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故人（小修）
◎她寧可遙遙看他，做他登上王位的助力。◎
東宮膳房的奴才怠慢，趙良姜又是個吹毛求疵的性情，費心費力描畫的糕點樣式，只能找禦廚寶忠做了。
青鹂原來在尚食局服役，認寶忠做了幹爹，在托他做點心之際，又求他給趙良姜熬了碗姜湯。趙良姜便尋了個隐蔽的地方，悄悄喝了，身子這才暖和些。
路上，迎面走來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懷裏還抱着個半大不小的嬰兒，用青色嵌金絲的錦緞仔細地裹着，只探出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
趙良姜知道來人是誰，忙退到一旁的樹蔭下，背過身回避。
寧王梁晏今日攜王妃蕭氏和小世子梁希拜見萬貴妃，才吃了午飯。他身着寶藍色繡八爪蟒掐銀圓領袍，頭戴翡翠寶石玉冠，一雙鳳目狹長，雖怒而含笑，帶兩分邪氣。
蕭氏也看到了趙良姜，瞥一眼自己的丈夫，挑唇得意一笑道：“王爺，聽說她便是太子殿下前兩天剛封的昭訓，也是殿下這些年來第一個承寵的美人，當真是好福氣啊。”
蕭氏父親乃川渝大将蕭長風，她不僅生得明媚大氣，性子也豪爽潑辣。早年間她還沒有嫁入寧王府，就聽聞梁晏和太史令之女趙良姜關系非同一般，在趙良姜被沒入掖庭後，她可是暢快地喝了好幾天酒。
梁晏眼風卻沒有再往樹蔭的方向看，只是笑了道：“魚麗若是喜歡趙昭訓，本王可以多帶你入宮看看。”
蕭魚麗柳眉一蹙：“我才不見她。”
她氣得抱着小世子快步走了。梁晏這才側頭，恰好和擡眸的趙良姜視線對上，梁晏的眼神陡然陰鸷。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趙良姜被梁藏旭封為了昭訓，這也意味着，她和梁藏旭有了夫妻之實。
烈日炎炎，那一眼卻讓趙良姜如墜冰窟。
趙良姜氣息有些混亂：“青鹂，我們走吧。”
青鹂天真道：“寧王剛才是不是看娘娘呢？”
“走了。”趙良姜加重語氣。
若是看不到他便罷，看到了，心底便猶如細密的針紮般疼。初見他，他還是不受寵的三皇子，最喜歡躲在太史局的院牆後逗她。後來，他知道她喜歡蔔卦，花了半個月功夫，為她削刻了一副白玉算籌。半夜帶她到候臺，仰觀星象，被蚊子叮得渾身是包，還在擔心她被咬……
少年赤誠熱忱，眼底心底都是她。他曾許諾加冠後，會八擡大轎，十裏紅妝，将她娶進門。
但是結局呢？
前太子因殿前瘋癫失态被廢，被查出是受了巫蠱之害，矛頭直指曾經在梁帝面前舉薦皇長子的太史令趙淳風。這樁谶緯案連累前太子和皇長子，也讓趙良姜一夜之間從貴女淪為卑賤的衣冠女。
他為她準備的八擡大轎，在她離去後，全都覆了灰塵。他也曾千方百計，陰謀陽策，想把她從吃人的掖庭拽出來，可他失敗了。
最後，他娶了更适合他的将門之女。成親前夕，他曾冒着滂沱大雨求見她，她卻異乎尋常地平靜，反問他會不會娶一個衣冠女做王妃，萬貴妃是否願意讓他娶一個衣冠子為妃。
他回答不了。
和接受那個明媚耀眼的少年郎最後成為別人的丈夫比起來，在掖庭服役的苦楚根本不算什麽。
他縱然有本事把她變成外室，可她哪裏願意與人共事一夫。與其如此，她寧可遙遙看着他。只要他能平安喜樂，她可以俯身在幽暗處，做他登上王位的助力。
喝了姜糖水的趙良姜回宮後，身下依然酸痛，便早早躺下了。
光天殿內，梁藏旭揉着眉心，面前是堆疊如山的書本。荀颉弓身走進館中，呈上一個食盒：“殿下，侯爺府的沈姑娘給您送了些慶芳齋的點心，說上次的事是她一時犯渾，希望殿下能原諒她。”
“扔出去。”梁藏旭正看着書，看荀颉要走，又道，“你若是喜歡，自己吃了也罷。”
“是。”荀颉想了想道，“趙昭訓也差奴才給殿下送了一盒點心，是她親手做的。”
“一樣的處置。”梁藏旭翻過一頁書，淡漠道。
趙良姜已經連續送了五六天了，但梁藏旭連嘗都不嘗一口。荀颉拿起一塊糕點，對着光，不由啧啧嘆道：“昭訓日日送來的模樣都不同，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這餅皮對光時竟是晶瑩剔透。”
梁藏旭這才看了一眼。荀颉手裏拿的那塊外皮果然是透明如玉，中間填着粉紅的餡兒，像一朵被封在冰中的芙蓉。
他是有些餓了，看到這樣新巧的樣式，指尖不覺叩了叩桌面。想了會道：“拿過來，孤看看。”
荀颉作揖道：“是。”
把那一盤糕點都放在了梁藏旭面前，玉盤中的糕點果然都是他不曾見過的花樣，顏色各有不同，但面皮卻不油膩，摁下去，還能留下一個深深的印子。
這樣軟的糕點，就像趙良姜般，軟緞般的肌膚，勾魂軟糯的嗓音。梁藏旭閉眼，那夜光景又入了腦海。
荀颉呈上一碗漂浮着桂花的茶：“昭訓娘娘說，若殿下想吃糕點，需得佐以清茶，不然齁了嗓子。”
梁藏旭依言抿了一口茶，看了一下午的書卷，此刻也不覺疲憊了。但也只是吃了一塊，剩下的還是讓荀颉拿走。
荀颉沒有多言，主子們不吃東西，他們才能有口福。
差不多到了吃晚膳的時間，梁藏旭放下書卷。他通常在承恩殿的偏殿用晚膳，伺候他用飯的一般是東宮的大丫鬟麝月和琉璃，還有幾個負責端茶倒水的小宮婢。
梁藏旭常年禮佛，不食葷腥肥膩之物。每個月，他還要到普陀寺上香，聽圓覺大師講禪。今日許是吃過了趙良姜送的點心，對着滿桌的素食，竟沒什麽胃口。
麝月在布菜的時候，忍不住嘟囔：“本來想給殿下做些開胃的甜醋姜片，那新來的昭訓娘娘太欺負人，指使她的婢女大鬧膳房，還搶走了很多姜。彩雲都告訴她這是給殿下留的，她也不管，還推了一把彩雲。”
梁藏旭不知道彩雲是誰，但料想她是在膳房供職的婢女。他近來忙于公務，也不知趙良姜竟然這副做派，難道是因為被封了昭訓，便原形畢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