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折玉鸾第 44 章 、揭發

第 44 章 、揭發

44、揭發

◎殿下,臣妾要揭發趙良媛與外臣私通。◎

一個王朝,由諸多的人構成。衆人所造就的“勢”,有時候連帝王也無奈何。

人太多了,人心複雜。梁帝前半輩子戎馬倥偬揮斥方遒,習慣了獨攬大權。衰老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容顏的改換,身體的每況愈下,還有無法掌控大局的不安。

梁寬有別于梁晏,他是真正的君子,是庭中流光的玉樹,讓人遠觀近瞧,都交口稱贊。梁藏旭也曾以為,梁晗瘋癫後,太子之位應當由梁寬繼任。

但臣子們喜歡梁寬,百姓們愛戴梁寬,卻讓太極宮寶座上的帝王忌憚。

那年,京中出現了一樁大案。京師重臣尚書右仆射鄭虢組織茶會,朝中諸多官員都去赴了宴,其中便包括與梁寬親近的嘉王。若是尋常宴會便罷了,偏偏是京官的私宴。

梁帝得到密函後,獨坐太極宮旁的偏殿,久久沒有動作。彼時的他還沒有從失子的悲傷中走出,對自己的衰老也沒有那麽大的感觸,聯想到朝中對梁寬的流言,忽然便生了疑心。

擡頭透過扇門,殿外的銀杏落了片金色葉子。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小的不能再小的私宴,讓梁帝浮想聯翩。

手抵在梁帝緊皺的眉頭上,半個時辰過去,他終于做了一個決定。

誰都能做太子,唯有梁寬不行。

他不能坐等着朝臣如潮水湧向他,用一封封奏疏逼他冊立梁寬,自己退位,做有名無實的太上皇。

梁寬的生母位份并不算高,在朝的根基也不深厚,生殺予奪,在梁帝一念之間。

只是父殺子,不能師出無名,也不能讓這污名潑到他頭上。這個惡人,必須從諸皇子中挑出。

梁藏旭就是這時候,站了出來。

他若不站出來,親自把劍刺進梁寬心髒的人,便是梁晏了。倘若梁晏成為太子,登基稱帝,以梁晏的品性,梁寬這輩子都不能再翻身,梁寬的後人,也再沒有昭雪的機會。所以,梁藏旭選擇接過那把劍,做那個惡人,踏着梁寬族人和朋黨的骸骨,站到那萬人矚目朔風凜凜的巅峰。

這些話,他不願和趙良姜說。她現在定是眷戀梁晏,他和她挑開了,她或許會認為,這是他嫉妒梁晏的一面之詞。再者,他如今手握梁晏的一個絕密,待趙良姜發現那絕密之日,終會撥得雲開見月明。

趙良姜窩在他懷裏,聽得他含糊不清的解釋,自是不能明白他話中的深意。可他今日之言,卻讓她又一次開始審視當年的舊案,也讓她對梁晏的印象,再差了三分。

趙良姜與梁晏識于豆蔻年華,梁晏對她好,她自然心動。

現在想想,沒甚趣味。

待她好的男子,她也未必要喜歡。要這個男子底色幹淨,品性純良,才值得她喜歡。

但從梁藏旭嘴裏聽到“梁晏”二字,總覺得梁晏獐頭鼠目陰鸷至極。趙良姜心底還念着他一點好,覺得他不至于此。

“殿下,還是讓妾幫你暖暖腳吧。”趙良姜嘆了聲,從梁藏旭懷中脫出。她想到什麽,忍不住道,“殿下病成這樣,何不想個法子告知皇上,興許他知道殿下病了,念起往昔父子情分,就該解禁了。”

趙良姜現在心底亂,混亂中口不擇言。

她甚至想,要不自己設計讓梁帝解了東宮的禁,讓一切都恢複到她未曾入東宮的模樣。梁藏旭和梁晏仍會鬥下去,她就等着梁藏旭兌現得登大寶後的承諾,為趙氏一族平反。他不是向來言而有信?

梁藏旭斂眸視她,一線月光落在她柔婉的側顏。

他現在對她的話,都得斟酌再三,思量她的弦外之音。半晌,他淡淡笑道:“孤與他,亦不過君臣,哪有父子情分。”

他的母妃死于“通/奸”之罪,梁帝用他,不過覺得他可用。厭烏及烏,他現在還覺得清淨舒坦。

趙良姜被他噎得無話,便握着那滾燙的石子兒,狠狠硌了硌他的腳。

*

臘八節,天色灰蒙。

雪粒随風卷入廊庑,将當值的幾個宮人凍得直打哆嗦。荀颉從殿內出來,只道:“殿下今日放大家的假,都散去吧。”

他們登時歡喜起來,和荀颉道了聲安,嬉玩開了。

趙良姜是從承恩殿內寝被程繡瑩的貼身宮婢琥珀喚走的。程繡瑩在宜秋宮剪窗花,說是自己怎麽剪也剪不好,想請她幫忙。趙良姜離開的時候,梁藏旭方醒,撚着她的袖口,将她拽回懷中,變戲法般,将那根摔斷的如意頭簪簪在她發間。

