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為刀俎
藏書殿內無聲,書卷泛着微光。
秦玉書合上書卷,語氣微冷,“原來五百年前,青玄年間就有人将魔氣提煉到藥物裏了。”
至于來處解法,則未曾記載,關于魔與魔物,仙門則一直緘口不言,壓在九重天下的污穢暗處繁生,風雨欲來。
莫雲兒想了想,“或許別處會有記錄。”
殿外雲層堆積,遠處有雷聲陣陣,明明凜冬已過,寒意卻并未化為春日暖風,秦玉書擡頭望去,陰影層疊之下,不見天明。
轟
五道小雷劫之後,楚非聲睜開了眼睛,金丹已成。
他生在人間富貴鄉,從琉璃碧瓦人間到九重天,天子驕子少年英才,楚非聲握了握拳感覺的身體輕盈,丹田內金丹高懸,靈力浩瀚。
破虛宗三百二十七代弟子首位金丹。
薛茵看着楚非聲遠去的背影,“大師兄居然結丹了,了不起。”她打了個哈欠,“不像我,光琢磨符了,都忘了要打坐修煉了,不行我得再補上,走了師妹。”
“嗯。”
秦玉書收回視線,回了自己的院子,準備修心法。
哪裏不對?
她猛的睜開眼睛,鳥籠裏空空如也,屋內沒有青鳥的痕跡,門口禁制也沒有被破壞,這時床上傳來動靜,秦玉書走上前去伸手扯開被子。
然後跟被子底下包得嚴實的小包子大眼瞪小眼。
小包子長着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皮膚勝雪,臉頰上帶着點嬰兒肥,頭發柔軟亂糟糟的披在身後,五官精致能窺見日後風雲。
不過……
怎麽看着這麽眼熟。
秦玉書眯了眯眼睛,“小鬼,你是誰?”
這道褚時魂身,也就是青鳥,抿了抿嘴巴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眼睛看着秦玉書。
黑黝黝裏帶着旋渦,只是看似平靜,他看了一會又垂下看着地面,秦玉書能看到他的發旋,小小一只,怎麽看怎麽可憐。
她看着這熟悉的眼睛,熟悉的動作,眼睛一直跳,“不要告訴我青鳥化形了,它不是連妖丹都沒有嗎?”
“是啊,怎麽回事。”莫雲兒也十分疑惑,“按理說應該先成妖丹啊,難道是補過頭了,還是許菱給它吃了什麽東西啊?”
莫雲兒想不出來,仔細打量一遍,“不過真的好好看啊,哎?怎麽感覺眼熟?是不是在哪見過?”
秦玉書揉了揉腦袋,感到頭痛,“像誅魔殿主。”
“對對對,我說呢,怪不得。”莫雲兒似乎有些興奮,她要是能夠出來,應該上手了。
秦玉書看着眼前的小人,十分疑惑:“它怎麽化成這樣?”
“或許是那日看見了,妖獸靈禽看到好看的自然會比着化形。”莫雲兒說完又補了一句,“你日日在它身邊,它怎麽不照着你化形呢?”
秦玉書看了一會,伸手戳了戳他的腦袋,“翠翠?”
小包子臉上有些不悅,他擡起臉來,語氣嚴肅,“我才不叫翠翠!”
童音稚嫩,面色嚴肅,有一種小孩裝大人的即視感。
秦玉書伸手捏了捏小包子的臉,“那你叫什麽?”
小包子躲了一下沒躲過,他索性自暴自棄,瞪着兩只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
他當青鳥時苦于不能開口,現在他是如何都不會認這個稱呼的。
秦玉書笑了會,從靈芥中拿出一碟梨花酥來,眼帶笑意看着他,“嗯?吃不吃。”
小包子将床簾往前一拉,擋住了秦玉書,語氣悶悶不樂:“我沒有衣服穿。”
秦玉書聽完又笑了陣,“那我去給你找。嗯?吃東西嗎?”
