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請柬
◎既是小侄子的滿月宴,孤自當奉上厚禮。◎
梁藏旭審了兩個多月的案子才得到的證據,就這樣不翼而飛。他有些愣怔,手掌摁在梨木桌沿。
所以,琉璃刺殺其實只是對方一個調虎離山的手段?她着急跳下月池,是有人蓄意為之。
許多想法在梁藏旭心中掠過,他的臉色越發陰沉。
趙良姜睡了個好覺。晨起的時候,她氣色尚好,讓青鹂取了藥膏,仔細地擦在臉頰上。
其他的地方傷着了不打緊,只脖子和臉頰的傷,她是萬萬不能怠慢的。趙良姜原本不想對自己下那麽狠的手,但為了讓這場戲更逼真,只好這麽做了。
青鹂一邊上藥,一邊心疼道:“娘娘,就是上了藥,您這段時間也得忌口了。千萬不要吃什麽甜的辣的,回頭在臉上留疤,殿下肯定會不高興。”
“我知道。”趙良姜對鏡順着自己的烏發,有些無奈。她沒想到青鹂入了東宮,整日像個愛操心的老太太,對她耳提面命。
可她更知道,青鹂說得沒錯。後宮女子色衰愛馳,莫說皺紋白發,一點點瑕疵都會讓美人計失效。
至少,她所見到的膏粱子弟,大多如此。何況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趙良姜用早膳的時候,薛采瑜來了。幾日不見,薛采瑜的身形似乎又輕減幾分,腳步輕飄飄的,一陣風就能吹走。她上前握住趙良姜的手,擔憂而悲切道:“良姜,姐姐聽聞你昨夜遇到了刺客,怎麽樣,傷得重不重?。”
薛采瑜的手又軟又涼,現下暑熱還沒退,外面烈日豔豔,她卻像入了冬似的。趙良姜不禁懊悔,自己為什麽讓她白白擔心。她昨晚才“遇刺”,薛采瑜清早就到了,可見是剛得知消息就急匆匆趕來的。
“姐姐,我這不好端端在這呢,這有現熬的姜絲珍珠米粥,姐姐先吃點吧。”趙良姜把碗推到了薛采瑜跟前。
薛采瑜卻愁容不展:“我哪裏吃得下,只顧着擔心你了。原以為你在東宮得寵,日子會比我好過一點,沒想到也會遭人迫害。”
趙良姜用自己的手溫暖薛采瑜的手,柔聲寬慰道:“姐姐還不知我的脾性,現在能欺負我的只有姐姐你,旁人都欺負不了的。再說了,王太醫已經給我看過了,也說沒什麽大礙。”
“若他給你看了,姐姐我也就放心了。”提起王懷瑾,薛采瑜臉上浮現一絲柔色,當真是松了一口氣。
在趙良姜的百般安慰下,薛采瑜才勉強喝了幾口粥。趙良姜沒猜錯,她來得那麽快,是根本來不及吃早膳的。
但薛采瑜不惜福養身,趙良姜也看在眼裏。當年二人同在掖庭服役,薛采瑜還不似這般病恹恹的,甚至常常鼓勵她向前看,什麽累的髒的活,她都搶着幫趙良姜。
直到她被梁帝寵幸。
薛采瑜兩頰肉眼可見地凹了下去,縱使現在誕下德昭公主,梁帝也因她無精打采的樣子,心生煩悶,又寵幸別人去了。
薛采瑜瞧着是一點不想為德昭公主籌謀前程,反倒因為梁帝不來看她,每天還能多吃兩口飯。
趙良姜勸也勸了,實在沒有法子,只好用自己宮中的賞賜貼補她,但薛采瑜的精氣神,根本是提不起來的。
确信趙良姜并無大礙,薛采瑜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宜春宮。
薛采瑜前腳才走,荀颉便帶着兩個內侍過來,說是昨天琉璃可能還有同夥,為了确保趙良姜安全,他得仔細檢查一下刺客同夥是不是在宜春宮裏留下什麽蛛絲馬跡。
趙良姜也不攔着,大大方方等內侍們查完了,荀颉這才笑道:“叨擾娘娘,殿下牽挂娘娘安危,從今日起,會加派人手護衛宜春宮和娘娘,娘娘以後大可安心住着。若有吩咐,盡管傳喚奴才。”
趙良姜行禮道:“妾多謝殿下美意。”
趙良姜當然知道,荀颉根本不是來确定宜春宮安全的,不過是梁藏旭發現翊王貪污證據不見了,懷疑到她頭上。她不妨坦然一點,反正偷東西的不是她,他怎麽查,也查不出什麽。
畢竟,替她溜進光天殿的人,是內侍福林。
荀颉從她身上看不出什麽異樣,又差手下呈上一個玉瓶:“娘娘金貴之軀,自是要小心愛護。這紅玉膏是殿下送的,叮囑奴才千萬要親手交給您,對愈合疤痕有奇效。”
“殿下有心了。”趙良姜又行一禮。
她沒想到,自打入東宮後,梁藏旭對她總是不吝賞賜。她現在收賞已經收到手軟。
光天殿中,梁藏旭正和寧王梁晏對弈。幾個回合下來,竟是勝負難分。梁晏突然哈哈一笑,把棋子都攪亂:“沒意思沒意思,還是不玩了。十弟,沒想到你帶兵打仗了得,下棋的功夫,也不輸我這個閑散的逍遙王。”
梁藏旭浮了浮茶沫,抿了一口:“用兵與下棋,本就有相通之處。倒是三哥,棋藝卻是退步了。是不是因工部的案子,日夜憂思所致?”
