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江穗上完藥之後,面上微微帶了些涼意,就連方才的痛感都沒有這麽強了。
她雙手捧着小盒子,放在膝上,就這麽一直看着。
翠兒走上前去,小聲開口:“江穗,你這是有心悅的人了?”
江穗一驚,頓時臉耳尖都紅了一大片,她急忙擺手:“沒有沒有,怎麽會呢?”
只是她說話時,腦海裏卻一閃而過許東廷的身影。
江穗咽了一口唾沫,擡起頭來看向翠兒,義正言辭地說道:“沒有。”
江穗臉上的認真,叫翠兒都吓了一大跳:“好了,沒有就沒有嘛,我只是問問。”
她嘟囔了一句:“那這藥就是心悅你的人送的喽。”
江穗一聽這話,肩聳拉着,有些無精打采:“應該只是一個樂善好施的大好人送的吧。”
“樂善好施的大好人?”翠兒面上帶了疑惑:“咱們府裏有嗎?”
不知想到什麽,翠兒臉上一下茅塞頓開:“難不成是大公子?”
一提到許識卿,連翠兒眼裏都泛着光:“你來的晚,不知道咱們大公子的事。”
“咱們大公子啊,就是那話本裏光風霁月的堂堂公子。樂善好施,博學多識,京中大家閨秀,無不喜歡他的呢!”
江穗躊躇了一下,開口問道:“那五公子呢?”
“五公子?”翠兒頓時皺起了臉來,她拉着江穗的手,有些緊張兮兮的:“江穗,你莫不是被他給欺負了吧?”
江穗瞧見她好像有些誤會,便急忙擺了擺手:“沒有,當然沒有。”
翠兒有些不信,她上上下下的看了江穗一眼,發現她除了臉上的傷痕之外,并無其他的傷口。
這下翠兒才松了一口氣,她繼續說道:“五公子啊…”
她只開了個口,就搖了搖頭:“哎…”
江穗連眼睛都不眨的盯着翠兒看,她有些緊張得伸出手來扯了扯翠兒衣裳:“你繼續說啊。”
“他啊,可是京城裏有名的纨绔子弟,樣樣不行還愛惹事。”翠兒啧了一聲繼續說道:“聽說啊,他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她看着江穗不信的眼神,又嘿嘿一笑:“不過這似乎是傳聞,可有一點我是知曉的。”
她話總說到一半便停,急得江穗都要哭了。
翠兒喝了口水,繼續說:“先前不知怎麽了,五少爺把太老爺給氣着了,他方過了七十大壽,拖着拐杖把五少爺給打了出去,還說不認這個孫子呢。”
江穗有些目瞪口呆:“這…然後呢?”
翠兒聳了聳肩:“可畢竟五少爺娘早逝,又是太老爺跟前長大的,太老爺生氣了幾日,又把他給帶回府裏了。”
江穗眨了眨眼,許是沒從方才的話裏走出來。
翠兒又嘆了一口氣:“外邊人都說啊,咱們許家五少爺,除了一張臉一無是處,就等着尚公主吃軟飯吧。”
她說完自己還笑了,可看向江穗時候,卻又疑惑了:“江穗,你怎麽了?”
翠兒伸出手來,在她面前搖了搖:“不,不好笑嗎?那我給你再講一個…”
江穗擡起頭來,黛眉輕蹙,她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這不好笑。”
“他是個好人。”
“很好,很好。”
翠兒有些緊張,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話,讓平日裏溫溫柔柔,受欺負了都不愛說的江穗冷下了臉。
“這,我也只是聽別人說的,若是你不喜歡,我日後不說了便是。”
江穗把目光移到了一旁,又說了一句自己方才說過的話:“他是個好人。”
翠兒點了點頭,只得順着她說:“嗯對,五少爺是個好人。”
只是說完後,翠兒又感覺有些不對勁,她撓了撓頭問道:“你認識五少爺?”
江穗眸子一垂,搖頭:“不認識。”
她認識許東廷,可許東廷應該不記得她了吧。
江穗揉了揉太陽穴,擡起頭來時,神色又恢複如往常:“翠兒,走吧。”
翠兒一頓:“啊?”
江穗話輕輕的,轉過身來臉上也有笑意,卻不達眼底:“該去大奶奶那兒了。”
翠兒還沒緩過神來,她點了點頭:“哦。”
“是時辰該去了。”
江穗捏緊了手裏精致的小盒子,手指又松了開來。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自己的枕頭底下,壓好後,又拍了拍枕頭。
翠兒探過身來:“怎麽了?”
她瞧見江穗的動作,嘟囔了一句:“把個不知道什麽人送的,當寶貝一樣護着。”
翠兒聲音小,江穗沒聽得太清,便将一縷碎發別在耳朵後,再擡頭問她:“怎麽了?”
