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卿書幾乎每旬都會讓甘琴遞來一封書信,詳細地寫着他查了哪些地方的哪些人,查出了什麽結果了。
他辦事倒是一如既往地盡心盡力,可結果卻并不如我的意。我冥思苦想能把幾十萬兩銀子很快花得無影無蹤的方式,想來想去,也不過就是買田、買地、買鋪子、建宅子,還得是那種大規模的,想藏都藏不住的。
然而,什麽也沒查到。
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我覺得哪裏都不正常。
前朝,李祯順着遞折子的人的意,把火往睿王身上燒。這火燒得舒貴妃都坐不住了,在我某個初一入宮的時候,把我宣進了她的永壽宮裏問話。
我沒有跟她說得很直白,只說太子和睿王兄弟情誼一向不錯,太子不會冤枉睿王。睿王如果真的什麽都沒做,那大可放心。
貴妃狐疑地看着我。
我又道:“也沒見睿王大興土木啊?不管是誰,貪了銀子總得有地兒花吧。”
貴妃這些年應了太後的話,真的是越活越聰明了。
她思忖片刻,回我道:“又不止大興土木需要花銀子。你想想,你們程府,什麽時候花銀子最多?”
我愣在那裏。
緊跟着就是靈光一閃。
——打仗也要花銀子的啊!而且是大把大把地花,流水一般地花。
最後我和貴妃也沒有把話說明白,但我想她已然明白得很了,我自然比她還要明白,一回東宮讓甘琴給韓卿書傳話,讓他去查軍火訂單和軍需物資——不管是以國家的名義的采購,還是那些私人作坊的産出,全都給我查清楚!
*** ***
這回,韓卿書查出了眉目。
鑒于茲事體大,已經遠遠不是貪了國家銀錢挪作私用這種小事兒,我決定再當面聽韓卿書地彙報。
地方依舊選在素雲觀二樓的東廂房,出門的名頭依舊是給帝後進香祈福。只是我這次來,心中如同打鼓一般被什麽東西一下下敲着,只覺得心神不寧,左眼皮也一直在跳。
大約是作為武将之女,太緊張邊關形勢了。我想。
我依舊和上次那樣戴着錐帽,隔着屏風與韓卿書相見。他坐在下首,給我遞了折子,上面事無巨細地寫着他近日調查出來的結果。
“揚州官府每年元日、正月十五、中秋等節慶,都會在瘦西湖畔燃放煙花,供全程百姓賞樂。其中,煙花均從湖南岳陽的一家煙花爆竹坊采購。”韓卿書道,“但微臣查到,這家煙花爆竹坊,私底下還會做一些□□的營生,全部以煙花爆竹的名義賣出。”
最不好的預感成真了,真的有人從民間采購□□。
“現在那家作坊怎麽樣了?”我低聲問。
“微臣并沒有打草驚蛇,只是派人盯緊了此處。娘娘若有需要,微臣随時可以帶人查封。”
“好。還有呢?”
“還有一樁,娘娘并沒有交代過,但微臣卻無意間查到了。軍需用品中,還有一大環節,便是糧食。微臣此番查到,江南道諸州,都曾經以赈災的名義,從外地大量收購粟米。”
他一邊說,我一邊看他遞過來的折子,上面詳細寫着他于何處查到了何物,價值多少,數量多少。
其中,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江南道諸州廣囤粟米一事。
像是粟米這類耐存儲的糧食,存放得好,甚至可以七年不腐。各地官府糧倉會囤積稻米,年年換新,陳米則以比較低廉的價錢賣給貧困人家。但前線打仗,卻反而是以囤粟米為主。
聽到這番話,我覺得我都要坐不住了。
然而,就在此刻,風聲乍動,一支箭弩破空而來,沖破了紗窗,像一條筆直的線那樣刺向了韓卿書!
我來不及阻擋,想都沒想就一腳踹到了屏風,那屏風把韓卿書壓個正着,箭矢也射/在了屏風之上。
“娘娘快走,有刺客!”韓卿書大驚失色,卻還不忘讓我離開。于他而言,和被箭矢射/中相比,被屏風砸根本算不了什麽。
“走不了了。他們不可能只有一人。”我說。
我對着窗戶望去,順着剛才箭矢飛來的方向,一個纖細瘦削的人影站在對面的樓頂,正提着一張千機弩,看我所處的這個屋子。
這個身影……竟極似那天晚上在揚州殺了西圖的太監嗓!
我深吸一口氣。
看來,這一次,韓卿書找對了方向。
正因為找對了方向,對方才來殺人滅口了。
對方與我相隔十丈,遙遙相望。我擡眸看着屋頂上的纖瘦男人,他今日沒有蒙面,我能把他的面孔看得真切。
确實是一張漢人的臉。只是我未曾想到,此人長得極為陰柔,嘴角還挂着邪邪的笑容。
他用唇語對我道:“身後。”
勝券在握一般的“提醒”,仿佛只是在戲耍我。
我猛地回首,剎那間,房門被踹開,一個江湖打手模樣的人提着劍闖了進來,看都沒有看韓卿書,一言不發就朝我刺來!
