第一章!!!然後明天晚上還有一更~~求戳收藏!!! (5)
家夫人押對手贏的,他自己居然還答應了?
怡然瞧了瞧他的神色,銜笑解釋了一句:“這麽驚訝幹嘛?賠率都一比五十了,我押他贏能賺幾文錢啊?萬一徐公子贏了就是翻五十倍哎……”
“……”小二再度愕然不已地看向晏宇淩,他一點頭:“去吧,夫人贏了錢分你兩成。”
“……”這都什麽事兒。小二轉身離開照辦,打開銀票看了看:一千兩……如今的游俠太有錢了,嗯……如果翻五十倍就是……五萬兩?!
大俠我們做朋友吧!
小二一拍腦門明白了:晏宇淩要輸還不容易?贏五萬兩銀子回去繼續當關內侯,他橫豎不虧啊!
當下匆匆回房,拿了積攢多年的銀子出來,全押徐修!
怡然阖上門,邁着步子走到案前坐下,笑吟吟地問晏宇淩:“夫君怎麽想?”
“當然是不想夫人虧。”他銜笑飲盡了一盅酒,問她,“你給了他多少錢?”
怡然伸出一個手指頭比劃了一下:“一千兩。”
“哦。”晏宇淩又喝了一盅酒,接着從袖子裏取了一沓銀票出來,粗略地點了點,推給他。
怡然看了看:“什麽意思?夫君也要去下注。”
“不是,這是五萬兩的銀票,先給你。”
“……然後呢?”
“然後我就可以放心地贏徐修了。”
“……”
之後的幾天裏,怡然每天端着熱茶站在窗邊,笑看着在院子裏練武的徐修,時不時感慨一句:“夫君你看,他真有毅力。”
這邊晏宇淩不是在喝酒解悶就是在逗兒子玩,聽到怡然這麽說就會一聲長嘆:“我都看不下去了……你說他要是不練,輸了也就輸了;天天這麽練着還輸,多丢人啊……”
怡然偏過頭來:“他輸過你很多次麽?”
晏宇淩面色黯黯地告訴她:“最多過不了一百招。”
“……”怡然不由得再度感慨,“真的很有毅力!”
仔細一想,她卻不由得好奇起來:“你怎麽得罪他了?弄得他非贏你不可似的,那天我看他那眼神簡直……”怡然咬了咬牙,“就像你殺了他爹似又非禮了他娘似的。”
晏宇淩淡淡擡了擡眉:“怎麽你連這便宜也要占?”
“……”怡然一陣尴尬,她真沒往那兒想。又搖着晏宇淩說,“快說快說,怎麽跟他結得這樣的深仇大恨,我好奇。”
“嗯……”晏宇淩斟酌了一番,“先說幾個前提……那整件事情是他們一廂情願,其實我半點沒那個心思,你不許生氣。”
“嗯,不生氣。”怡然重重點頭。他和徐修結怨的時候,還不認識她呢,她生哪門子氣?
“那個……他覺得我搶了他的心上人。”
……啊?怡然一訝:“他……他的心上人?誰啊?”
“煜都的一個當□姬。”晏宇淩的神色有些無奈,“其實就是我救過她一次,她就一路找我到栗合……我沒答應她,徐修卻看上了她,不過……她似乎沒答應徐修。”
好生有趣的愛恨情仇,怡然聽得大是激動:“你詳細說說……那歌姬叫什麽?哪裏人?長什麽樣子?現在如何了?”
“煜都歌姬嘛當然是煜都人。”晏宇淩無奈笑道,思索了片刻一一作答說,“長什麽樣子我記不得了,現在如何我怎麽知道……叫岳淩夏。”
“啊?!”怡然猛地驚住。
怡然也認識一個叫岳淩夏的煜都歌姬,是宮裏曾經的瑩才人。她在時出了不少事,最後因為弑君被賜死。
先前的種種宮闱鬥争怡然都已記不清,她印象最深的是,岳淩夏似乎變着法地想要晏然的命,簡直視取其性命為己任。對此,晏然不知為何,她更加不知。
今天……好像突然明白了。
嘴角搐了一搐,怡然沒有再問,只不得不在心中感慨這世界委實太小,這都是哪門子恩怨情仇碰到了一起?