翠兒搖頭:“沒事,咱們是時候該走了。”
她看着江穗的動作,不知為何,她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念頭來。
江穗日後,要不成為這後院裏随便一個少爺的妾,要不也會出府嫁個商賈人家。
她容貌太盛,若不嫁有底蘊的家裏,總是會懷璧其罪。
不過這個念頭轉瞬即逝,翠兒繼續問她:“收拾好了沒?”
江穗将自己的頭發又重新挽了起來,這才點點頭說道:“走吧。”
今日許府設宴,一直到夜裏都還是亮着燈的。
一盞盞燈籠高挂着,比外邊花燈節都不承讓。
江穗從長廊走過,花燈下,美人也帶了出塵的氣質。
許府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底蘊是京城其他大臣都不可比拟的。
只是許家丫鬟,好看的卻少得很。
若是有,也大多是會被粗布衣裳掩飾住的胭脂俗粉。
江穗與其他侍女都不同,她讀過書,識過字。
曾做過舉人的外祖,尤其喜歡将幼時的她抱在懷裏,捏着她的手教她認字讀書。
她手如柔荑,腕似霜雪,面若芙蓉,一颦一笑同仕女圖裏的佳人一般。
可在大宅裏,一個侍女最忌諱的,便是美貌。
過盛的美貌,便成了催命符。
許敏白日裏被自家五哥哥騙了之後,心裏正窩火着。
她不敢記恨那叫人害怕的哥哥,便将一切罪責都推在了江穗身上。
于是,在長廊裏再一次瞧見江穗時,許敏笑了。
她眼尾別出心裁的微微勾了紅,方才在宴會上可是大展了風采。可這會兒,在忽明忽亮的燈下,卻瞧着有些瘆人的很。
許敏有些怕冷,雖是春日,夜裏還是穿着裘子。
她攏了攏身上的裘子,雪白的狐毛柔軟而蓬松,許敏輕擡了眸子看着面前穿着粗布衣裳,卻絲毫不掩風姿的女子。
“江,穗。”
她念着江穗的名字,中間一頓,卻是對上江穗眼睛的時候。
“過來。”
許敏朝江穗勾了勾手:“本小姐有事同你說。”
翠兒心道不好,不知道怎麽去大房的路上竟會碰見這活祖宗。
“六小姐,奴婢們還要…”
她話說到一半,便被許敏打斷。
許敏眉一揚:“本小姐何事同你說話了?還不快滾。”
翠兒有些左右為難,又不想将江穗扔在原地,畢竟這六小姐的脾氣整個大院的下人都知曉。
翠兒有些擔心,她這一走,六小姐就能磋磨得江穗只剩半條命。
江穗遠遠見到許敏時,心下便一沉,這一路走來也在心裏有了思量。
她轉過頭來,對着翠兒輕聲細語的:“你先去吧,一會兒莫要大奶奶怪罪下來了。”
翠兒有些躊躇,又聽許敏說:“啧,她好心讓你走,你還不走?”
許敏走上前來,擒了她下颚:“莫不是要陪你的好姐妹一道啊?”
她手一揚,像碰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一般,用手帕擦了擦手後,将它扔給了身後的侍女:“可惜,本小姐對你,沒有絲毫興趣。”
翠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她垂下頭來,給江穗投了一個擔憂的眼神,便小碎步的往前跑走了。
許敏瞧見,笑出了聲來:“你的好姐妹走了,五哥也在前廳被祖父攔着哪都不準去。”
許敏一步一步走近:“你說,這回還有人會來救你嗎?”
江穗擡頭看向她,有些不解的問道:“不知奴婢哪裏惹了小姐,若是有…”
許敏打斷了她的話:“什麽許驕,什麽糕點的,你都未曾惹着本小姐。”
她摸上江穗的臉:“可,你這誘人的小樣子,可叫本小姐恨得咬牙呢。”
許敏歪着頭問她:“你說,這該怎麽辦?”
江穗看着面前有些不正常的許敏,察覺到有一絲不對勁。
她仔細嗅了嗅,從許敏身上聞到了一股酒味,桃花釀制的酒江穗也曾喝過,不烈,後勁卻極高。
江穗這才曉得,原來她是在和一個喝醉了酒的酒鬼說話。
這個認知讓江穗不由得有些出戲,她低下頭來一笑,有些松散的烏發微微遮住了她的臉,頗有些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境在。
在這種情況下,江穗還能笑得出來。
許敏有些不解:“你笑什麽?不該哭嗎?”
許敏一問,江穗臉上的笑意就更盛了,她搖搖頭,擡起頭來時眼睛有些亮:“奴婢只是覺得,六小姐您…”
她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可愛得緊。”
許敏覺得,自己應該是幻聽了。
被自己欺負的小丫鬟,竟然會說自己可愛得很?明明她白日裏還扇過她耳光呢。
“你覺得本小姐可愛?”許敏指尖落在江穗臉上的傷上,不輕不重的地一戳:“可是本小姐卻不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