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傳位條件
◎帶着朕的劍去,殺了她。◎
碎雪刺骨,寒氣逼入血液,凍得趙良姜幾乎要流涕。
她洗了半天,才掏出錦帕,從裏到外,每一處都認真仔細地擦拭。确定被梁晏觸碰過的感覺已經減淡,她将錦帕揉成一團攥在手心,回到營帳外,卻見梁藏旭正沉着面色與雉錦說什麽。
雉錦眼圈泛紅,跪在地上啜泣。梁藏旭眉頭緊皺,表情陰郁,仿佛随時傾頹的山巒。
他答應讓趙良姜留在帳中便後悔了,不該和趙良姜賭氣,任她離了自己的視線。他以為自己可以選擇大方放手成全她,可一想到她會撲向梁晏的懷抱,就氣得牙癢。
他發現他原來不是個大度的男人,哪怕看到她黯然神傷,他還是不想放手。
聽那宮婢的哭聲心煩,讓她先回營帳中候着,又差禁衛李鷹揚派人悄悄去尋,切莫驚動梁帝。安排好這一切,梁藏旭正想去趟梁晏的營帳,擡頭,突然見面前立着個袅娜人影。
趙良姜攥着錦帕,手足無措地看着他。
“殿下可是在尋妾?”
借着明亮的篝火,只見她的臉被鬥篷的狐貍毛覆蓋了些許,一雙杏眼含水,眼底的光影随火星幽浮。還是那般細弱的嗓音,一張口便讓人消火。
梁藏旭不覺走向她,越走越急,很快就走到她面前,把她擁進懷裏。
“你去哪了?”他低頭埋在她頸項,聞到了熟悉的龍腦香,聲音一時嘶啞。
他知道,她又去見了梁晏。
手掌沿着她伶仃的背脊向上,狠狠将她摁在懷中,卻在憤懑地思索,他到底該拿她怎麽辦?舍不得放開,也不甘她愛着別人。
他越鎖越緊,勒得趙良姜呼吸不順。她不免掙了掙,輕道:“殿下,妾去見寧王了。”梁藏旭動作驟頓,松開懷低眸視她,聲如寒泉凝冰:“為何?”
他實在沒想到,這次她會大大方方承認。她是覺得他真的沒脾氣,恃寵而驕?
他的怒意比兩人身後的篝火更旺,恨不能現在就把她拽入營中,給她點厲害瞧瞧。趙良姜卻攥住了他的袖子。
“殿下,妾都知道了,寧王不是個好人。妾去見他,不過是想幫你。”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不知怎麽帶着哭腔。她不過是想對他忏悔,覺得自己從前做了許多對不住他的事。她每每想到她是為了梁晏那樣的人和他作對,情緒便有些崩潰。緩了會,也不讓梁藏旭張口,輕扯他的袖子,“殿下,外頭人多眼雜,讓妾進帳和您詳說。”
梁藏旭依着她入了帳,雉錦仍在帳中抽噎,見趙良姜回來,不禁面露喜色。趙良姜可憐她挨訓,柔聲讓她先去外面候着。
帳內一空,梁藏旭便摁着她跪坐虎皮褥子上,狐疑道:“阿姜,你有何話告訴孤?”
趙良姜把手中沾濕的錦帕扔進炭火盆,看着它被火舌舔舐後逐漸蜷縮變黑,終于有些快意。她聲音清淩淩的,帶着恨意:“殿下,妾方才去是為了勸寧王制備毒藥暗害您,他答應了。那味毒藥名為‘底野加’,是大梁禁藥,服食能讓人言語無狀舉止癫狂,還極易上瘾。想要引渡到中原,需要通過海運。他現在手握蕭氏舊部,自然有私渡的手段,殿下只需派人盯着,定能搜集到證據。”
頓了頓,趙良姜又從懷中取出了當初從關雎宮拿到的供詞,呈于梁藏旭:“得到這份證據,加上這份供詞,如聖上這般疑心頗重的人,定會重新徹查當年故太子無故瘋癫的舊案。疑心的種子一旦埋下,便是寧王樹大不倒,實權也會回到殿下手中。總而言之,像梁晏這種未達目的不擇手段,喪心病狂棄國棄家之人,絕不能坐上帝位。”
她正忘我地陳述,肩膀忽地被人扣住。疼痛讓趙良姜醒轉,她不禁奇怪地看着梁藏旭。
梁藏旭同樣神色複雜地看着她。
為了他下套設計梁晏,并不像趙良姜的行事風格。她不是向來幫梁晏對付自己的嗎?
他不太确定這份幸運會降臨到自己頭上,便再問了一遍:“為何幫孤?”
