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刺客
◎殿下,不好了,良媛娘娘遇刺了。◎
趙良姜的父親趙淳風不僅谙熟天文地理,更精通占蔔醫術。她的娘親祖輩世代行醫,趙良姜的名字,便是一味藥名。
趙良姜集二人所長,這苦玫瑰香膏,是她調制出來狐媚梁藏旭的,從她初見他的中秋夜便用上了。當時他被沈瓊枝下了藥,又聞到苦玫瑰香,兩劑藥齊下,便是天上神仙也招架不住。他來宜春宮的雨夜,她也是借着香膏的勁兒,讓他着了道。
香膏中的藥劑量太重,故而用濃郁的玫瑰香氣掩蓋。
沒入掖庭前,她不恥于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邀寵,可現在她早已把良善獻給了惡鬼,只求在下地獄前能拉梁藏旭墊背。她知道,如梁藏旭這些天潢貴胄,身邊并不缺谄媚的女子,她能做到就是多和他親密些,讓他食髓知味,以後聞到這樣的香氣,就會想起和她發生的種種。但凡他還有一點凡心,就不會視她于無物。
但他怎麽可以得隴望蜀恩寵均施呢?趙良姜想,現在的他,未免太識大體顧大局了。
晌午,趙良姜正在宜春宮搗玫瑰汁,琉璃又送了新鮮的玫瑰過來。
雉錦接了玫瑰,琉璃正要退下,趙良姜卻轉身,妖冶一笑道:“琉璃,這些日子麻煩你了,我這中午做了點玫瑰餅,你要不要在這吃點?”
“奴、奴婢謝娘娘賞賜。”沒想到自己會被趙良姜留下,她一時不知所措。但聽聞是玫瑰餅,臉色卻變了。
趙良姜放下藥臼,又笑道:“怎麽,是我的鮮花餅不合你的胃口?”
趙良姜如今盛寵,便是微笑,也讓琉璃不敢擡頭對視。琉璃忙拿了一塊鮮花餅:“娘娘所賜,自是最好的,奴婢怎麽敢嫌棄?奴婢謝過娘娘,這就告辭了。”
“急什麽,”趙良姜美目勾了她一眼,“如何不在宜春宮吃了再走?”
“這……殿、殿下吩咐奴婢,一會到承恩殿點檀香。殿下眠淺,就喜歡檀香的味道,奴婢這會就要去準備了。”
趙良姜卻是起身,慢慢地走到了她面前。
“胡說,”趙良姜指尖輕輕摁在琉璃的肩膀上,“你瞧瞧你的肩,都抖成什麽模樣了?縱使殿下喜歡聞香而眠,但他素日都要到子夜才回承恩殿。你現在準備,未免太早了點。你不敢吃玫瑰餅,不過是因為你在玫瑰花瓣裏下了毒。”
“不,奴、奴婢沒有……”琉璃吓得癱坐在地,連忙否認。
趙良姜精通醫術,琉璃的伎倆怎麽能瞞過她的眼睛。但她一開始并未戳穿,也是為了等琉璃現在自投羅網。
趙良姜走到桌前,拈起一瓣花瓣,“沒有?那你把這些花瓣都吃了。”趙良姜定睛看她,又慢條斯理道,“我是說,在我跟前吃。”
琉璃臉色煞白,一時間冷汗浸透背脊。她沒想到看起來柔弱不能自理的趙良姜,竟然有如此可怕的一面。
趙良姜回到椅子上,一旁,青鹂和雉錦得了眼色,忙轉身關上宮門。
大門一合上,琉璃眼前一黑,連忙磕頭求饒:“娘娘,不是奴婢幹的,是武安侯的沈姑娘要挾奴婢幹的!求您饒了琉璃吧!”
沈瓊枝不滿趙良姜得寵,自己卻丢了太子妃位,琉璃也嫉妒趙良姜,一時鬼迷心竅,才想到給她下毒。她們也沒想到,趙良姜竟然能辨別出來。
青鹂頓時給了琉璃一巴掌:“你這狗東西,娘娘平日裏好吃的好用的少給你們了嗎?你竟然想毒死娘娘!”
琉璃哭道:“娘娘冤枉,奴婢也是被她逼迫的,奴婢沒辦法!”
