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折玉鸾第 58 章 、舊案

第 58 章 、舊案

58、舊案

◎他才是真正的佛口蛇心,冷血無情!◎

趙良姜扶着床沿下來,兩腿一軟險些摔在地上。她才發現自己腿間疼痛難耐。攬過銅鏡,借着燭光檢查一番,好幾處淤青紅印。

梁藏旭真是魔鬼……舉動和中秋夜一樣的霸道,一樣的不受控制,像是在發洩什麽。也不知道他夜半過來,是不是就為了告訴她,他将要冊立太子妃。

趙良姜放下銅鏡,深深吸一口氣。身上細細密密的疼痛,讓她有些快意。她怎麽會在意他是否冊立太子妃,她只在意,自己從初見便為他特意調制的苦玫瑰香,夜裏在寝帳中有沒有攫住他的心。

這天,趙良姜才從坤寧宮出來,就得到了一條消息。梁藏旭已經選定了太傅之女何蓁蓁為未來太子妃,聘禮和聖旨都送到了何府。

不過,事情并未到此結束。下朝後,萬貴妃又得了梁帝恩準,熱心腸地給梁藏旭送了位美人做側妃,此女叫程琇瑩,父親官拜戶部侍郎,是萬貴妃父親的得意門生。皇後不甘示弱,硬又把武安侯的庶女,沈瓊枝的妹妹沈菁蕪塞了進來,和程繡瑩平起平坐。

梁帝大手一揮,當即拍板,讓二女與太子妃同日和梁藏旭完婚。

梁藏旭領聖旨時仍在光天殿忙碌,對梁帝的安排并未有異議,只是接過了聖旨後,又開始批閱奏折,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但趙良姜身邊的宮人,對此卻異常敏感。

趙良姜正在膳房烹調甜羹,青鹂卻把她從裏面拉了出來,一臉恨鐵不成鋼:“娘娘,都什麽時候了,您還有閑心在這做菜?”

“娘娘,您沒發現嗎,最近東宮裏的內侍婢女,對您又輕慢了不少。他們都說,等太子妃和兩位側妃入了宮,娘娘就等着吃好果子吧。”

趙良姜莞爾:“不是還有一段時間才完婚,怕什麽?”

“娘娘雖然得寵早,但等她們入了宮,肯定會設法絆住殿下,到時候殿下該更不來宜春宮了。娘娘,您得趕緊相信辦法,再升一升位份。”青鹂依然憂心忡忡,趙良姜現在還是卑微的良媛。

趙良姜回到膳房,隔着棉布揭開砂鍋蓋。裏面是她熬的烏梅枸杞小吊梨湯,她盛了一小盅,放到食盒內。

看她去的方向,正是光天殿。青鹂頓時喜道:“娘娘,原來你在為殿下熬湯啊。奴婢還以為您這陣子光顧着自己吃了。”

趙良姜嘆了口氣:“你啊你,總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她自然有危機意識,因為梁藏旭此人防備心極重,說話做事都讓她猜不透。何況男人嘴上說得再好聽,誰知道娶了太子妃後,他又會否繼續寵自己。

趙良姜從來沒有進過光天殿,換句話說,東宮也不曾有女眷進過光天殿,因為那裏是梁藏旭平日處理公務的地方。但為了獲得東宮機密,她必須設法進光天殿。

趙良姜才行至光天殿外,就被荀颉攔了下來。

“良媛娘娘,哪陣風把您金貴之軀吹到這兒了?”

趙良姜瞥了眼,光天殿大門緊閉,梁藏旭近衛李鷹揚肅然立在外面,讓她奇怪的是,往日連母蚊子都不敢靠近的地方,外面竟然守着一個身穿粉色宮裝的宮婢。從她的神情,趙良姜可以推斷,她并不是想進去,只是在等人。

趙良姜柔聲道:“妾見殿下日夜操勞,現在又是秋季,天氣幹燥,故而特意給殿下做了小吊梨湯。”

荀颉歉然道:“娘娘,恐怕您來的不是時候,殿下正會客呢。”

“妾可以在外等一等。”趙良姜猶豫道,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公公,殿下會的客人是誰呢?”

