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溫柔刀
◎不知殿下今夜,還能不能陪妾?◎
趙良姜抵達承恩殿的時候,荀颉就立在殿外。想必他已經把搜宮的結果告知梁藏旭了。
梁藏旭只是靠坐在圈椅上,轉動手中的核桃手串,不知在想什麽。桌上的棋盤棋子散亂,他也任之由之。
趙良姜已經進來了,他卻只是垂眸。趙良姜走到他身邊,把食盒放下。她纖纖玉手把棋子拂到一邊,取出一個雕花小盅,揭開蓋子,柔聲道:“這是妾熬的靈芝老參湯,殿下昨夜為了妾未能安枕,喝點湯暖暖身子吧。”
梁藏旭擡眸,只見一縷青絲柔柔從趙良姜雪白纖細的頸項一側垂下,她微微彎腰,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寬大的衣袖,那為他舀湯,吹涼的側顏,讓他想到“歲月靜好”四字。
“你才受了傷,為什麽今天不好好休息?”梁藏旭放下核桃手串,稍稍偏過視線,又看到她臉頰和脖子還在泛紅的傷口,忍不住道,“荀颉給你的紅玉膏,你可塗了?”
趙良姜似乎自卑,忙用絲帕掩着傷處,別過視線不敢看梁藏旭:“殿下愛惜賜物,妾自然珍惜着用。殿下,先喝湯吧。”
她的羞赧讓梁藏旭心底一軟,柔聲道:“不必擋着,孤不介意。”
“可是……”趙良姜還是不肯依,梁藏旭突然伸手扯下了絲帕,将她攬入懷中。這次,趙良姜卻是極其乖順,只是不敢轉臉看他。梁藏旭覆蓋厚厚繭子的手點了點她的傷處,便感覺懷裏的人輕輕顫了一下,耳廓浮顯出妃色,宛若一朵微醺的海棠。
心底又生出一股燥意,懷裏的溫度也開始攀升。
“殿下……”趙良姜也有點被眼下的氣氛觸動,不禁轉過臉,凝睇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輕咬了一下朱唇,欲言又止。
“怎麽?”梁藏旭頓住動作。
趙良姜嬌嬌柔柔道:“不知殿下今夜,還能不能陪妾?沒有殿下,妾難以安枕。”
“嗯。”幾乎沒有多少猶豫,梁藏旭答應了。趙良姜便開心地笑起來,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轉身去夠那碗參湯。她轉身的時候,衣領又敞開些,梁藏旭恰好能看到她雪白肌膚下藏着的特殊紗衣。衣上點綴的寶石順着雪白的肌理向下延伸,延伸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梁藏旭的氣息微燙,抓着她腰部的手掌,也不自覺加重了力道。
“殿下,怎麽了?”趙良姜回頭,有些無措地看向他。梁藏旭冰雪般的面容,此刻竟也泛紅。
他咳了咳,另一只手攥住了桌上的核桃手串,又開始轉起來:“咳咳,沒什麽。”
趙良姜假意不知,只是慢條斯理地喂他喝湯,又道:“殿下,妾見桌上有張請帖,是寧王留下的嗎?妾方才在回廊處還見到他了。”
聽趙良姜主動提起梁晏,梁藏旭倒是意外。可是他怎麽看,趙良姜似乎都與梁晏不熟。梁藏旭轉了轉手串想,也許,趙良姜根本是這次“調虎離山之計”的局外人,只是梁晏刻意把她牽扯進來,就是為了迷惑他。
梁藏旭試探問:“是孤侄子寧希滿月宴的請帖,你可有興趣去看看?”
“妾?”趙良姜忙搖頭,“妾身份低微,怎麽有資格去呢。妾若是真的去了,也只能幹坐着吃席,一點意思都沒有。”
看她嫌棄的表情,梁藏旭不覺笑了。“若是你不願去,孤不勉強。但你若想,孤有的是辦法。”
“沒有沒有。”趙良姜忙拒絕,“妾真的沒興趣,不過,若是打馬球圍獵什麽的,妾倒是好奇。長這麽大,妾還沒騎過馬呢。”
她素日便一副身嬌體軟的樣子,哪裏像能馴服烈馬的人?可看到趙良姜眼底的光彩,梁藏旭還是道:“祿加國王子贊布将來大梁求娶文姬公主,到時候,宮中會舉辦一場盛大的馬球賽。你若喜歡,孤可以帶你去看。”
“真的嗎?妾也可以參加這場比賽嗎?”趙良姜問。
梁藏旭又笑了:“事關國體,自是不能了。但你可以飽飽眼福,孤有空了,也可以教你打馬球。”
趙良姜便把頭埋進他胸口。過了會,梁藏旭突然發現她哭了。他不禁奇怪:“怎麽,你不喜歡?”
趙良姜擦了擦眼角,嗚咽道:“沒什麽,只是覺得,殿下對妾真好。妾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人這麽關心過了。”
趙良姜既是在演戲,心底亦有些感觸。她的父親被斬後,早就嘗盡了人情冷暖,她沒想到,有一天能從殺父仇人的口中聽到這些溫情的話語。
梁藏旭又把她抱起來,指腹揩去她眼角的晶瑩。他突然不知道說些什麽,死在那場黨争裏的人太多了,王權更疊的路上,總是布滿屍骸。
良久,梁藏旭才道:“良姜,你真的不恨孤?”