韓卿書沒有見過這陣勢,可即便他臉色慘白,也毅然沖上來替我擋劍。
“不要礙事!”我沒等韓卿書沖到我跟前,就迎上了打手,在他的劍鋒即将刺到我的一瞬間蹲下,掃腿,将他掀翻在他。接着奪過他的劍就往他脖子上一架,另一只手則反剪了他的胳膊,速度快如行雲流水。
這整個過程裏,我的錐帽已然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張素淨的面龐來。
因要戴錐帽,我今日出門偷了懶,幾乎未施粉黛,頭發也只是随便绾了绾。
這是韓卿書第一次看見我的臉,他呆在原地直直望着我,半晌沒有動憚。我急了,對他喊:“愣着做什麽?過來把他綁了!”
屋子裏恰好有條繩子,是備着火災突發時讓樓上的人從窗戶逃命用的。
被我挾持住的男人還想掙脫,我力氣并不如他,快要堅持不住了。韓卿書方才如夢初醒,翻出繩子朝我跑來,我在韓卿書捆住他第一道時對着他頸後一敲,他立刻暈了過去。
“娘娘……”
“應該沒其他人了。”我判斷道,“你在死角躲好,外面還有一個帶着弩的家夥。”
“好,可娘娘你呢?”
“當然是去搞死上面那個家夥!”我狠厲道。
我讓韓卿書躲在弩/箭射不到地方,自己則從窗戶直接翻出。眼見着我追上來了,那持弩的太監嗓轉身就跑。我踩着窗沿,以輕功翻越到了對面房頂上,緊跟在他後面。
他在房頂上行走的速度遠不如從小上房揭瓦的我,轉眼就被我追上。千機弩只适合遠處狙擊,近戰卻無用,我擺出詠春的起手之勢來。
“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別來無恙啊。”我冷聲道。
“那天晚上也是你。”他的聲音尖細,确實是那晚的太監嗓本人,“我到是沒想到,一路追查我行動的,是個年輕姑娘?姑娘貌美,不如跟我回去,我們家主子一定會很喜歡姑娘的。”
我不再與他廢話,直接出拳,目光冷若刀鋒。他險險避開,以弓/弩作為武器,朝我擊打而來。轉瞬之間我們便過了十幾招,很明顯他近戰不如我,可他又不願丢了此時顯得礙手礙腳的弩/箭。
眼看着自己節節敗退,就在我的手刀從他臉頰邊擦過時,他朝後下腰躲過,對我道:“姑娘在擒住我之前,不妨先看看地上!”
我猛地朝下看去,地面上,韓卿書竟被四五個人包圍着。地上的人着裝打扮和之前破門而入的那個江湖人差不多,皆配刀劍。
韓卿書雙手綁在身後,嘴裏還塞了塊破布。他的目光剛一和我的對上,便猛得搖頭,面色驚恐。
就在這一瞬間,我将手肘往後一怼,身後傳來“嘶——”的一聲。
“還想偷襲我?你太嫩了點。”我惡狠狠道。
騙我将注意力轉向別處,再趁機偷襲我,這種小兒科的戲碼我從十歲起就不再用了!
這大半年來,喊本宮喊習慣了,以至于連我都快忘了自己修羅惡煞的那一面。
我的手肘撞到了太監嗓的腹部,他吃痛跪下,我立刻毫不猶豫地對他的手下狠勁兒踩了下去,他猛得尖叫起來,千機弩從他的手中脫離。
我雙手用力,把他從地上提起。
“你想幹什麽?!”他的嗓音一下子拔高。
“太瘦了。”我啧聲。
這麽纖瘦的一個男人,我提他真是毫不費力。
下一秒,我直接把他朝包圍着韓卿書的那群人處丢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砸向地面的聲音。泊泊流開的血跡。
我并沒有興趣關注底下已經亂成一團的場景,撿起太監嗓留下的□□,瞄準,就朝底下被沖散了的人挨個兒射去。
連發四箭後,箭匣空了。底下倒了三個,還有一個受傷了卻沒中到要害。
我飛躍到地面,随手剪了把劍,将綁韓卿書雙手的繩子一刀隔斷,又扯下了他嘴裏的布。
“娘娘!他們還有人堵在道觀門口!”韓卿書立刻對我道。
“跑!”我拉住他的小臂,拽着他,朝素雲觀後的樹林飛奔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一個純·文官,沒見過世面的書書,簡直要吓跪了……
書書:宮裏這位娘娘真好看啊……可是她打架怎麽那麽猛啊……陛下他不怕怕的嗎……
丹心:誰跟你說我老公是皇帝了?
李祯:是吧,我夫人打架超飒的對不對~(驕傲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