“左右日後娘娘也會見着,奴才也不瞞您,殿下見的,正是何太傅的千金。”荀颉恭敬道。

趙良姜有些驚訝,沒想到整天往上湊的沈瓊枝梁藏旭看也不看,悶聲不響地立了何太傅千金何蓁蓁為太子妃。梁藏旭還曾對她說,何蓁蓁不是一個刁鑽跋扈之人,現在又恩準她進入光天殿,想必十分信任她。

她好不容易才留在東宮,但時至今日還不能進光天殿,何蓁蓁卻被他欽點為太子妃,還得到如此殊榮,不知道梁藏旭對她,又懷着怎樣的情感?

趙良姜并未見過何蓁蓁,只聽聞學富五車的何太傅生了一個喜歡舞刀弄棍的女兒,性格跟男兒一樣。當初梁藏旭請纓出征的時候,何蓁蓁還鬧着要去,若非被太傅打折半條腿,現在不知是不是已經建立了一番功勳了。

……難道,梁藏旭真正喜歡的,是何蓁蓁這樣的類型?

“殿下,你不用再和我啰裏啰唆了。聽你唠叨的功夫,我已經在馬場跑十圈了。”光天殿中,一襲紅衣,束着馬尾,容顏豔麗又帶一絲英氣的何蓁蓁單手撐着臉頰,蹲在臺階上,另一只手無聊地在木地板上畫圈圈。

她今日奉父命入宮謝恩,沒想到梁藏旭拉着她,說了這許多話。

他們自小就認識,但她一直沒有把梁藏旭放在心上。和梁藏旭在弘文館上學的時候,她還經常嘲笑他是木頭,她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成為太子,她會成為他的太子妃。

父親完全是為了何家的榮耀,才把她推到這個位置。梁藏旭又何曾喜歡她,他只不過覺得何家可信,她可信罷了。

梁藏旭今日對她說的,也是她早就明白的道理。她需要為何家當好這個太子妃,但他不愛她。他能給她所有太子妃應有的尊榮,卻不愛她。

當他說到希望她日後不要僭越的時候,何蓁蓁也才意識到,他當真是大梁的太子殿下了,而不是那個當初任她欺負都溫和微笑的木頭。

“既然你不願聽,孤便不再多言。”梁藏旭把桌上的香囊推到了桌沿,“這個你拿回去。不擅長的活計,也不必強迫自己。孤還是喜歡看你在馬場裏馴馬,在營房中舞劍。”

“不是我想送,是娘非要我繡,都說男人喜歡這些東西。”何蓁蓁看到自己繡的香囊,尴尬得臉飛紅,忙搶過來。

梁藏旭的目光停在何蓁蓁身上,何蓁蓁被他看得尴尬,忙把香囊塞到懷裏:“早知道你已經選了我,我才懶得送!你別多想,我,我也不喜歡你,我不管你以後寵幸誰,只要別讓她騎在我頭上,這太子妃的位置,我是必須要的。你記好了,只要我不犯錯,你一輩子都不能廢我。”

梁藏旭轉了轉佛珠,半晌,他才又擡眸:“好。”

何蓁蓁癟癟嘴,甚至忘了和他道別就出了光天殿。宮婢霁月忙迎上去,何蓁蓁從懷裏掏出香囊,塞到她手裏:“這玩意你拿去用吧,以後別讓我再見到。”

霁月不知梁藏旭又怎麽招惹她了,不得不小心翼翼應和:“是,姑娘。”

何蓁蓁從小就和梁藏旭不對付,見到他肯定要争執兩句,所以霁月有心理準備。她打開遮陽的竹傘,何蓁蓁突然停下腳步,眼神射向了在臺階下等候的趙良姜。

梁藏旭最近突然封了一個美人,鬧得朝中人盡皆知。就在人人都以為梁藏旭已經被美色迷心,他又冊立了太子妃,議論聲才漸次平息。

可何蓁蓁明白,梁藏旭和自己都是各取所需,但他封趙良姜為良媛,可無關利益。

恰好趙良姜的目光也看了過來,那一雙狐媚的眼只輕輕揚起眼皮,又很快垂下,乖巧柔順地站在那裏。饒是何蓁蓁和趙良姜同為女子,也差點動搖了心神。

“果然是個絕色美人。”何蓁蓁嘟囔。

霁月順着何蓁蓁視線看去,還看到了趙良姜身後的青鹂。雖然何蓁蓁的模樣在京中貴女中亦是翹楚,青鹂也堪稱清秀,但在趙良姜面前都黯然失色。

“姑娘,您別擔心,再怎麽樣您都是太子妃,她那樣卑賤的出身,殿下縱然一時色迷心竅,最後也還是和您同心的。”霁月寬慰道。

何蓁蓁卻笑了,唇紅齒白陽光潋滟:“他喜歡誰幹我何事?只要我能穩坐太子妃位,別的我都不關心。”

霁月低下頭,不免滿臉憂愁。一時不得寵也就罷了,若是長久不得寵,何蓁蓁想保的,難道真的能保住?

