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嫁禍
◎原來在這東宮,愚蠢白目的只有她一個。◎
承恩殿燭火通明,人影攢動。
從梁藏旭墜馬被人擡回這裏後,趙良姜一直守在他床邊垂淚。聞說皇後馮氏正在浴房,得到消息一時間也沒能趕過來。只太子妃何蓁蓁、側妃程繡瑩和沈菁蕪先到了。同樣守在寝屋中的,還有挑起比賽的梁晏和蕭魚麗。
方才梁藏旭為救趙良姜,以身做盾,硬是護了趙良姜周全。此刻她只是鬓發稍稍算亂,眼皮哭得浮腫泛紅,但梁藏旭的右手卻腫脹不堪,正挨着軟枕床圍,動彈不得。
太醫王懷瑾細瞧後,俯身叩首道:“殿下,不幸中的萬幸,您的腰背和手肘傷勢雖重,但還有轉圜的餘地。只是這個月您得卧床好生休養,免再磕碰貴體,落下長久的毛病。”
傷筋動骨一百天,一個月說的是輕的。
趙良姜又不住垂淚:“殿下,都怪妾,是妾害了您……”
“烈馬難馴,與你何幹?”梁藏旭瞥了眼王懷瑾,淡道,“起身吧,孤知道了。”
“是。”王懷瑾經由荀颉,到一旁交代事宜。
何蓁蓁皺眉,看着泣淚如雨的趙良姜,從進門開始,趙良姜便在哭。何蓁蓁是飒爽的性子,比蕭魚麗又多兩分英氣,最見不得這種哭哭啼啼的樣子。
“你哭什麽,殿下又沒死。”何蓁蓁向前,掃了眼梁藏旭,沒好氣道,“殿下,你素日與誰練馬球,臣妾從不過問。但如今鬧出這樣的事,切莫說臣妾僭越規勸你。受這樣的傷,贊布來朝的比賽您便也參加不了了,合該長長教訓,別叫有心人害了還不知道。”
一番話,讓寝殿陷入短暫的沉默。大家不太了解何蓁蓁與梁藏旭相處日常,但近來也隐約覺察到,兩人關系淺薄。梁藏旭幾乎從不去偏殿,何蓁蓁也不尋他,整日騎馬練劍。眼下她更關心的,還是梁藏旭因傷不能參加馬球賽。
含沙射影,直刺趙良姜,梁晏和蕭魚麗。
趙良姜和梁晏尚未開口,蕭魚麗便道:“弟妹,你何不大大方方地說,誰是有心人?”
何蓁蓁回眸,逼視她的眼睛:“殿下受傷,誰最高興,自然誰是有心人。”
“你也是個伶俐的,怎麽沒證據亂開腔?那烈馬衆目睽睽下受驚,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的确沒有證據,何蓁蓁被嗆,漲紅了臉不知說些什麽。
“太子妃,不得無禮。”梁藏旭皺眉,讓她退到一邊。
梁晏卻笑了:“弟妹擔心也是情理之中,十弟,今夜之事,本王終歸負有一定的責任。興許是十弟誠心向佛,得了菩薩庇佑,沒有傷及性命。若有需要之處,你盡管吩咐。”
話說得殷切,卻像貓哭耗子。
梁藏旭神色深靜,并沒有受什麽影響:“三哥有心了。”
正在這時,從浴房匆匆趕來的皇後馮氏進了殿,還不等人開口,就讓李嬷嬷把床榻邊的趙良姜架起扔在地上。
皇後怒火中燒:“賤蹄子,你怎的有臉待在這裏?若非你素日纏着我兒,何故會有今日之禍?”
她是害了失心瘋般,渾然沒了鳳儀。先時傳話的內侍蘇安已經禀明,梁藏旭萬幸沒有傷及性命,但她那顆惴惴不安的心,仍然七上八下。顧不得在場有外人,就想懲辦趙良姜。
趙良姜身形不穩,手掌擦過地面,皮肉翻卷鑽心的疼,卻忙跪地道:“娘娘明鑒,此次殿下受傷,和妾确有幹系。娘娘若要責罰,妾沒有怨言。”
瘦肩柳腰,身形纖薄,是一點鋒芒都沒有,那副哀婉求憐的模樣,令梁藏旭與梁晏齊齊皺眉。梁晏攥緊拳頭,恨不能發作。
“好,你既然有骨氣,本宮今日便賜死你,免你日後把這東宮攪得雞犬不寧!”馮氏怒極,只吩咐侍衛進來,要将她拖走。
梁藏旭喉頭滾動,聲音沉郁如冰:“母後。”
“怎麽,事到如今你還護着她?”皇後氣得鬓上釵頭鳳晃動,三角眼吊梢,嘴角也向下癟。
趙良姜只垂目,似乎接受一切安排。
梁藏旭尚能動彈的左手抓了抓錦被,忍着身上的疼痛,冷道:“母後不分青紅皂白便要賜死宮人,難不成也是如此治理後宮的?還是說,母後希望孤拼死救下的人,被你當衆殺死?”
他難得說那麽多話,是真的氣着了。
趙良姜心中有些疑惑。梁藏旭與何蓁蓁的關系淺薄,她很清楚。但梁藏旭與這位養母的關系,似乎也不怎麽樣。宮妃死後,孩子過繼給一宮之主撫養,在皇家本是常事,梁藏旭為何不感念養母之恩?