“本王正為這件事來。你說巧了不是,聽聞十弟宮裏糟了賊,丢了一份重要的證據。十弟,你的宮裏守衛不夠森嚴啊。”梁晏惋惜道。
他微微上揚的唇角,卻沒有露出一絲擔憂之意。漂亮狹長的眸,卻是舒服地微微眯起,似乎遇到了什麽開心事。
梁藏旭不用猜,也知道他今早過來,就是為了落井下石。那招調虎離山必然是梁晏的手筆。
梁藏旭放下茶盞,淡然道:“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晚還是不晚,可不是十弟你說了算。工部的案子畢竟拖了那麽久了,再不收網,父皇會有意見的。”梁晏微笑着,從懷裏取出一份請柬,摁在了梨木桌上,“對了,本王兒子的滿月酒,還希望十弟能來參加。父皇太喜歡梁希了,非要下旨在百福殿辦滿月宴。十弟若要來,只需要出宮多走幾步。”
百福殿在太極宮內,毗鄰東宮。歷來只有皇子能在百福殿辦滿月宴,小小世子得此殊榮,可見梁帝多麽愛護他。可誰都知道,梁帝真正喜歡的,是萬貴妃,是萬貴妃的兒子梁晏。
若說皇後的坤寧宮是冷宮,萬貴妃所住的淑景宮便是熱炕頭。梁帝貴為一國之君,公然寵妾滅妻,皇後不知為此遭了多少恥笑。
梁藏旭只覺得,眼前的梁晏特別像一只迫不及待展示尾巴的雄孔雀。
他轉了轉佛珠,道:“既是小侄子的滿月宴,孤自當奉上厚禮。”
“好了好了,本王再呆下去,該耽誤十弟你處理正事了。本王這就告辭了。”梁晏起身,甩袖離開大殿。
走到回廊處,迎面見到打扮嬌嬈的趙良姜。她一襲粉色衫裙,環一條淡青色披帛,鬓發上簪着櫻桃璎珞步搖,嬌俏妩媚,步履生香。
他從前認得她時,她衣着素雅得體,妝容亦清淡端麗,現下便是不言不語也憑生兩分媚态。他甚至有些認不出。
“妾拜見寧王。”趙良姜低頭行禮,溫柔疏離道。
梁晏幹幹笑了兩聲:“趙良媛倒是好氣色。不知蜜餞吃得可還習慣?”
“滋味尚可。”趙良姜恐和他交談太多惹人懷疑,便不想再說了。越過他要前往光天殿,梁晏卻沒有放她走的意思。
“其實,本王今天匆匆過來,就是想看看,你的傷如何。”
“妾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麽。”趙良姜後退一步。
梁晏鳳目微垂,視線落在她的臉頰和脖子上,上面有兩道淺淺的印子。他皺起眉頭,又想說點什麽,見她謹小慎微,低眉順目的模樣,還是将湧到喉間的話咽了下去。
“呵,是本王失言了。”梁晏讓開一條道,趙良姜便這樣和他擦肩而過。梁晏看着她離開的方向,眸色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