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東延瞧見許敏被自己噎得說不出話來,心中莫名升起了扳回一城的喜悅來。
正如他剛剛所說的,宴會格外無趣,他本想偷偷出來散散氣,誰知一只腳剛踏出門檻,便被人勒着領子揪了回去。
他一擡頭,便撞上了祖父那張氣得滿臉褶子的臉,活像那挂在祠堂兩旁,吹胡子瞪眼,過分誇張的畫。
本來他還有機會趁着對方不注意逃脫,只因這一出神,便誤了功夫,只能認栽。
不過以他溜走的技術,本不該被人發現。
此刻被祖父抓到,乖乖挨罵之餘,他自然也發現了不對之處。
若無人提醒,以祖父他老人家的反應,恐怕等他都已經跑出許府了,也不會察覺分毫。
因此,他才稍微用了使了些小心思,故意朝着祖父說道:
“方才我瞧見父親格外喜愛今日的那盤涼糕,想着出來讓人再去弄些,誰說的我要走?”
“小六明明說看見你偷偷跑出來,還找什麽借口,我就沒見你什麽時候這樣孝敬過人!”
果不其然,祖父當時便變了臉色,直接将告密之人一溜煙說了出來。
既然得知了幕後之人,那便是達到了目的。
許東延任由祖父拽着自己,将那些數落與教導的話語當作耳旁風。
他是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
反正等到祖父罵夠了,說累了,停下來休息的那刻,他便可以趁機離開。
他本是這樣想的。
可是他不經意見瞥見的那道略顯匆忙的身影,聽到那人口中的話語,讓他忽然間變了主意。
“少爺,少爺?”阿澤十分大膽地在許東延眼前晃了晃手,笑着說道:“少爺你這樣盯着姑娘家看,人家會害羞的。”
江穗早在那道視線看過來時便已羞紅了臉。
她此刻低着頭,盡量無視那道視線,想讓自己臉頰上的溫度降些。
聽到阿澤打趣的聲音,江穗連忙推開兩步,擺手說道:
“不,不是。”
“奴婢只是剛剛被六小姐的酒氣熏得有些頭昏,并沒有……”江穗的聲音越來越小。
許東延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視線竟一直落在了江穗的身上。
雖說他剛剛是不小心出神了,但這樣的舉動,實在是過于冒犯。
但是此刻,江穗光滑白皙的臉頰上出現了兩抹淡淡的緋紅,恰到好處,更顯出幾分嬌俏可愛來。
許東延看着,忽然覺得,剛剛許敏的酒氣,似乎也熏到了他,讓他頭腦中的反應慢了一刻。
“你這小子,莫不是平日裏太慣着你了,現如今怎麽沒大沒小的。”許東延擡手,用手中的折扇敲了敲阿澤的腦門。
許東延并沒有用力,但是阿澤偏偏要嚎一嗓子,還捂着自己的額頭,撇了撇嘴,沖人說道:
“公子,你這絕對是被我說中了心事,惱羞成怒了。”
平日裏許東延就寵阿澤,畢竟是跟了多年的,所以這二人之間的相處氛圍,倒是不太像主仆,更像是兄弟一般。
只不過現如今,許東延看着阿澤在眼前上蹿下跳,只覺得頭腦發脹。
他恨不得将人送去後院,跟着那群多嘴的老嬷嬷一起,洗上幾日衣服。
到時候等到他耳朵長繭,手被泡腫了,恐怕才能夠曉得不要在人面前拂了他家公子的面子。
許東延擡手,有了前一次的經驗,阿澤一歪頭,便躲了過去。
“姑娘,你可千萬要小心些。”阿澤忽然湊到江穗的身邊,用一只手掩蓋嘴型,低聲說着。
“別廢話。”許東延将人逮了回來,擡腿踹了阿澤一腳。
江穗看着二人之間的互動,忍不住捂嘴笑了一聲。
她在大奶奶身邊,平日裏說話作事都要注意,氛圍也是格外嚴肅。
現如今瞧見這主仆二人,只覺得那個詞說得很有道理。
果真是仆人随主。
許東延察覺到面前的人在笑,偏頭瞪了阿澤一眼。
果真是讓他慣壞了,在這樣下去,怕是要越到主子頭上來了。
“奴婢再次謝您。”江穗沖着許東延行了個禮,随後說道:
“大奶奶那邊恐怕要等急了,奴婢便先退下了,來日若是公子有何需要的,只管說,奴婢自當盡心竭力。”
“不必,舉手之勞罷了。”許東延擺了擺手。
阿澤這時候湊到了許東延的身邊,小聲嘟囔着:
“怎麽是這樣的。”
“明明話本裏頭,弱小無助的姑娘被人救下,都要以身相許的。”阿澤擡起頭來,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又看了看江穗,再次低頭,喃喃道:“難不成我家公子魅力不夠?”
