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疏離(小修)
◎他忙于公務是假,防備她是真。◎
趙良姜依言往前跪挪了兩步,皇後略一擡眸,便暗暗吃驚。果然是禍水紅顏,也難怪梁藏旭那晚會動凡心。若把此女留在東宮,只怕會徒生事端。
皇後鎮定地摩挲着小指的金護甲,音色平和:“倒是個美人坯子,旭兒,你打算如何處置這件事?”
梁藏旭垂眸,想了想道:“兒臣還在考慮。”
皇後見他一副淡然模樣,心裏有了底。再看低眉順目的趙良姜,态度不由冷淡:“本宮聽聞你是衣冠女,中秋夜裴婕妤發了高熱,你不在掖庭好好伺候,為什麽會到太閑池?”
東宮中居心叵測,想要借機上位的宮女甚多,可沒有得到皇後允許就狐媚太子,還成功了的,目前只有趙良姜一人。
不過這件事皇後理虧,她很清楚光憑美貌,趙良姜是沒有辦法讓梁藏旭寵幸的,趙良姜只是趁虛而入罷了。就算這樣,皇後也不允許。
同樣的說辭,梁藏旭已經問了趙良姜兩回。這次,她沒有急着作答。
一旁的薛昭儀薛采瑜卻莞爾一笑:“皇後娘娘,實不相瞞,嫔妾今日過來,也正是為了此事。”
薛采瑜才誕下德昭公主不久,平時因體弱多病的緣故,不常到坤寧宮走動。皇後還驚訝,今天是什麽風,把她給吹來了。
“難道此事和你有關?”
薛采瑜回道:“先父曾在禮部供職,與良姜的父親私交甚篤,嫔妾和良姜自小便認識,五年前那件案子,讓嫔妾和良姜都沒入了掖庭。嫔妾得了聖上恩寵後,一直記挂着良姜。中秋夜宴嫔妾正好身體不适,念着她在宮中也無親眷,便邀她到宮中,想讓她陪我散散心。她這孩子,自小腦子就不太靈光,也不知怎麽就沖撞了殿下,惹出這樣的事情來。皇後娘娘,若是您和殿下都覺得良姜的身份不妥當,嫔妾鬥膽把良姜調到關雎宮,好讓嫔妾在宮中也有個伴。”
關雎宮就在太閑池附近,這也解釋通了,當夜趙良姜怎麽會在那附近。
梁藏旭神色複雜,又看向趙良姜,“孤問你時,你為何撒謊?”
“奴、奴婢不想牽扯到昭儀娘娘,奴婢擔心殿下懷疑我們這些衣冠女暗中還勾連着。”趙良姜聲音軟糯,嬌嬌柔柔的,好像真的害怕極了。
皇後正巴不得把趙良姜送走,薛昭儀一番話,她恨不能順水推舟。
“有什麽好忌諱的?掖庭裏那麽多衣冠子女,哪幾個相熟的私下不互相扶持。”皇後稍正顏色道,“既然你們姐妹情深,薛昭儀又有心讓你去關雎宮,本宮便應允了這件事。你服侍旭兒一場,本宮自會給你封賞。”
“若能如此,嫔妾就謝娘娘和殿下美意了。”薛采瑜莞爾道。
這時,趙良姜卻擡眸看了眼梁藏旭。那神色哀怨婉轉,讓梁藏旭有些心猿意馬。梁藏旭又想起那夜光景,知她要被送到關雎宮,不由轉了轉手中佛珠。
“薛嫔母,母後,兒臣想将她留下。”
“留下?”皇後錯愕。
梁藏旭複又道:“她既然已經承寵,自當留在東宮,還望薛嫔目割愛。”
薛昭儀一時惋惜,“若殿下有心,嫔妾便割愛了。只是我這妹妹心性單純,還希望殿下日後能多多照拂。”
話都到這份上,皇後如何拒絕?掃了眼趙良姜,态度愈加不善:“你還不謝恩?”