趙良姜心底的火焰猝然升騰,不禁攥住他的手臂,熱切道:“殿下其實知道對不對?其實當年害死妾全家的那個人,是寧王,是梁晏。只是殿下沒有十足的證據,擔心告訴妾,妾會覺得您在污蔑寧王。妾現在可以說,妾全相信。殿下以前說的,妾也全都相信。是妾……是妾識人不明,而今妾的身心,都屬于殿下。殿下但有使令,妾萬死不辭。”
輕&吻&喵&喵&獨&家&整&理& 她便要跪他,卻被梁藏旭托住。
梁藏旭驀地深吸了口氣。
幸運竟然真的降臨在他身上,滋味何其美妙。
他凝視她,又将她擁入懷中。
“哪裏用什麽萬死不辭,孤等你說這些,已經等太久了……阿姜,你做得很好,以後便什麽都不必再做了,剩下的都交給孤。孤保證,會為你,為趙氏一族報仇雪恨。”
他原還怒火萬丈,此刻卻是撥雲見日,歡喜至極。從前的種種怨念都不複存在,只想馬上抓住她,哪怕死在牡丹花下,也覺得值得。
情到深處,便是揉進骨血也不為過,他總覺得隔着衣料,意猶未盡,順勢将她推倒在褥子上。
“阿姜,既然是件高興事,咱們慶祝慶祝吧。”
趙良姜愕然,俄而嫣然一笑,手指抵在他額頭上:“殿下,您還是先去看篝火吧。皇上指不定還在等您呢。這會腦子可別犯渾。”
梁藏旭試着傾身壓下,卻被那根細細的手指擋住無法繼續,頗有些郁悶。
“就一會,也不行?”
趙良姜莞爾:“一會,殿下能盡興?”
梁藏旭被她說動,便緊了緊蹀躞帶。但仍舊不滿足,便把趙良姜拽起來,捏了捏她的臉,語氣變得寵溺:“你乖乖在這裏坐着,孤給你帶肉回來。想吃鹿肉還是熊肉?”
“算了,夜裏吃肉不消食。妾帶了些細米,熬些粥喝就好。”想了想,趙良姜又道,“雉錦只是聽妾的話,受了訓斥心情自是不好,殿下若想賞賜,便把肉賜她吧。”
“也好。”梁藏旭應聲,出了營帳。
**
半月後,春狩結束。太子梁藏旭與寧王梁晏在狩獵場表現不相伯仲,各得嘉獎。
瀝瀝淅淅的綿長雨季悄然而至,本該是最容易生黴的季節,關雎宮突然走水。火勢在這個季節綿延有限,只燒壞了內寝,嬷嬷抱着熟睡的小公主德昭逃出來時,內寝的橫梁塌了,薛采瑜被埋其中。
翌日,侍衛們于內寝中搜到一具焦黑的女屍,從殘破的衣料隐約可知,死的人是薛采瑜。
與此同時,太醫署的醫丞王懷瑾也在夜半與友人暢飲之際,醉酒從橋頭墜入河中。王家差人撈了幾天,什麽都沒撈到。
趙良姜得此消息,一連幾日都跪在佛堂院的觀音像下,口念阿彌陀佛。
她想過許多薛采瑜離開她的方式,沒想到她選擇的是“死遁”。離開得倉促突然,無聲無息。
她揉了揉發冷的臉,想起姐姐的笑容,心中凄然。小德昭已經被萬貴妃賜予了一個心腹妃子,趙良姜盤算着,等将來梁藏旭繼承大統,她便把公主接來,養在膝下。
**
四月底,梁藏旭手裏攢着一封奏折入了昭德殿。
春狩歸宮的梁帝因為倒春寒又病了一場,調理了一個月,氣色有所好轉。他坐在檀木案前,仔細地審閱着梁藏旭的急遞。
梁藏旭調查到寧王梁晏私運禁藥入京,并着寧王這些年借海運之便走私的各項證據,一并呈上。彈劾的奏疏中,還提及了寧王當年下藥殘害故太子、煽動輿論結黨營私、假公濟私貪墨渎職種種罪行。
證據完備,不容質疑。
梁帝閱畢,氣得呼吸不順,把奏疏往案桌上一拍,卻是怒笑起來:“好啊好,不愧是朕看重的太子,做事沉穩如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有了這些罪證,晏兒莫說當太子,便是頭上的腦袋,也難以保住了!”
“父皇謬贊。”梁藏旭叩首敬道。
“朕的嘉獎何其真心。”梁帝哂道,“其實你知道朕為什麽封你為太子,這麽多年了,晏兒的為人朕還不知嗎?朕也煩,煩他為何不能像你這般,為朕的江山社稷着想,為朕的黎民百姓着想。可他畢竟是朕的兒子。”
梁藏旭垂眸不語。梁帝子嗣衆多,豈止梁晏一個。只是梁帝明知梁晏為人,卻還重用他,不過是為了避免自己一家獨大,威脅父權皇權。
梁藏旭一直都很清楚,梁帝不會廢黜他,因為他才是梁帝心目中真正的繼承人。但梁帝必須打壓他,扶持梁晏,維持朝局的穩定。
他獻出這份奏疏,頗有逼梁帝打破平衡,退位讓賢之意。梁帝既喜且怒,忽地把奏疏砸他臉上,斥道:“朕百年之後,皇位自然予你,你卻把朕逼到這個份上,是不是因為那個女人已經迫不及待做皇後了?”
那個女人,是在溫泉行宮公然勾引帝王的,趙良姜。
奏疏砸落了梁藏旭額角碎發,他卻并不回答。半晌,他見一片玄色龍紋袍擺靠近,頭頂傳來梁帝陰恻恻的聲音:“你一向做得不錯,是朕矚意的孤臣。只是那個女人,能讓你們兄弟阋牆,讓你不惜舉劍刺朕,朕不能留。既然你逼朕,朕便也逼一逼你。若想朕治晏兒的罪,朕要先看到那女人的人頭。”
梁帝把身側蘭锜上的寶劍擲在梁藏旭面前,凜道:“帶着朕的劍去,什麽時候把她的頭帶來,什麽時候朕下傳位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