“肯定是這樣。”阿澤忽然堅定了自己心中的念頭,點了點頭,覺得自己的推測頗有幾分道理。
許東延背過手,趁着無人注意,狠狠地掐了阿澤一把,面上一如既往,沖着江穗說道:
“你今日不必再去了,這個時辰,宴會早已結束,母親平日作息甚為規律,怕是早就休息了。”
“我怕許敏那丫頭不甘心,再來找你麻煩,反正無事,我便送你一程。”
阿澤突然受到攻擊,下意識叫出聲來。
許東延眼疾手快,早就料到,用手捂住了阿澤,沖他搖了搖頭,做不解狀,體貼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但只得到了一個惡狠狠地眼神。
江穗聽到許東延說要送自己回去,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搖頭:“不了,奴婢自己回去,注意些就是,公子千金之軀,這不合禮數。”
“況且奴婢相信六小姐,她應當不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既說了今日放過我,便不會再來。”江穗說道。
六小姐雖說說話紮人了些,作事也有些偏激,但江穗瞧着醉酒後的六小姐,其實也當真有些可愛。
不過是被許家衆人嬌慣着,寵壞了性子。
也難怪大奶奶時常提起,總是會嘆氣。
這會兒反倒是許東延有些意外了。
他沒想到明明前一刻還差點被許敏帶走,現如今卻如此相信她。
該說她是傻呢,過于天真呢?
“那本公子便命令你,在前面帶路。”許東延極為狡黠地笑了一聲,随後說道:“這你總不能拒絕吧?”
“本公子今日閑得發慌,一時興起,想着去母親那院子轉轉,難道還不行?”許東延故意問道。
這怎麽會不行。
許東延是這許府的公子,雖說在外名聲狼藉,但也是正兒八經的主子。
江穗哪裏敢說不行。
她只能點頭,然後按照許東延的命令行事。
不過江穗之前拒絕,倒也不是要拂了許東延的面子。
許東延是她的恩人。
恩人多次幫她,這會兒要讓他來送自己回去,江穗總覺得過于奢侈。
江穗偷偷瞧了恩人一眼,朱唇皓齒,眼眸深邃,怕是官家女子來了,都要黯然失色。
不過江穗瞧着,發現恩人似乎與許府的其他公子小姐不大相像。
之前見過的三小姐和六小姐,雖說也算得上是容貌出衆,但和恩人比起來,便有些相形見绌了。
“看什麽呢?”許東延湊到江穗身邊,沖着她的臉,輕輕扇動手中的折扇,掀起一陣涼風,帶動着臉頰兩邊的碎發也飄了起來。
江穗将腦海中的想法揮去,看着忽然近在咫尺的恩人,腦海中的話語脫口而出:“公子生得真好看。”
說這話時,江穗一雙水靈的杏眼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沾半點雜質。
這一幕給人帶來的沖擊過于劇烈。
說完後,江穗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麽,連忙捂住自己的半張臉,眼中滿是驚慌。
許東延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然後将手伸了回來,朝着自己扇了扇,吊兒郎當地說道:
“那是自然,本公子那可是出了名的俊俏,不知多少姑娘為之傾倒呢。”
“不過就算是你說好話,也逃不掉,乖乖帶路去。”許東延拿着那繪制了山水的折扇,擋住了自己的大半張臉,用另一只手推了推江穗。
折扇底下,是已經有些泛紅的臉。
想不到他許東延還有被人誇得害羞的這一天。
偏偏那還只是最簡單直白的一句。
客人散去,原本有些喧鬧的許府此刻也安靜下來。
長而幽深寂靜的走廊上,此刻也只有寥寥數人。
江穗走在最前面,低着頭看地上的影子。
在燈籠的照射下,她的影子無限伸長,驟然消失,又在下一個燈籠處出現。
她雖無法回過頭去看身後的人,卻能通過影子來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
若是那影子慢了些,她便放慢腳步;若是那影子快了些,她便加快步伐。
這樣下來,倒顯得她們默契十足。
眼看就要到了大奶奶的院落,臨近拐角處,忽然從一旁多出一個人影來。
“五弟,你怎麽還在這兒?祖父剛才還跟我問起你的去處。”
江穗擡起頭來,瞧見一位面如冠玉的公子。
“大哥,你可千萬別和那老頭說我在這兒,我一會就出府躲兩天,等他消了氣,我再回來。”許東延上前兩步,将江穗擋在了身後,沖着來人說道。
聽到這話,江穗一下子便确定了,來人便是這許府的大公子許致懷。
進許府以來,關于這位大公子的美談,她早已聽了不下八百遍,都快要背下來了。
尤其是翠兒,每當提到大公子,便滿眼仰慕。
只是江穗不知,為何恩人見了大公子,下意識卻是将自己擋在了身後,仿佛來者是什麽駭人的東西一般。
但出于禮貌,江穗還是沖着來人叫了一句:“大公子。”
許致懷早就瞧見了被許東延牢牢護在身後的人,不免失笑,沖着江穗點了點頭,視線卻是在她之前受傷的地方徘徊。
許久,他再次開口,極為溫和地朝江穗問了句:“那傷藥可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