青鹂不解恨,又狠狠掐她的胳膊肉:“讓你狡辯,還狡辯,我現在就拉你到殿下面前,讓殿下懲治你!”
雉錦見狀,忙把青鹂拉住:“青鹂,你別着急,娘娘還沒發話呢。”
趙良姜抿了一口茶,才讓青鹂放開她。趙良姜再看琉璃,已是平靜無波。
“琉璃,你既和那位沈姑娘密謀做這肮髒事,也該知道自己的下場。但我記得,你家中還有位瞎了眼的娘親,和五歲的幼妹,倘若你不希望連累她們,便按我說的去做。”
她并不用商量的口吻,而是居高臨下盯着琉璃。那樣嬌媚柔弱的人,竟然能說出如此冰冷的話,琉璃的心頓時涼透了。
她知道,趙良姜說到做到。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琉璃心中哀戚,俯身叩首:“只要娘娘能照拂奴婢的娘親和幼妹,奴婢願為娘娘一死。”
“你倒是聰慧。”趙良姜一時可惜,将她扶了起來,用帕子替她擦了擦淚痕,“若你沒有聽信讒言,暗害我有多好。”
她的聲音那樣嬌柔,仿佛真的可憐自己一樣。但琉璃沒來由地發抖,她才知道,原來趙良姜是這樣一個人,難怪她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寵冠東宮。
梁藏旭從刑部得到了翊王貪污渎職的證據,就放在光天殿中。趙良姜這些日子頻繁出入光天殿,已經找到了那些票據。但是她不能自己動手偷竊,她需要設局,把護衛光天殿的禁衛首領李鷹揚引開。
琉璃的出現,讓趙良姜想到了辦法。
申時三刻,趙良姜來到了浴房,由青鹂和雉錦伺候沐浴。入了東宮後,趙良姜被梁藏旭嬌養得越發媚人,肌膚好似錦緞般光滑,牛乳一樣白嫩。
雖然青鹂和趙良姜在栖霞宮就認識了,但她看到趙良姜的藕臂時,還是會挪不開眼。
青鹂為趙良姜褪下外裙,啧啧嘆道:“娘娘,不怪殿下喜歡你,若奴婢是個女子,只怕也把持不住。”
雉錦也道:“奴婢在後宮那麽多年,也是第一次見似娘娘這般貌美的女子。娘娘這肌膚,好似真的洇出了玫瑰的香氣呢。”
“你們真是越來越奉承了,要再說下去,我該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趙良姜笑道。
青鹂撅嘴道:“奴婢沒有奉承,奴婢說的是實話。”
一旁往木桶內倒熱水的宮婢也笑道:“青鹂姐姐說的一點不誇張,若是咱們萬貴妃再年輕些,或可和娘娘較量一二。”
趙良姜被她們說得想笑:“好了好了,萬貴妃可不是誰都可以議論的,這些話要傳到她耳朵裏,這東宮我是不必再呆下去了。”
她褪了衣衫,沒入熱水中,舒服地眯眼睛。衣架上懸着要換的薄紗衣。這件衣裳可透出肌膚顏色,關鍵處點綴着湖水藍的寶石,穿上去頗有欲蓋彌彰猶抱琵琶的效果。
趙良姜正設想着穿上它承寵的情景,一把匕首突然破空劃來!
“啊!有刺客——”
浴房內,趙良姜的呼聲驚動了光天殿內處理政務的梁藏旭。他今日莫名不安,頻繁地轉動着蜜蠟手串。荀颉匆匆步入殿內:“殿下,不好了,良媛娘娘遇刺了。”
梁藏旭匆匆趕至浴房,只見趙良姜渾身濕漉漉的,披着輕薄的舊紗裙,坐在屏風後瑟瑟發抖。她的頭發還在淌水,一雙玉足微微勾着,不安地來回摩挲。一看到梁藏旭,就哭出聲道:“殿下……”
她快步起身,一下子撲到了梁藏旭懷裏,肌膚還帶着玫瑰浴湯的餘溫。
“殿下,您總算來了……”趙良姜即便縮在梁藏旭的懷裏,不停地顫抖。梁藏旭發現,她薄紗下的手臂被劃開了一道口子,脖子甚至是臉頰上也有淺淺的劃痕。
梁藏旭低沉道:“到底怎麽回事?”