冬至那天,賭場裏對于徐修與晏宇淩間一戰的賠率已經上升到了一賠一百。這讓怡然覺得奇怪:總要勢均力敵才有得打,這樣人人都知的實力差距……徐修他哪兒來的自信?
晏宇淩望了望窗外仍在苦練的徐修,回答得很簡單:“這世上,自恃過高的人多了去了。”
有道理,多少人一門心思活在自己的感覺裏,只覺自己是最出衆的那一個,必定能獨占鳌頭。卻忘記了最簡單的那一句“山外青山樓外樓,強中更有強中手”。
怡然笑了,這道理她也熟悉得很。從前在宮裏,三年一選家人子,每次總有那麽幾個心高氣傲的,覺得自己勢在必得——就連皇帝下旨不再選、只挑了幾個進來讓太妃選了賜給親王的那次,都尚有不甘心的,一定要出一出風頭。
這樣的人,即便選進去也是活不長的,心浮氣躁總不是個好事,沐雨薇就算個例子。
看來這條法則在江湖上也行得通。
天知道那天徐修是怎樣地拼盡了全力面對壓根不費功夫的晏宇淩。怡然在臺下為他們數着招數,心說徐修你當着天下豪士的面好歹扛過一百招啊……不然我都替你丢人!
嗯?好像真有扛過一百招的趨勢……
這邊徐修步步緊逼着招招狠厲,那邊晏宇淩只是一味地防。他心中自有他的盤算,一邊招架着,一邊聽着旁邊怡然激動地數數。
“好!”擂臺下霎時湧起一陣歡呼,随着鑼聲一落,算是有了結果。
自是晏宇淩勝了,在怡然數到“九十九”的時候,他勝了。
明擺着是故意的……
他笑看向怡然,怡然白了他一眼:恁不給面子。
跌下臺的徐修艱難地爬起來,看着臺上的晏宇淩滿是恨意,一躍身又上去要再戰。
“徐修。”晏宇淩一聲輕笑,“一場定勝負,這是素來的規矩。”
“怕是晏公子記錯了。”徐修切齒道,“我知道的規矩……是生死之戰。”
“那是我沒殺你。”晏宇淩輕輕松松道,“就這樣吧,再打下去你也贏不了。”
徐修的手緊緊攥了拳。岳淩夏,她為了眼前這個根本不在意她的男人斷然拒絕了自己,那是他此生最失意的一件事。
他要報仇,一雪前恥。
但見晏宇淩長身而立,氣息平平穩穩,莫說受傷,他是連一點疲憊都沒感覺到。
短短的一瞬猶豫,徐修的目光落在一旁銜笑望着晏宇淩的怡然身上。
她從前是個宮女……必不會功夫。既打不過晏宇淩,殺她便是。
手一使力,一銀镖直直飛過去。晏宇淩大驚,當即清楚那镖是朝着誰去的。要接已是來不及了,下意識地側身一擋,臂上一陣劇痛。
臺下一片驚呼。
“夫君!”怡然急忙跑上去,眼見晏宇淩臂上深深插着的那枚銀镖,怒然看向徐修。
臺下已是罵聲不斷,衆人皆痛斥徐修行事不磊落,打不過便意圖傷□子,簡直丢游俠的臉。
晏宇淩面色白了一陣,冷汗冒了出來,他沉下一口氣,竟伸手将那銀镖直接拔了下來。
沾滿血的銀镖握在手裏,晏宇淩淡看了一眼臺下衆人,運起內力,語聲清晰地傳入個人耳中:“冬至一聚,争第一俠之位雖是素來拼得你死我活,我晏宇淩卻不曾在這臺上殺過一人,今日……”他目光橫向徐修間滿是森然的狠意,直看得徐修向後退了一步,“這人要傷我妻子,我就留他不得。如有得罪,勞各位擔待。”
這是要決一死戰……