青鹂悄悄對趙良姜道:“娘娘,那應該就是何太傅的千金何蓁蓁了吧,奴婢覺着她的姿色不如娘娘,以後肯定鬥不過娘娘的。”

趙良姜小聲道:“你是怕荀颉聽不到嗎?”美貌雖然是後宮女子生存的必須品,但想成為贏家,并不能光靠美貌。若美貌利用不當,反可能給自己招來禍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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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藏旭手中的宣紙莫名地落了地,心魂飄飄悠悠。他不确信自己看到了什麽,只是身體驟然緊繃,不住地摳着錦衣,惶惑後退……

梁藏旭的呼吸不禁急促起來,像一條被抛上岸的魚,随時都要窒息。

不知過去多久,他額頭再滲出了許多薄汗,僅剩的一只能活動的手,早将錦被攥出團團褶皺。

母妃……梁藏旭在內心喑啞地呼喚。

*

祿加國王子贊布來朝那日,趙良姜并未出席觀賽。只聽說梁晏替代重傷的梁藏旭和王子比賽,為大梁漂亮地贏了一場,其卓然風采讓梁帝大加贊賞,梁帝一高興,還賜了他一把傳世寶劍。萬貴妃亦得到了重賞,謝禮時臉都笑僵了,陪席的皇後反倒成了局外人。

沒多久,梁帝罷黜了推行新田政的宰相。寧王一黨氣焰又盛起來。

宰相下獄的時候,梁藏旭尚在承恩殿中養傷。他已經躺了半月有餘,因着重傷,許多政務不便處理,梁帝又以體恤他為由,将部分政務分給梁晏。

梁藏旭只在期間上表陳奏,忏悔因自己德才疏淺,以至江南秋收減産,他日日虔誠焚香祈禱,以贖罪于萬一。不久,梁帝拟旨安撫他,讓他好好養傷,并叮囑他,今年冬至祭天大典尤為緊要,宜當好好籌備。

梁帝戎馬半生,漸至遲暮之年,已經沒了年輕時冬至騎馬圍獵的體格。初冬時節,他偶感風寒竟然差點要了半條命,冬至祭天大典,便想交由梁藏旭主持。

當然,這也是梁帝對他的考驗。宮廷馬球賽固然重要,卻遠不及冬至祭天大典。這祭天大典是梁朝舊例,由歷代皇帝例行祭祀,以期來年風調雨順。今年天災頻繁,祭天大典的意義更為特殊。

就算梁晏眼熱,這份差事也輪不到他。能代表皇帝祭祀的,必須是正統的帝王繼承人。

自梁藏旭受傷後,趙良姜隔三岔五殷勤探望。到底是年輕,就算王懷瑾保守地認為,梁藏旭得一個月後才能下地,但他只用了十幾天,便嘗試緩行了。

不過,梁藏旭近來對她突然淡了許多,相反,何蓁蓁時常出入他的寝宮。他心思缜密,興許是覺察到什麽,這讓趙良姜不安。

她從前想着,他若是下地獄了,她肯定會笑着送他一程。但臨到現在,她對梁藏旭的情感,和初時也有所不同。趙良姜甚至生出過一個格外荒誕的想法,倘若她再求求梁藏旭,他是否願意重審當年太史局的谶緯案?