皇後瞪大眼睛,唇吻翕合,一肚子話在胸膛翻滾卻說不出口。
沈瓊枝說得果然沒錯,他曾經能為趙良姜和她頂嘴,現在就能為趙良姜當着所有人面,讓她下不來臺。
風起于青萍之末,在趙良姜入東宮後,梁藏旭也在不知不覺地改變。
這時,一直沉默的側妃程繡瑩柔聲道:“皇後娘娘莫惱,容臣妾說句公道話,殿下墜馬是因馬兒突然受驚疾奔,和良媛妹妹實際并無幹系。娘娘現下應該找的,是馬兒受驚的緣故,何必跟良媛妹妹置氣?”
溫柔的聲音如涓涓細流,撫慰了皇後浮躁的心。
她自覺方才激動失儀,攏了攏袖端正姿勢,剜了眼地上的趙良姜:“既然如此,本宮就在這裏等着,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鬼。”
沈菁蕪臉色煞白,不覺向後縮了縮翹頭履,兩手不安地摩挲。她不知程繡瑩為何突然為趙良姜伸冤,事實上,此事是程繡瑩唆使她做的。那日她帶着炭火前來探望,握着自己的手殷切地說了許多,旋即給了她一包藥,只道把藥下在靈妃的飼料中。程繡瑩再差人在趙良姜日常佩戴的香囊上動手腳,兩味藥經由汗液揮發,效果奇佳,能讓趙良姜神不知鬼不覺地摔死。
現在好了,趙良姜沒事,梁藏旭重傷。
但她轉念又想,程繡瑩該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正想着,程繡瑩突然跪地叩首道:“皇後娘娘,殿下,臣妾有一件事,不知是否和靈妃突然驚奔有關。”
皇後揚眉:“哦?且說來聽聽。”
程繡瑩便飛了眼沈菁蕪,垂目道:“妾昨日前往北苑靜岚宮,想找沈妹妹敘話,意外看見她的貼身宮婢正和一名小內侍交頭接耳,言談間提及‘馬料’、‘藥粉’什麽的,但妾不敢多想……沈妹妹前些日子和趙良媛的确鬧了點小矛盾,但她移居靜岚宮後,一直安分規矩,應當不會做出這等蠢事吧?”
沈菁蕪眸光聳動,不敢置信地盯住程繡瑩:“你,你含血噴人!明明是你,是你讓我……”
她突然想到什麽,激動地抓住趙良姜,拽下她腰間香囊。趙良姜被她又拉又拽,甚是無辜。
抓住香囊,沈菁蕪仿佛抓住什麽救命稻草,把王懷瑾叫來:“王太醫,你且聞聞這裏頭,是不是有讓馬兒發狂的藥物!”
皇後見狀,讓李嬷嬷取了把剪子絞碎了那香囊,裏邊的香料細細碎碎地抖出來。
王懷瑾撚了撚,惶恐道:“回娘娘的話,這香囊裏都是普通的菖蒲艾草,還有安神的木香、檀香、遠志、白芍、合歡皮,并沒有什麽異常。”
“不,不可能,王太醫,你再好好看看!”沈菁蕪只覺渾身血液凝固,甚至于腦中嗡鳴一聲,頓時汗水從背脊洇出。
王懷瑾愈發恭敬:“确乎沒有異常。”
“沈側妃,你發的什麽瘋?”皇後見她在外人面前又叫又鬧,不滿道。
沈菁蕪卻不理睬,她覺得恐懼,回望程繡瑩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原來在這東宮,愚蠢白目的只有她一個。合該她被遣到荒敗的靜岚宮,被人當棋子還當她是姐妹。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她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件事是她和程繡瑩合謀。
兩名內侍押着兩名帶血的仆婢進了殿,李鷹揚随後進來,跪禀道:“皇後娘娘,殿下,臣已查明,靈妃所食用的馬料被人動了手腳,昨日接觸過馬料的,只此兩人,他們已經全招了,此事……此事恐怕與沈側妃脫不了幹系。”
“果然是沈側妃?”皇後眉心突兀一跳,她沒想到,才送走一個沈瓊枝,這會又折了一個沈菁蕪。武安侯的女兒,一個比一個廢物。
地上有具尚在蠕動的人,她掙紮着向沈菁蕪伸手,哀求道:“娘娘,救救奴婢吧……”
是知琴,她此刻周身血肉模糊,猙獰扭曲,吓了沈菁蕪一跳。
沈菁蕪驀然尖叫,竟是犯了失心瘋,跑出了承恩殿。幾個內侍跟着追出去。
那一聲讓在場人俱是一怵,皇後本就煩悶的心情,更是郁結難纾。
“罷了罷了,把這些個見血的玩意丢出去!旭兒才受了傷,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別擠擠挨挨聚在這裏。”
倘若事情和趙良姜有關,她無論如何也要殺雞儆猴,沒想到巴掌打到自家人身上,她只能偃旗息鼓,再圖後算。
何蓁蓁第一個行禮告退,程繡瑩便也退下了。梁晏和蕭魚麗紛紛作揖告辭。
皇後掃了眼地上的趙良姜:“你還杵這裏做甚?”
“妾想陪陪殿下。”趙良姜柔聲道。梁藏旭因他受傷,她如此就走了,未免“太薄情”。
皇後見梁藏旭未有阻攔之意,不禁冷哼。到底是翅膀硬了,不由人了。她陰恻恻地想,老的老的不正經,小的也不成器。再這樣下去,東宮遲早亂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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