或許說不上是決一死戰,晏宇淩如是有意殺他,他早就沒命了。
“夫君……”怡然連忙拉他,看一看他仍留着血的傷口不無擔憂,“算了……不必和他……”
不必和他置氣,晏宇淩知道她想說什麽。可江湖上,一般結了再大的仇也是恨誰找誰去,犯不着背後傷其家人。徐修會如此,可見其卑劣陰毒。他不怕徐修找他尋仇和他過招,卻不能讓他日後再找怡然麻煩。
否則後悔都沒地兒後悔去。
大概在場的鮮少有人見過燕東第一俠如此動手。一閃身人以至徐修身側,徐修忙不疊地出手應戰。晏宇淩一聲冷笑,受了傷的左臂動也未動,只右手伸了出去一拳對他兩手。足下步履有致,或上前或退避,端的是一絲不紊,面色卻冷厲極了。
徐修全然慌了神,只得一招招應付着,半點反擊的機會也找不到。可他亦是存着拼死一戰的心,他傷怡然是一回事,絕不會告饒又是另一回事。
岳淩夏……
他一想起這個名字心中就是凜冽的恨意。憑什麽,晏宇淩連看都懶得多看她一眼,自己變着法地對她好,她還是一心只想着晏宇淩?
“卡啦”地一陣響。晏宇淩死握住徐修的小臂,就勢一上步将他的胳膊扭到了身後,手上毫不留情地運了力。
衆人聽到的便是那一陣響、見到的只是徐修身子一震。他胳膊的骨頭……已是被震碎了。
全然看不懂發生了什麽的大概只有怡然。她看到的是徐修在身子一震後無可控制地跌倒在地,死死捂着胳膊,好像承受着無可承受的劇痛。額上大顆大顆地滲出汗來,他死咬着牙關,仍在怒視晏宇淩。
“今天我若不殺你,你還是會找我妻子麻煩,是不是?”晏宇淩叉臂站在他跟前輕問。
“你奪我心中所愛……”徐修恨然道。
臺下一片驚奇。他們倆為了岳淩夏而生的恩怨其實鮮有人知,他們只知道徐修觊觎這“燕東第一俠”的名號不是一天兩天了,卻又完全不是晏宇淩的對手。
“我沒奪你心中所愛。” 晏宇淩蹙着眉頭指了指怡然,“我妻子就在那裏,明媒正娶。除了她,我沒愛過、也沒喜歡過任何一個人。”
“岳淩夏……”徐修痛得冷汗直流,緊咬牙關憤意不減,“為了你,她連看也懶得看我一眼……寧可回到梨顏樓去。你敢說……你曾拒絕得徹底、讓她死心?”
“我拒絕得很徹底。”晏宇淩淡泊道,“那時我一心想找我妹妹,完全沒有娶親的心思,這事兒可怪不到我頭上。”
“晏宇淩……”徐修強撐着站起來,一只胳膊全然不聽使喚地無力垂着,“敢做不敢當,你簡直枉為君子……一個為自己贖了身的歌姬,如若不是有人動了她又不要她,她如何會甘心回到梨顏樓去?”
晏宇淩簡直要給他跪了……
“徐修……你這都是哪來的想法?”晏宇淩挑了挑眉毛,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思維,“我晏宇淩絕不是敢做不敢當的人。如若當初碰過她,就算一時娶不得也會對她負責到底。”
“那你說……她現在去哪了!”徐修怒喝。
“……我怎麽知道!”晏宇淩幾近崩潰,“剛才是你說她回了梨顏樓,現在來問我她在哪兒?徐修你昏了頭了不成?栗合一別之後我根本就沒再去過煜都!”