這樣的想法讓她汗毛倒豎。

人本能地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過錯,何況金口玉言的太子殿下。他翻案,就是推翻過去的功績,豈止是顏面無存,很可能會引起朝局動蕩。

趙良姜登時掐掉了這段妄想。她仍舊覺得,自己未看透他。

昨兒下了一場雪,青鹂和雉錦叫了幾個宮人灑掃了一個早上,将将把積雪掃到角落。青鹂覺着有趣,把那白雪堆成小人狀,還給它戴了紅梅花束,瞧着似模似樣。福林早就在回南亭內支起了爐子,在炭上放了鐵絲繞成的網,青鹂、雉錦和一幹宮人都在忙着處理肉食。

前陣子梁晏冬狩,獵了一只麋鹿,送了份到東宮,說是給梁藏旭補身子。梁藏旭自诩信佛,但推辭不下,便把肉分給了各宮,宜春宮也分到了一條腿。薛采瑜亦送來一些雞肉和羊肉,讓趙良姜自行處理。

趙良姜無事可做,和青鹂、雉錦幾人合計一番,決定炙肉吃。

青鹂和福林對吃最是有研究,雉錦懼怕見血,只在趙良姜身側溫酒,趙良姜一邊美滋滋地烤火,一邊悄悄地把幾顆板栗放在炭火旁,等着它冒香氣。

“福林,你這粗手笨腳的,怎麽連肉都切不齊整?”青鹂蹲在那,忽地拍了一下福林持刀的手。

福林立刻笑嘻嘻道:“姑奶奶,怪道我刀工不精,不然換你來?寶忠幹爹還經常誇你,說你切菜的本領不輸給男人。”

“呸!你叫誰爹呢?”青鹂癟癟嘴。

福林賤賤地,壓低聲音:“你既認了他做幹爹,自然就是我幹爹了。”

“油嘴滑舌!”青鹂作勢要打他,福林連忙避開,卻還是笑的。

福林也不知跟誰學的蜜話,便是一旁的趙良姜聽了,都佩服之至,難怪青鹂嘴上說着讨厭,但福林真的巴巴湊過來,她也不攔着。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趙良姜從一側額角輕輕地掐出一縷發,任它柔柔垂下,便捧起腿上的掐絲法藍魚蓮手爐,似要出門。

雉錦放下白玉酒勺,奇怪道:“娘娘,便要炙肉了,您這是去哪?”

“殿下這會子應當午睡剛起吧?我去瞧瞧。”趙良姜道。

趙良姜谙熟梁藏旭的起居習慣,時辰定是掐的很準的,但雉錦更奇怪了:“吃了肉飲足酒,待夜裏沐浴後去也不遲。現在咱們宮裏又是酒又是肉,去了豈不令殿下不快?”

雉錦跟在趙良姜身邊也有一段時間了,仍舊摸不透她的脾氣。她只覺得趙良姜頗有邀寵手段,但她的确事事都惦記梁藏旭,也不像不喜歡他。

雉錦不明白什麽大道理,但聽娘親說過,有的人嘴裏說是好人,做的都是壞事,那便是壞人。反之,一個自诩壞的人,總是做好事,本性也未必壞。

就算趙良姜不喜歡梁藏旭,表現喜歡他久了,不知道她自己是否也有分不清真假的時候?

“現下正好呢。”趙良姜淡道,“雉錦,你取我那件竹青的鬥篷來,咱們一道去。”

前太子梁晗為梁帝嫡子,魁梧美姿儀,卻在被廢後的某個深夜爬到了王府三層高閣上,一躍而下。

時人都以為,梁晗是因被廢得了失心瘋。梁帝雖惋惜,仍差遣數名太醫替梁晗看病,用得最久的是一名姓胡的醫丞。不過,他在梁晗跳樓前,就以丁憂為名拖家帶口回了老家。路上竟不幸遇到山匪,阖家上下無一生還。

王懷瑾還查過當年胡醫丞的用藥記錄,只是冊子表面功夫做得極好,即便是核查了當年乃至當月的藥材取用情況,也和他所記載別無二致。

“線索本至胡醫丞一家被山匪屠戮便斷了,偏生有王府舊人在宮外欠了賭債,說出樁秘史。”王懷瑾從懷中取出份供詞,呈于趙良姜道,“有灑掃內侍發現,故太子并不願服藥,乃是被身邊近侍捆住手腳,捏着鼻子撬開嘴強灌下去。胡醫丞擅治癫病,緣何給故太子治了那麽久卻毫無起色?又緣何會在故太子跳樓前舉家外逃?”