簪子用金鑲上了,趙良姜問他怎麽辦到的,他只笑笑也不答。

雪色的衣襟松松敞着,清俊的臉蒼白如紙,可憐見的。

趙良姜從前巴不得他走,這會子又想陪他多呆一會。

溫存片刻,還是被琥珀催走了。

待趙良姜離開,梁藏旭面上笑意頓消,浮着層幽深的寒意。他攏了攏綢緞般的烏發,用玉色發帶松松束着,披衣起身。荀颉進了內寝,從木架上取了黛青色聯珠獅紋暗花錦緞圓領袍衫,為他穿上,再系錾金玉帶,正替他理着衣襟,外頭有人禀道——

“殿下,太子妃求見。”

梁藏旭長眉微皺,不甚想聽到這聲通傳。

荀颉道:“好歹是節日,殿下何妨見見?她一人遠嫁東宮,無親無伴,殿下對她太冷,後宮難免生怨。”

揉了揉眉心,梁藏旭方道:“讓她進來。”

梁藏旭不喜何蓁蓁,源于弘文館時期,她對他欺侮過甚。那些個高門貴女,在梁晗的挑唆下,嘲笑他是個沒娘的衰人,損壞他的紙筆書卷,在他衣裳上亂塗亂畫,還拿太史局評他“災星降世,克母克兄”一事大作文章。

說是童言無忌,有時候,根本是從骨子裏洇出壞水。只是比起旁人,她更适合做他的合作對象。

他只希望,她不要過分招惹他。

何蓁蓁今日換了身寶藍交領廣袖撒花滾金邊上襦,外罩淺灰對襟銀鼠褂子,下穿一條月白掐金絲流光鳳尾裙,妝容端麗。梁藏旭撩起紗簾,從內寝走出,卻只瞥她一眼,便坐在羅漢床上,氣定神閑地揭開香爐蓋子,挑裏頭的香餅。

“臣妾見過殿下。”何蓁蓁行了一禮。

從程繡瑩和她密謀來,她便徹夜難眠。她熱切地想,就在今日,她便可以把惹人厭煩的趙良姜請出東宮。

便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殿下,臣妾要揭發趙良媛與外臣私通。”

梁藏旭挑香動作微頓。

他擡眸睨她,眼底閃過絲不為人覺察的厭惡。他也盼着與何蓁蓁相敬如賓,但真如荀颉所言,偏愛而生怨,連他相中的何蓁蓁,在他不知不覺間,竟也被這股怨氣卷了進去。

他示意荀颉取了張凳子,許何蓁蓁坐下,聲音涼淡:“慢慢說。”

何蓁蓁便将雪夜梅林,偶然看到趙良姜與梁晏私會之事一五一十說了,并且道:“臣妾私以為沒有證據,殿下以為臣妾在誣告,故而趁着趙良媛不在的時候,邀殿下同往宜春宮搜宮。她殿內定藏着與那情郎的信物。”

程繡瑩請趙良姜剪窗花,也是為了調虎離山。

她們突然發難,趙良姜定來不及防備。

承恩殿的光線已經被外面的簾子遮住大半,慘慘昏冥落在梁藏旭頭頂,他垂着長睫,臉色陰沉,猶如暴雨将至。

就在何蓁蓁和他敘話時,他朝荀颉勾了勾手,如此這般交代一番,荀颉便出了殿。待何蓁蓁說完,他卻沒有着急與何蓁蓁前往宜春宮,只漠然道:“太子妃思慮甚是。不過孤還有一個疑問,不知太子妃能否解答?太子妃,當初孤與你約法三章,你可還記得?”

他突然提及那封密信,何蓁蓁一怔。

“記得。入東宮後,不與殿下談情,不幹涉東宮政事,不借權位結交外臣,為娘家籌謀。”

梁藏旭失笑。

“原來太子妃還記得。”

“但臣妾的确什麽都沒做,臣妾并未結交外臣,為娘家親戚謀私利。也未幹涉殿下政務,妄談國事。”

梁藏旭也懶怠聽她分辯,只起了身,披上白狐裘:“好了,去宜春宮吧。”

梁藏旭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不過覺得他被趙良姜迷了眼,幾要丢失太子位。她着急對付趙良姜,便是想讓他迷途知返。句句不提政務,卻比任何人都關心朝局。倘若他真的丢了太子位,她定比誰都跑得快。

她已經在僭越的邊緣反複橫跳了,遲早會行差踏錯。

何蓁蓁松了口氣,想是梁藏旭還未耳目昏聩無可救藥。她想着上前替他搭好白狐裘,手才碰到他的背,梁藏旭便停下腳步,回眸剜她一眼。

那眼神凜冽至極,何蓁蓁心有戚戚,不敢動彈。

原來他對她的觸碰,仍覺得無比陌生,抵觸之至。

“走吧。”他說着,便有內侍為他撐起骨傘。

雪下大了,他的背影也漸入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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