臺下衆人聽得一頭霧水,只覺這二人間有什麽掰扯不清的宿怨,隐約知道關于一個歌姬的歸屬問題……可這又是什麽跟什麽?晏宇淩他不是娶妻了麽?徐修你看上誰了你自己去找啊!你跟個有婦之夫在這廢什麽話!
正有人已耐不住性子要開口把徐修罵下來、好讓人繼續跟晏宇淩比試讓大家一睹為快的時候,見這位晏夫人走了過去,抿了抿唇,聲音輕輕地說:“徐公子……我知道你說的岳淩夏在哪兒,我也知道夫君委實沒碰過她……”
徐修一怔,看着怡然深有不信任:“你知道她在哪兒?”說着一聲輕笑,“我如何信你?這是你夫君,你自然是向着他說話。”
“徐公子你以為我這個侯夫人是擺設麽?”怡然調整好自如的微笑,看上去竟有了幾分氣勢,“宮裏的皇後娘娘,是我夫君的妹妹,我卻也叫她姐姐叫了十幾年……如是夫君敢置外室,皇後娘娘向着誰還不一定呢。你說的岳淩夏我見過,明白告訴你,她死了,整個過程,夫君他一點也不清楚。”
怡然側過身子不再看他,轉向衆人,一指徐修朗朗道:“他所說的岳淩夏,是煜都的當□姬。當年愛慕我夫君不成,便因愛生恨,竟要取其胞妹……也就是當今皇後的性命。她借一世家相助入了宮,不僅企圖行刺當今皇後,更傷及了聖體。那時我還是禦前宮正,這些事幾分真假,諸位自己判斷便是。”
怡然話說得很聰明。一口一個“當今皇後”,直讓人覺得岳淩夏當時就是想殺皇後來着,全然不會多想一想那會兒晏然是個什麽位份。
行刺皇後……單這一條,那女人就活該死了。也怪不得晏宇淩顯得如此無辜——他确實是不可能知情,那個時候,他還和宮裏沒瓜葛呢。
怡然說完,冷眼看着徐修,晏宇淩也冷眼看着徐修,臺下衆人同樣冷眼看着徐修。
徐修定了定神,森然道:“我不信……她一個女子,怎麽有本事行刺當今聖上?”
怡然白了他一眼,理所應當地道:“那我一個女子,怎麽有本事跟着夫君走江湖呢?呵……虧得你也知道她看不上你,你活該,就你這麽狂妄自大又冥頑不靈的人,誰閑的沒事看得上你啊?”後一句話說得顯然是輕松打趣,底下的人都笑了起來,紛紛嘲笑徐修一廂情願成了魔障險些釀成大錯。
“不可能……”徐修瞪了怡然須臾,眼中驀地再度騰起了殺意。足下剛一動,怡然身側的晏宇淩卻是先出了手,側肩一撞将他抵在了臺邊的欄杆上,始終握着那枚銀镖的手一使力,冷道了一句:“還給你。”
直刺心髒。
晏宇淩居然真的殺了他……怡然吓得渾身僵住。
晏宇淩渾然未決般地轉向臺下:“就一句話,打今天起,我夫人和我一起行走江湖。從前對我有仇的有怨的,來找我尋仇就是。誰敢傷她半分,我必定要他用命來還。”
他早就想着什麽時候尋個合适的機會放下這句狠話給怡然換份太平,徐修剛好成了這個“機會”。
回宜膳居的一路,同路的游俠們都繞着他二人走;怡然格外的沉默,時不時觑一觑晏宇淩,始終不開口。
驚魂未定,她知道江湖上必定是血雨腥風,卻沒想到自己的夫君會下這樣的狠手。
“怡然。”晏宇淩忽地一扣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一搐,冰冷極了。他一聲啞笑,“你……別怪我狠。你說過宮裏吃人不吐骨頭,江湖亦是險惡的,該狠的時候手軟只會是自己吃虧。徐修他……自以為是慣了,你跟他說那些道理根本沒用。我今日如不殺他,他日後也許就會殺你。”
她無言作答,晏宇淩苦笑着撫上她的臉頰:“你信我,我從前從沒這麽狠過;日後也只為你才會這麽狠。”
江湖,快意恩仇。也許游俠們多半都是為自己而活吧,他卻有他要護的人。要護住這個人,他就不能對想傷她的人手軟。
晏宇淩贏了,下注賭他贏的人賺得不多起碼沒賠;賭徐修贏的人雖然賠了,但本身也沒人敢多下注,故而一笑了之;怡然輸了一千兩銀子,不過晏宇淩早按五十倍的賠率給她了,不當回事。
宜膳居的小二哭得痛徹心扉,站在房頂上要往下跳……
沒你們這麽辦事兒的……
聽完了小二如此痛苦的原委,晏宇淩和怡然互相一瞪。
晏宇淩的意思是:你看你一時貪玩誤導人家賭上了全部家當。
怡然的意思是:叫你非得贏……
旁邊衆人的意思則是:這邊都快鬧出人命了你們二位倒是想個轍勸勸別光顧着瞪眼啊!