趙良姜展開供詞,只覺得指尖摩挲過處,皆滾燙無比。

上面似蘊藉着她趙氏一族,乃至其他被皇長子谶緯案牽連的氏族的熱血。

沒錯,如果胡醫丞不知他開的方子有問題,就不會在事發前逃跑。如果梁晗不知藥有問題,也不會拒絕服藥。

但失勢的太子,就像任人揉圓搓扁的面團。以梁晏的手段,殺他輕而易舉。

薛采瑜又輕嘆道:“這些年,實是現在東宮那位太子爺一直對當年的案子有疑惑,才暗派懷瑾調查此事。懷瑾假意投誠萬貴妃,不過是為查案做掩護。但事有不機密,只怕萬貴妃已經想對懷瑾下手了。當初賭桌上胡言亂語的前太子府中舊人,也被清算個幹淨,單憑一份沒有真憑實據的供詞,根本不能治梁晏的罪,反有可能被他扣上‘誣陷’的帽子。”

她見趙良姜眸光似有呆滞,有些不忍,将趙良姜扶到桌邊坐下。

“阿姜,你冰雪聰明,應該不難猜測梁晏殘害故太子為的是什麽。他既然知道故太子并非為皇長子所害,更該知道此事與你父親毫無幹系。姐姐只是擔心,你趙氏一族的案子,恐怕也是梁晏的手筆。故太子和皇長子倒了,他作為故太子一黨最出挑的,自然會被衆人推舉到臺前。他的心機如此深重,手段如此歹毒,豈止不配為夫,更不配為君。”

趙良姜默了半晌,驀然嘶啞道:“姐姐,你別說了。”

九歲初見,至豆蔻之年定終身,再到她入東宮,一直愛着梁晏。她最好的年華,都是梁晏陪她度過的。她根本想象不到,當初那個深夜偷偷帶她上候臺,為她打蚊子,捉螢火蟲的潔白少年,雙手是淋漓鮮血,心底是機關算盡。

哪怕梁藏旭一再貶損梁晏,趙良姜仍記着他對自己的好。

現在細想,當初趙家出事前,他因為不得父親喜歡,總偷偷翻牆進閨閣探望她,原來不僅僅是因為相思,他還在設法往趙家塞贓物。不然當初從府中搜出的那麽多證據,乃至詛咒梁晗的紮滿針的草人,是誰放的呢?

他比之梁藏旭,才是真正的佛口蛇心,冷血無情!

血腥在趙良姜的胸腔翻騰,攥着供詞的蒼白的手竟爆出細細的青筋。

薛采瑜沒再說話,只是将她輕輕摟入懷中。

傍晚,從關雎宮回到宜春宮的趙良姜步子踉跄,如丢了半魂。她看見梁藏旭撐着把傘行來,高大的身影模糊,口中似在問詢:“下着雨,如何不擋傘?”

雉錦才抓着傘從背後急急追來,見狀跪下叩首道:“奴婢有罪,實在追不上娘娘,讓娘娘淋濕了身子。”

趙良姜卷翹的睫羽微顫,手掌攥緊梁藏旭兩條胳膊滑膩的衣料,仰頭看他。她的眼中血絲密布,盈盈有淚,視線并不清晰。

她想,原來梁藏旭什麽都知道。只是塵埃未定前,并不想告訴她,梁晏是這樣一個人。

可笑她之前還想求他寬恕梁晏。那樣的人渣敗類,她怎麽能寬恕,她應該親手割下他的頭顱,剖出他的心髒,獻給梁藏旭。

覺察出她的異狀,梁藏旭不覺用力托着她,皺眉問:“阿姜,發生什麽事了?”

“妾……只是想殿下了。”趙良姜的手不斷向上纏繞,勾住他的頸項,喃喃,“只是幾個時辰不見,就想殿下了。”

她的話來得反常,額發和身上都染着濕漉漉的潮氣。梁藏旭心一沉,忙吩咐跪地的雉錦:“備水。”

自己打橫将趙良姜抱向八風閣。

趙良姜如木偶般,靜靜的不動。便是浴桶中熱氣蒸騰,他解開她外衫将她整個兒放進熱水中,她也似覺察不到溫度。

梁藏旭舀了瓢水淋在她身上,忍不住道:“阿姜,誰有這本事讓孤伺候沐浴,你就不能陪孤說句話?”

趙良姜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不理睬。

梁藏旭沒辦法,暗嘆她果然是只妖精,專門來拿捏他。

也不知過去多久,他才覺察到一只沾着水的柔荑攥緊了他的腕骨,趙良姜忽地道:“殿下,春狩殿下便要離開妾半月之久,妾寂寞難耐,能否随行?”