床簾內悉悉索索一陣,一雙小手伸出來,快速抓住一塊梨花酥又縮了回去,秦玉書覺得又可愛又好笑。
“不許吃!”
小包子腦海裏浮現出一道聲音,他皺了下眉毛,将梨花酥放到了嘴裏,哪裏來的聲音?他偏吃!
床簾外秦玉書将梨花酥放到桌子上,“等着,一會我就回來。”
誅魔殿內風雪沉沉,褚時身前浮現出一道虛影,同他長的一模一樣,只不過只有四五歲的年紀。
此時正拿着一塊梨花酥,把剛剛他的警告抛之腦後,還挑釁似的咬了一大口。
他手指點了點手腕上的小痣,陷入沉思,他的魂身怎麽變成這樣?還有,他為什麽還是感應不到。
褚時看着眼前的虛影,凝聚神識再次開口,“回來!”
拿着梨花酥的小包子左右看了兩下,沉默了下,向着空氣開口道:“妖魔鬼怪,快快滾開!”
啪嗒。
褚時手上的毛筆被他捏斷,虛影退散。
小包子身上穿着小了一號的弟子服,秦玉書幫他将腰上綁帶系好,伸手又從懷裏掏出塊小玉佩給他帶上,整理了一下,她收回手,很是滿意。
這玉佩上正面刻了屏蔽氣息的陣法,反面刻了防禦陣,白色中暈開一點翠色,倒是合适。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挂着的小玉佩,語氣悶悶道:“不許叫我翠翠。”
“那叫什麽?”秦玉書起了逗他的心思,嘴角上揚道。
小包子看了眼她沒說話,黑漆漆的眼睛裏讓人辨不清他的情緒,但秦玉書還是感覺到眼前的小孩有些……委屈?
她伸手捏了捏小包子臉上軟肉,“不叫不叫,讓我想想,要不就叫你小秦。”
青鳥沒同意也沒反對,秦玉書給他紮了幾個小辮束在發頂,又悄悄挂上一個小小的長命鎖。
小秦話少,平時秦玉書逗他也不怎麽說話,這日秦玉書晚上在打坐,就看到小秦抱着枕頭在床邊看着她,她摸了摸小秦的衣裳,很涼。
秦玉書看着他,“你站在這想做什麽?”
小秦垂下眸子,沒有說話,帶着竹香氣的冷風透進來,像是夜深裏凝結的霜。
秦玉書也沒多問,把他抱上來,給他裹上小被子,拍了拍他的後背,手指一彈,燭火熄滅。
竹屋裏陷入黑暗,小秦在夜色中睜開眼睛,他沒有告訴秦玉書他做了可怕的夢,夢裏好多血,他的母親只是讓他拿劍,他不想拿,他好痛。
小秦手裏攥住秦玉書的一縷頭發,聞着淡淡的青竹氣息沖淡了夢境裏的血腥氣,他緩緩陷入沉睡。
秦玉書睜開眼睛,伸手抹去小秦眼角挂着的淚水,“感知到了嗎?”
莫雲兒遲疑道:“他身上沒有別的氣息,也沒有受到窺探,應該只是做了噩夢。”
秦玉書幫小秦掖了掖被角,“嗯。”
她其實晚上不用睡覺,但她沒有起身,閉上眼睛默念心法。
小秦化形半月後才學會再次變成青鳥,秦玉書摸了摸桌上青鳥的腦袋有些欣慰,這樣就方便多了,也能帶着他去透氣。
秦玉書剛戳了戳青鳥的下巴,青鳥又變回人形,他看着秦玉書,“我不喜歡變成青鳥!”
她跟小秦打着商量,“等我們出去你再變回來?”
半個時辰後,秦玉書帶着青鳥出了宗門,她跟簫奪面對面坐在善食坊。
青鳥立在秦玉書肩上不善的看着簫奪。
“你那師兄中途醒過一次,但是好像不清醒,又昏了過去,現在不知道是不是清醒,你要去看看他嗎?”