“殿下難道還在懷疑妾?”趙良姜登時掙紮起來,泣道,“妾早便說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妾不怨殿下,妾能得到殿下垂憐,心中只有感激。若殿下不相信,妾願以死明志!”
她說着,又要從他懷中掙脫,找一個銳利的地方撞去。梁藏旭忙緊緊桎梏着她,沉聲嘆道:“對不起,是孤失言。”
他抱着她,即便是懷裏的人漸漸放松下來,還是不敢貿然松開。
他道:“太史令一案,孤難辭其咎。良姜,倘若你真的原諒孤,往後孤會一點一滴,補償你的。”
趙良姜只是低低嗚咽,對他難得的感觸卻因這句話消弭殆盡。
補償?她幽怨地想,他拿什麽補償?他輕飄飄地擲下監斬令,毀的不僅僅是她的親族,他還毀了她和梁晏的婚事,毀了她的一生。他端坐東宮時,可有那麽一刻,俯看過掖庭裏的她?
虛僞。總有一天,她會撕掉他虛僞的皮囊。
趙良姜嗚咽着,柔荑卻是慢慢地攀上他的背脊。那不輕不重的力道,讓他的懷抱越來越熱。
小小一盅靈芝老參湯,折騰了一個時辰方才飲畢。趙良姜收了食盒,心滿意足,款款退下。梁藏旭看着她離開的方向,撚了撚手中的珠串。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進來的荀颉:“是不是孤多慮了?此事的确和她沒有關系。”
荀颉頓住腳步,淡然笑道:“殿下,奴才可不懂什麽大道理,但良媛娘娘實在是奴才見識過的,最完美的人了。”
太完美的人,反而最惹人懷疑。
梁藏旭轉動着佛珠,見她時的那股燥意,又漸漸冷下來。
夜裏,趙良姜沐浴更衣後,便點燈在羅漢床上,開始縫制鴛鴦香囊。她雖然出身閨閣,但自小就不喜歡做女工,只喜歡鑽研八卦和周易。光天殿前,她見何蓁蓁拿着一個香囊,便想着自己也該送梁藏旭一個。
釵環和香囊這樣的禮物,最能證明她“愛”他。
青鹂捧了白玉燭臺過來,有些心疼道:“娘娘,您這幾天沒日沒夜地繡它,仔細壞了眼睛。殿下又不缺這些東西,您何必累着自己。”
雉錦在旁點着沉水香,笑了:“青鹂,你真傻,殿下的香囊雖多,但都是宮裏的繡娘們做的,哪能和娘娘做的比?”
“就算這樣,也不着急做啊。”青鹂撓了撓頭。
趙良姜側耳,聽到宮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刻意道:“殿下夜裏眠淺,這是我特意為殿下到尚藥局配的香,我做得快點,殿下就能早一日戴上。”
腳步聲頓了一下,過了會,宜春宮外的內侍便捏長了腔調道:“太子殿下到——”
趙良姜失手,針刺到了手指,崩出一滴渾圓的血珠。她不免皺眉,卻還是忙迎上前去。
她今日百般央求,梁藏旭果然來宜春宮了。梁藏旭掃了眼小幾上繡的半個香囊,又看到趙良姜悄悄背到身後的手,不免道:“手伸出來。”
趙良姜伸手,梁藏旭便看到了那滴血珠。
梁藏旭皺眉:“怎麽這麽不小心?”
“妾聽到內侍的聲音,一時歡喜,失了神。”趙良姜抽回手指,“只是皮外傷,不礙事的。塗點藥就好了。”
梁藏旭卻徑直打開床邊的小櫃,裏面裝着許多藥瓶。荀颉搜宮的時候,把宮中布局一五一十告訴了他,他一眼就看到了裏面的紅玉膏,拉過趙良姜的手,替她抹了點藥。
本不是什麽緊要的傷,他卻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青鹂和雉錦對視一眼,默默退出了宜春宮。
“殿下……”趙良姜窺他一眼,手指便不安分地握住他粗粝的手掌,猶如螞蟻撓心,假裝無意地撩撥他,再順勢坐到他的腿上,“殿下能依言來看妾,妾實在歡喜。”
她才沐浴完畢,換的一身清涼的紗裙,掐銀絲織就的料子,因着她的一舉一動,光彩流轉。衣裳貼着肌膚的時候,還能隐約透出裏面細閃的配飾,和兩枚關鍵處的藍寶石。
梁藏旭輕輕嘶了一口氣,燥意又從心底攀升。他打橫抱起她,默默朝錦屏後的黃花梨木床走去……
他把她放在床沿,彎腰,琥珀色的眸子灼灼視她,低沉道:“衣裳,是為孤準備的?”
趙良姜羞怯地雙頰泛紅,輕咬唇畔,別過臉。那樣的情态,對男人而言,卻是致命的溫柔刀。
邪火很快燒盡了梁藏旭的理智,來這裏最初的目的,在那一刻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他瞳孔驟縮,俯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