趙良姜不曾露出什麽狂喜之色,忙規矩地拜道:“奴婢謝皇後娘娘,謝太子殿下恩典。”她柔順恭敬的神色,倒是讓皇後稍感欣慰。看起來并不是什麽喜歡興風作浪的女子。
皇後稍假辭色,又道:“旭兒,再過半個月,寧王世子就滿月了,你也該抽出空來,早日冊立太子妃,生下小世子才是。改明兒我讓蘇安給你送去選妃的冊子,你好好看看。這事在入冬前必須定下來,你父王還等着抱孫子呢。”
“兒臣知道。”梁藏旭面無表情,應了一句,便不再言語。
皇後只要能看見他,必然會提起冊立太子妃一事。她并不喜歡趙良姜,也不會讓地位低賤的趙良姜成為太子妃。
此番話,也是為了敲打梁藏旭,不要把時間浪費在趙良姜身上。
等梁藏旭幾人都離開坤寧宮後,沈瓊枝才從珍珠簾後走出,一臉委屈地撲到了羅漢床一側,掩帕哭泣。
沈瓊枝是皇後最喜歡的侄女,此刻卻也覺得有點厭煩:“本宮都把你推到了旭兒身邊,誰知你如此不中用,連個男人也留不住,偏偏讓路過的貓兒偷了腥。”
沈瓊枝哭得更厲害了,氣悶道:“姑母,太子哥哥現在是不是特別讨厭我?要是那宮婢手段了得,把太子哥哥迷住了怎麽辦?”
“你怎麽能自輕自賤,把自己和一個宮婢相提并論?旭兒不管選誰當太子妃,都輪不到她這賤婢。要是她真的敢恃寵而驕,本宮有的是手段對付她。”皇後對沈瓊枝也有些恨鐵不成鋼,但她到底是自己的親侄女,見沈瓊枝哭得厲害,不由安慰,“你放心,你是姑母選中的人,太子妃的位子定是非你莫屬。與其在這裏啼哭,不如想想怎麽挽回旭兒的心意。”
沈瓊枝得了定心丸,便又高興起來,感激道:“知道了,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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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良姜離開坤寧宮的時候,追上了薛采瑜。
“姐姐,等一等。”
薛采瑜停下步子,回轉身。她年長趙良姜六歲,少年時,她們兩家宅邸相對,趙良姜從發髻覆額開始,就學會跟在她後面,“姐姐姐姐”地喚了。
只因兩家人都涉及了前太子和皇長子的奪嫡之争,她們這對難姐難妹最後都在掖庭相見。她們當時親人俱喪,互相扶持,友誼更勝從前。
薛采瑜生得娴雅柔美,卻是個十成十的病美人。對趙良姜勾引梁藏旭的計劃,薛采瑜後知後覺,擔心趙良姜被梁藏旭猜忌,才拖着病體到坤寧宮請安,幫趙良姜化解了一場危機。
趙良姜再見她,心中又是一軟,“姐姐,這次謝謝你。”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倒是你,突然做了這樣的事,害我好一陣擔心。咳咳。”薛采瑜說着,輕聲咳嗽起來。
趙良姜見她穿得單薄,便知她是火急火燎趕過來的,不禁握住她的手:“對不起,下次我再也不魯莽行事了。姐姐,你這病可讓太醫瞧過了?”
“都是老毛病,不打緊。王太醫已經替我開了方子,你不要擔心。”薛采瑜寬慰道。
她口中的王太醫,本名王懷瑾,如今是萬貴妃跟前的紅人。王懷瑾昔年還只是太醫署中的小吏目,有一年京中瘟疫肆虐,王懷瑾還曾給薛采瑜看過病。沒想到幾年後,他們會各自升了品級,在宮中重逢。
有王懷瑾的照拂,趙良姜自是放心了許多。她怕薛采瑜抱着小公主勞累,便不再多言,只道:“姐姐好生休息,過段時間,我再去看你。”
薛采瑜點點頭,款款向前去了。
趙良姜入東宮後,很快被梁藏旭冊封為昭訓。只是梁藏旭忙于政務,東宮一切瑣事,都交給了荀颉打理。
趙良姜想,他忙于政務是假,防備自己是真。畢竟偶遇來得蹊跷,三言兩語不能徹底打消他的疑慮。
只是他若懷疑,為何還冊封她?