簫奪拿着筷子一下一下戳着面前的糕點,擡起頭來,指了指青鳥,還是說道:“它好像不喜歡我。”
秦玉書夾了塊梨花酥放到掌心,“它只是不喜歡見外人。”
簫奪長了張嘴還是沒說什麽,伸手使勁拿筷子戳了下碟子裏的糕點。
兩人出了善食坊向着安頓裴雲霄的小院而去。
進門前秦玉書扣上了她的面具,裴雲霄正在屋內擦劍,見她進來頭也不擡道:“你有什麽目的?”
秦玉書沉默了下,問道:“你身上怎麽會有魔氣?”
裴雲霄擦劍的手一頓,沒有回答。
簫奪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說話更不客氣,“你是大宗弟子,又是一個劍修,怎麽會淪落成魔了呢?”
裴雲霄冷冷擡眼,看着簫奪依舊沒有說話。
簫奪聳了聳肩,側頭對着秦玉書道:“聽聞黑冥殿主有一盞映魂燈,可以拔除體內的魔氣,雖然過程很痛苦,但是卻能消除大部分的魔氣。”
秦玉書問道:“那要如何取得?”
簫奪不在意道:“完成殿主的試煉,或者完成殿主的要求吧,不過只能本人去。”
裴雲霄放下劍,冷冷問道:“你是什麽人?”
簫奪挑了下眉毛,語氣輕佻:“愛管閑事的閑散修士。”
秦玉書對着裴雲霄道:“或許你可以去試試,你們大宗弟子不是都不喜歡魔嗎?而且……”
她想了想又說道:“而且許菱你是妹妹吧,她花了很大代價找你,期間還差點被人殺了。”
對,這就是許菱說的有多嚴重說多嚴重。
“許菱花靈石讓你尋我?”裴雲霄聞言擡眸,一直壓抑着的魔氣冒出幾分,“她又蠢又呆,她是怎麽說服你的?”
秦玉書避開他的視線,嘶啞道:“她拿了這麽多好東西,是個人就心動吧。”
裴雲霄冷冷評價,“人傻錢多。”
簫奪看了看裴雲霄,“那你要去取映魂燈?”
裴雲霄依舊态度冰冷,原本端正有方的劍修多了魔氣之後變的有些邪氣,“不勞你們費心。”
秦玉書肩上立着的青鳥不安的撲騰兩下,盯着眼前的裴雲霄有些躁動。
似乎時刻想飛上前去啄他一口,只不過它一動,秦玉書就把它給按住。
交談無果,她也不能幹涉師兄的決定,但要眼睜睜看着師兄落入魔道,她又過不去心裏那關。
密林呼嘯,秦玉書看着身後的小院,目光沉沉,“裴師兄不會去拿映魂燈的。”
簫奪挑了下眉毛,“你怎麽知道?”
“若是裴師兄不願意做的事,黑冥殿主也不會說服他,現在他甘為刀俎,想必是被人捏住了把柄,或者他有求于人。”秦玉書繼續往前走,“先前馮教習說裴師兄家中有事,那現在就是他有求于人。”
她的目光遙遠而複雜,“黑冥殿裏到底有什麽秘密呢?”
簫奪在一旁點了點頭,“你說的也不無道理,那現在你想怎麽辦?”
秦玉書開口,“我想拿到映魂燈。”
簫奪垂眸看她,“你想怎麽拿?”
怎麽拿?要怎麽做?
歸元峰上竹聲陣陣,窗外銀燈海棠比梨花樹高了半個枝頭。
秦玉書還沒有具體答案,小秦站在她身邊,輕輕皺了下眉毛。
剛剛他又聽到了那莫名奇妙的聲音,在問他在哪。
秦玉書摸了摸他的頭,“怎麽了不舒服?”
小秦搖了搖頭,“沒事?”
秦玉書蹲下身子與他平視,看了一會,她伸手揉了揉小秦的腦袋,“走,帶你靈境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