“那個……小二……”怡然先開了口,賠笑說,“我沒說過……他會故意輸啊……”
“……”圍觀群衆一陣怒瞪:這不是解釋的時候吧?
“我押徐修是真心希望他能贏我好賺點錢,但是不是我去打啊……”怡然又說,仰頭看着小二面色很是認真,“如果是我去打那必定是他贏,但賠率也不會這麽高了啊……”
房頂上的店小二面上一片死寂。
“夫人……”連晏宇淩都聽得面色發黑,拽了拽怡然,“你真的會逼得他跳下來的……真摔死也就罷了,這樓還不夠高,摔殘了痛苦一輩子。”
“哦……”怡然吐了吐舌頭閉了嘴,略一思忖,又嚷了起來,卻全然不是方才的“好言相勸”了,“有本事你跳!我告訴你!這樓不夠高你根本摔不死,掉下來摔殘了可夠你受的!想摔死有本事到皇宮裏去!輝晟殿夠高!一準兒死得透透的不留任何活命機會!”
“……”衆人一陣呆滞。
“……”晏宇淩扶了額頭。
房頂上的小二卻陷入了沉思,萬一沒死……好像真的會很痛苦。
可是沒錢也很痛苦……
最後的結果就簡單了,晏宇淩決定不淌這渾水,塞了二百兩銀子給掌櫃的,讓他把小二哄下來。
小二很開心、掌櫃的松了口氣、晏宇淩和怡然揚長而去,皆大歡喜!
離開栗合的路上,二人一同騎在馬上,怡然猶是靜默了一會兒,繼而笑了出來。晏宇淩問她笑什麽,她說:“好多在宮裏沒經歷過的事,有趣。”
“……”晏宇淩一陣無語,“你是看徐修徐修死了高興還是看小二差點跳樓高興?”
“都高興。”怡然笑得沒臉沒皮,“總之是比宮裏有樂趣多啦。”
他們一路走過了大大小小地方、看遍了各式各樣的風景。其實江湖也沒有那麽險惡,晏宇淩不随意惹是生非、不随意結仇,也過得挺平安。至于偶爾會因為行俠仗義而添了仇家……
他不怕,怡然也不怕。這是難免的事,不管他們是游俠還是錦都的貴族。
明争到底還是比暗鬥讓人心裏舒坦得多。相對于宮裏吃人不吐骨頭,江湖上讓你死也多半想讓你死個明白。
是以怡然談及可能會遇到的危險很是輕松:“盡可能地逍遙去,非得把天下走個遍才好。哪天叫人尋了仇,一劍刺死我,我就當早早游覽閻羅殿去了。”
“嗤。”晏宇淩輕笑一聲,“沒那事兒,你放心地跟為夫走天下便是,游覽閻羅殿……誰敢傷你我就先讓他走一遭。”
怡然不再意地聳一聳肩,笑笑說:“夫君你猜我在想什麽?”