荀颉把趙良姜帶到了承恩殿西側的宜春宮,寬和道:“昭訓娘娘,以後這就是您的寝宮了。咱們東宮沒有比您位份更高的,裏面三間屋子,您可以随便挑一間住着。”
“多謝荀公公。”趙良姜發現,荀颉身側還跟着兩個粉裝宮婢,模樣都很清秀。
趙良姜想到什麽,不由道:“荀公公,我原有一個姐妹在栖霞宮,現在被調到謝昭容的宮中了,我和她姐妹一場,想着能把她接過來,不知道可不可以?”
荀颉道:“娘娘只消告訴我她的名字,咱家自會辦妥。”
“青鹂,青色的青,黃鹂的骊。”
按規矩,昭訓身邊只能留兩名貼身宮婢,趙良姜已經選了一名,荀颉帶來的兩名宮婢,趙良姜也只挑了其中一個順眼的,剩下的讓荀颉帶回去了。
那奴婢上前一步,對趙良姜行禮道:“雉錦見過昭訓娘娘。”
青鹂天真活潑,雉錦恭謹溫柔,一動一靜,倒是合趙良姜的胃口。趙良姜初來乍到,想要快速了解東宮,只能通過雉錦。
“雉錦,你既然跟了我,以後便是我的人了。你若是忠心為主,我定不會虧待你。反之,你若是做出背主棄義之事,我絕不會客氣。”趙良姜在閨閣中也有過被服侍的日子,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必得敲打敲打她。
雉錦忙道:“娘娘放心,奴婢絕不敢有二心。”
她也不知道趙良姜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但憑她能成為東宮第一位女主子,便不敢心生怠慢。
趙良姜被封昭訓後,梁藏旭例行賞賜,她從賞賜中挑了一支瑪瑙簪子,贈給了雉錦。雉錦受寵若驚,随後趙良姜問她什麽,她便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七月初,黃河決堤,淹沒了附近數公裏的良田房舍,梁藏旭為赈災之事一直忙不開身。七月下旬,便有人舉報工部尚書婁敬修築的堤壩存在質量問題,此案又牽扯出一樁震驚朝野的貪腐案。
現在,梁藏旭還在審理這樁案子,光天殿內徹夜燈火通明,東宮的後宮卻是一片荒涼。
東宮除了趙良姜這位昭訓主子,說得上話的就是伺候梁藏旭多年的大丫鬟麝月和琉璃。但趙良姜入宮當日,兩個人都沒看見。
“可惡,真是太可惡了。”這天,青鹂從東宮膳房回來,還沒有進屋就罵罵咧咧。
趙良姜正在描畫糕點樣式,被她打擾了思路。把青鹂接到東宮的時候,她還歡喜得很,念叨着趙良姜茍富貴沒相忘,但呆了兩天就坐不住了。
一開始東宮衆人都捧着趙良姜,但等趙良姜連着兩天給梁藏旭送點心被拒之門外後,她們當即變了臉色。便是知道趙良姜這兩天來月信身體不适,青鹂去膳房想要姜和紅糖,她們也一概說沒有。
“娘娘,您好歹是半大不大的主子,哪有奴才這麽輕慢主子的?”青鹂誇張地模仿着膳房那幾個宮婢和內侍,“我明明看到姜塊在籃子裏,她們說沒有,我要搶,他們就說是給殿下熬雞湯用的,沒有娘娘的份。殿下素來吃素,哪裏喝什麽雞湯?再這樣下去,她們還想餓死娘娘不成?”
趙良姜眸光微動:“我雖是昭訓,到底不是太子妃,又不得殿下寵愛,她們嫉妒我從衣冠子變成她們的主子,所以變着法撒氣,也不難理解。”
青鹂柳眉倒豎:“我看一定是麝月,要不就是琉璃唆使的,不然她們沒有那麽大膽子。”
一旁的雉錦好奇問:“所以,姜和紅糖都沒有要到嗎?”
“還是拿到了。”青鹂從懷裏取出一塊紅糖和老姜,“我跟她們鬧,讓福林聽見,才要到的。但她們硬說東宮炭火不夠,也不給我在膳房生火。”
內侍福林在東宮膳房供職,趙良姜入宮後就打點過了,福林對她們倒是格外關照。但他能做的有限。
趙良姜放下筆,想了想道:“今天還是要想辦法給殿下送點心。青鹂,你随我去一趟尚食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