之前梁藏旭探過她口風,她似乎對春狩興致缺缺,怎麽突然又想去了?

梁藏旭擰眉,也是,春狩上能看到梁晏,她應該又想借不和自己分離的借口私會梁晏。棋局會上他大刀闊斧般撕開了梁晏的真面皮,竟也無法動搖她的本心嗎?她不僅想讓他寬恕梁晏,還想私會對方?

梁藏旭摁着浴桶邊緣,心中郁郁不自得。

他恨不得再給她戴上鐐铐,讓她看清楚現在是誰站在她面前!

思索之際,趙良姜又是追問道:“殿下,可以嗎?妾不讓殿下為難,您可以帶着太子妃和側妃娘娘,妾只随行,能時時見到殿下就知足了。”

梁藏旭忍不住捧起她那張被水澤潤濕的臉,水痕蜿蜒漫過朱唇,彙聚于她的下巴,眼眸無辜地睜大仿佛在勾引什麽。

她又開始舌燦蓮花滿口雌黃了!

梁藏旭想俯下身堵住她的嘴,卻想到她在八風閣這些日子眼神黯淡形銷骨立,不由止住動作。

他也不知自己這算什麽。強留趙良姜這輪明月照他陰暗的溝渠嗎?

倘若真的愛她,不該還她自由嗎?梁晏待她不錯的,至少不會傷她性命。

他把她推回了浴桶中央,挫敗地嘆了口氣。

“若是在宮中待得發悶,孤可以帶你到圍獵場散散心。”

趙良姜眼睫上覆了水霧,流入眼底酸澀,忍不住道:“殿下待妾真好。”

“你知道便好。”梁藏旭才壓抑的邪火又蹿出來,忍不住捏她的臉頰,“知道,就哪兒都別亂跑,跟着孤。”

他像是在和誰賭氣,趙良姜也不知他所想,身子一點點靠向浴桶邊緣。水漫過胸口,呼吸艱澀,但腦子卻無比清晰。

據王懷瑾分析,梁晗的瘋病像是服食某種從西域引渡到大梁的毒藥所致,此藥名為“底野加”,可治療痛疾,但服用過多會令人神思昏昏言語無狀,只是梁晏掃尾工作利落,舊案的線索都斷盡了。

不過,梁晏與駐守南方的上大将軍蕭長風關系匪淺,借蕭氏下轄海域的海運之便拿到藥易如反掌。

舊案既然已經隐入煙塵,何不讓他再故技重施,弄出一樁一模一樣的新案子?到時候她甕中捉鼈,梁晏必然無處躲藏。

趙良姜眼仁烏黑,不看梁藏旭,卻讓他愈加煩悶。他忍不住想,她現在竟是連應付他都懶洋洋的,實在令人生氣。就在趙良姜凝神想着對付梁晏的計策時,忽然發現浴桶中多了個人。

她陡然睜大眼睛,還未及張口,便被梁藏旭摁着吻下去。

“殿,殿下……”本就呼吸不暢的趙良姜更是臉頰漲紅,胡亂在水中撲騰。然她沒有掙紮多久,十指便都被梁藏旭扣住。

水裏,也別有一番趣味呢。

**

春狩前夕,朝中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有人狀告上大将軍蕭長風貪墨渎職,謀逆犯上,罪行累累。梁帝震怒異常,梁晏更是“大義滅親”,請求梁帝徹查。

王妃蕭魚麗得知此事,脫簪素衣跪在梁晏的宅邸門前請罪,求他設法營救蕭氏一族。梁晏卻只是抱着哇哇大哭的世子梁希,越過她入了宮。

雖然蕭氏被滅,但蕭氏軍隊的實權卻落到了梁晏手中。

蕭魚麗被此案牽連流三千裏,世子梁希則送入內廷,由梁帝親自教養。

趙良姜得此消息,才知道梁晏當初紙條上所說,他的心意為何。他着急為她廢妃,可趙良姜此刻絲毫不覺得感動,反倒毛骨悚然。

一日夫妻百日恩,蕭魚麗雖用非常手段逼婚,但自嫁他後從無錯處,還為他誕下世子,竟就這樣被他輕飄飄流放了。也不知蕭魚麗午夜夢回,會不會想掐斷梁晏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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