“想什麽?”
怡然說:“我在想,等哪天咱不想走江湖了,就回到錦都去,把這些年的快意恩仇寫下來,必定賣個好價。”
“……”這又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晏宇淩挑了挑眉,“可別,就你那點文采,別給文人丢臉了。”
“哎?怎麽丢臉了?”怡然不服,“我可會講故事啦……比姐姐水平強多了,在宮裏的時候,阿眉就總纏着我給她講故事。哎你說她現在和阿桓怎麽樣了?他們日後到底能不能成親?若是成親了,該叫她侯夫人呢還是叫阿桓驸馬呢?”
那是在臘月,白雪皚皚的映陽。一匹駿馬在桓州城外緩緩行者,所過之處留下兩排腳印。馬上的男子一襲黑色裋褐,女子也是一襲黑色裋褐,外面卻披了一件潔白的鬥篷。在她的前面,還坐着一個不過兩歲的小孩,睜着大眼睛不住地四處打量。
夕陽之下,那女子不停地說着,留下一片笑語。男子始終只是微笑着聽着,他的妻子好像總是話很多,對許多東西充滿了好奇——記得初識她時,他覺得她是個在宮中多年、規矩齊全的女官,後來她不遺餘力地一再颠覆了這個看法。
他想着想着笑出聲來。曾經,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大概就要不停地尋找幾個妹妹了,如今有個這麽愛說愛鬧的妻子真是有趣,好像一切東西都永遠是新的、永遠值得探尋。他覺得,老天待他很好。
怡然也笑着。她曾以為,她這輩子也就是在宮中做個女官了,誰知突然來了個有着燕東第一俠之稱的丈夫。她覺得,老天待她不薄。
說着笑着、走着鬧着,這麽過一輩子實在很好。江湖的路上,他們都不會寂寞。
☆、252楚晗小傳(上)
大燕朝隆慶十五年三月初三。
這一年,又是清明與上巳碰上了同一日。錦都城外西南的小山上,一片笑語歡聲。城中少男少女出來踏青的不少,從達官貴人到平頭百姓。
陽光和暖,清風拂面,偶有莺雀落在枝頭上嘁嘁喳喳地叫着,為宜人的□添了一片歡歌。
兩個男子随意地坐在山坡上一塊相對安靜的地方,一個二十來歲,另一個不過十五六歲。
二十來歲那人笑說:“清明,總是個有意思的時候。又是懷念先人、又是踏青游玩,悲喜交集。”
另一人颌首也是一笑:“是。聽聞唐時,朝廷曾下旨禁止民間在憑吊後又去游玩享樂,也沒什麽用。其實現在這樣挺好,喜怒哀樂人之常情,沒有必要去左右。”
這不過是随意聊聊。他們都清楚,本朝是不可能禁了清明踏青游玩的,不為別的,當今聖上的父母仁宗賀蘭於玠與雲清皇後闵氏便是這樣認識的,這使清明又添了一層美好的寓意。禁了?莫說當今聖上不敢,眼前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日後也不敢。
當朝太子,賀蘭宏晅。
又坐了一會兒,年紀長些的那人站起身來,往上下眺望片刻思索着笑道:“還不來,本王可走了。”
“哎,大哥……”太子急忙起身拽住他,“可別,誰知道那姜家小姐什麽脾氣,得勞大哥坐個鎮。”
已封了淮昱王的皇長子蹙了眉頭:“你是太子,讓個貴女吓住?”
太子無奈地沉沉一嘆:“母後這人……你知道的。”
淮昱王只好坐了回去。太子的不安也不是沒道理,他們的嫡母就是姜家人,行事頗有些驕橫,焉知她這侄女姜大小姐不是如此?