青鹂跪在地上,聲淚俱下道:“奴婢們正伺候娘娘沐浴,沒想到,沒想到琉璃姐姐竟然喬裝在我們中間,在我們誰都不防備的時候,要刺殺娘娘。如果不是娘娘機敏,只怕,只怕娘娘已經……”
得知有此刻的時候,梁藏旭已經派李鷹揚去抓人了。青鹂說的,和梁藏旭打聽到的大差不差。
趙良姜似是吓怕了,緊緊貼着梁藏旭,不肯離開他半步。梁藏旭一下子将她圈緊,脫下外袍披在她身上:“不怕,孤在這。”
他将她打橫抱起:“荀颉,宣太醫。”
大步流星離開的時候,梁藏旭突然看到衣架上那綴着寶石的紗衣。趙良姜似乎也發現了他的目光,頓時羞憤地将腦袋埋進他的胸膛。
“想換給孤看的?”梁藏旭問。
趙良姜更羞怯了,悶聲不答。梁藏旭深吸一口氣,掂了掂,發現她瘦小得可憐。
已經養了一個多月,卻還是那麽瘦,不知當初在掖庭受了多少苦。
梁藏旭加快腳步,将她抱回了承恩殿。青鹂和雉錦忙不疊跟在身後。很快,太醫王懷瑾便奉命過來了。
所幸,趙良姜都是皮外傷,只是精神上受了極大的刺激,需要靜養一段時日。趙良姜始終縮在梁藏旭懷裏,他才想抽身起來,就被她用手指勾着衣領,楚楚可憐地凝望。
梁藏旭知她是驚懼得厲害,便也任她抱着了。
不一會,李鷹揚和幾個侍衛進來,跪地行禮道:“殿下,刺客琉璃已經抓到了。”
“人現在在何處?”梁藏旭冷道。
李鷹揚想了想,還是道:“屬下派人将她堵截在了後花園的月池邊,沒想到她因為太慌張,摔進了池子裏,等屬下差人将她撈上來時,已經沒了氣息。”
琉璃死了,便是死無對證,若想調查清楚她行刺的目的,就不那麽容易了。
不過,李鷹揚又道:“屬下和她同住的婢女打聽過,說是她前陣子在宮中密會了武安侯府的大姑娘。”
“沈瓊枝?”
“正是。”
青鹂這時忙道:“殿下,奴婢突然想起一件事,前陣子琉璃奉命給娘娘摘玫瑰,被娘娘發現她在花瓣裏動了手腳。但娘娘大度,沒有責罰她,沒想到她今日竟然又心生歹意,要刺殺娘娘!”
梁藏旭的目光掃過一旁的雉錦,她縮了一下腦袋,也忙跪下:“殿下,青鹂所說句句屬實,娘娘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誰知道會發生今日之事。”
如此,真相就大白了。梁藏旭沉默了會:“孤知道了,都起來吧。”
他沒想到自己帶趙良姜進香,會讓沈瓊枝喪失理智,把一切罪都怪在趙良姜頭上。忍讓,只會讓她得寸進尺。
趙良姜嬌弱道:“妾真的無心和沈姑娘争,她為何對妾懷有這樣深的敵意?殿下,妾不想與人為惡,既然琉璃已經死了,殿下還是不要再為妾為難沈姑娘了。”
梁藏旭見她求情,便點點頭:“你若不想,孤就不重罰。你只管好好養傷,旁的,交給孤。”
趙良姜婉轉道:“謝殿下。”腦袋又順勢貼近他。
這一夜,趙良姜都沒讓梁藏旭離開自己半步,只是縮在他懷裏,慢慢地睡了。
一直到五更天,梁藏旭才松了松自己麻痹的胳膊,離開承恩殿。
他才出來,李鷹揚又上前道:“殿下,屬下已經斬斷琉璃一根手指,并着書信送到武安侯府了。”
梁藏旭眸光深深:“嗯,你退下吧。”
他加快腳步,返回光天殿。忽然覺察到什麽,找來找去,才發現原來收在暗匣中的票據,已經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