然則淮昱王又看了看他,好心地提醒道:“三弟啊……這位,你日後是要娶回去的……”
是,今日就是皇後讓他借着清明先見見這位姜氏,他未來的媵妾。要來的卻不止姜氏,還有他生母舒韶夫人的侄女趙氏。不過因着舒韶夫人的關系,太子與趙氏已見過不少面,沒什麽可擔心的。
姜氏……他從心底抵觸這個姓氏。
遠遠地見幾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帶着婢女走過來,儀态舉止都不似尋常人家的姑娘,賀蘭宏晅凝神看去。
最先到他面前的是舒韶夫人的侄女趙莊聆,盈盈向他一福,道了聲:“兩位殿下大安。”
後面才是那姜氏,他一眼就看出來了,和皇後的眉眼很有幾分相似,亦是曼聲道了句:“殿下大安。”
除了她們卻還有一人,面容他有些熟悉,一時卻又完全想不起是誰,該是很久沒見過了。只見她微微擡眼打量了他二人一番,明眸眨了一眨,卻是道了一聲:“表哥。”
表哥?賀蘭宏晅尚未想起是誰,淮昱王便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我說是哪家的姑娘這麽眼熟,原是熙安翁主。”
肅悅長公主的女兒楚晗,皇帝親封的熙安翁主。因着皇帝和長公主兄妹感情甚篤,待這孩子頗是不錯,從她出生時就早早地下旨冊封了,方圓百十餘裏的湯邑。
太子亦是恍悟,幾人落了座,便聽得楚晗帶着兩分不快道:“兩年不見,兩位表哥都忘了我是誰了,回去必定告訴母親去。”
淮昱王聞言連連拱手賠笑:“翁主恕罪,不是有意記不得,實在是隔的時日長了。”
幾句笑談揭過不提。太子淡淡打量着面前的姜氏,姜氏只是垂眸靜靜坐着,時不時闵上一口侍女送來的花茶。
熙安翁主的目光在二人間一蕩便笑了:“見了姜家的美人兒,表哥看傻了麽?”
她說得随意,太子卻即刻從姜氏面上捕捉到一絲冷意,遂是笑說:“什麽話,我只是好奇,堂堂一個姜家嫡出貴女,母後究竟為什麽非要把她送進太子府做妾,不好好地嫁人為妻。”
這話說得很是過分,端得有幾分挑釁之意。姜氏驚怒交加地一擡頭,對上了太子冷涔涔的雙眸,咬着牙未敢辯駁。
眼看着氣氛有些僵,淮昱王也不知怎麽打這個圓場為好。是以聽得那一聲清清脆脆的“聆姐姐”時,淮昱王瞧着面前剛回來的這個小姑娘,簡直覺得:救星來了。
是太子府的侍婢晏然,從前也是個貴女,因家中落罪到了太子府為奴,全府上下數她最沒大沒小。目下,剛玩了一圈回來的她從後面一下子撲到了趙莊聆背上,弄得規規矩矩正坐在那裏的莊聆狠狠吓了一跳,反應了一瞬連連笑怪道:“愈發沒規沒矩,連個禮也不知道見,快坐。”
晏然猶自摟在她脖子上,一味地笑說:“姐姐快改個口,不許當着殿下的面說我沒規矩,不然我又要挨罰了。”
太子聞言嗤地一笑挑了眉頭:“怎麽是‘又’?我什麽時候罰過你了?”
楚晗銜笑看着他們,無意中與太子的視線一觸,面上忽地有些熱意。避開後又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向晏然笑說:“這位是晏姑娘?我聽怡然說起過你,怡然呢?”
“她買風筝去了。”晏然笑而答道。這才松開了莊聆,朝她一福身,“不知您是……”
太子笑意溫和地介紹說:“這是姑母的女兒,熙安翁主。”
“翁主萬安。”一個禮倒是行得挑不出錯,視線又落在姜氏身上,太子的神色便淡了幾分,又說:“這是母後的侄女。”
姜氏清冷一笑,兀自接口道:“姜家嫡長女。”
這回換晏然面色驟冷,一個禮行也不是、不行也不是。姜家和晏家的宿怨不少人知道底細,至少在座的這幾位都知道。如不是姜家,晏家不會背上那麽大的罪,更不會被抄了家,晏然應該好好地做她的晏家嫡長女。
姜氏也清楚她在想什麽,又一冷笑說:“算了,我也不缺你一個奴籍丫頭的禮。”
一片冷寂。
楚晗掃了一圈幾人的臉色,起身去上前拉過晏然的手,全不知情似的寬和而笑:“晏姑娘,怡然是我母親送進太子府的,我和她也打小相熟,姑娘帶我去找她可好?”
拽走了晏然,化解滿座尴尬。
鬧得不愉快,姜氏也懶得多留,尋了個機會就告了退。楚晗回來的時候,再沒提這事,陪莊聆坐着,和晏然怡然婉然也不見外。
幾人在山坡上随意走着,聊得算是愉快,都是些不疼不癢的話,到底都是皇族世家,其間的隔閡禮數還是有的。
回城之時已是夕陽西下,幾人一起行至城門口,便要分別上馬車、各自回府去。先送走了淮昱王與趙莊聆,楚晗朝太子一福身便要告退,卻突然見太子深深朝她一揖,道了句:“多謝。”
楚晗一懵:“表哥這是幹什麽?”
太子回頭瞥了晏然一眼,笑說:“這晏然是晏大人的女兒,老師托我照顧着些。她家的事她知道,又素來有些脾氣……如是今日和那姜氏鬧起來,狀告到母後那兒去又是大事,多謝翁主解圍。”
一言一語輕緩溫潤,猶如這早春的陽光慢慢在人間掀起暖意似的撥弄了楚晗的心弦,讓楚晗生了一種不曾有過的感覺。
“就這事兒啊?”楚晗輕松地笑了一笑,話鋒一轉又說,“那表哥換個法子謝我。”
“……?”太子一愣,“什麽意思?”
楚晗想了一想,美目流轉間有了主意:“表哥誇我一句好了,不許用那些溫良賢淑蘭心蕙質的客套言辭,我亦不喜歡別人獨贊我容貌好看,表哥你看着辦吧。”
……這姑娘,姑母怎麽教出來的啊?太子一陣腹诽之後犯了難,不能用那些詞、還不能誇她漂亮……不對,她的意思是不能只誇她漂亮,這話忒不好說……
沉吟須臾,楚晗見太子蘊了笑意,拱手問她:“冒昧問一句,額上的眉心钿可是你自己畫的?”
楚晗一點頭:“是。”
太子滿含笑意的目光便定在那枚眉心钿上,一字字頗是誠懇地說:“‘蘭曰國香,為哲人出。不以色香自炫,乃得天之清者也……’翁主的眉心钿畫得很好看。”
“‘蘭曰國香,為哲人出。不以色香自炫,乃得天之清者也……’翁主的眉心钿畫得很好看。”
楚晗坐在回府的馬車上,耳邊來回來去都是這幾句話,輕輕緩緩地直入心底。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心說太子真有意思。眉心钿畫的必定是她喜歡的花,頭一句是贊她品行;而那句“眉心钿畫得很好看”是意指她心靈手巧,不僅如此,更暗說了她生得好看——如是個醜女,畫什麽樣的眉心钿能好看?
至此便又是許久未見,直到一年後,她及笄,即将許嫁。她父親死得早,又是長公主唯一的女兒,因此她的婚事,阖宮都很是上心,非得給她找個絕佳的夫君不可。
提親的人很多,長公主見了不少錦都的公子,皇帝也幫忙挑着,就數她自己最不上心,覺得自己還不用急着嫁人。
直到事情差不多敲定了,長公主問她:“你是更中意方家大公子還是蕭家大公子?”
她忽地懵了。
一股強烈的感覺在心中湧動着,一遍遍地告訴她,她都不想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