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宮裏燃了檀香,香氣清幽。近日多逢陰雨,室內昏昏暗暗,加之紗簾掩映,總叫人看不真切。
魏長寧添了燭火,站在李澄明身側看他寫字。“你這字寫的可真慢。有你這速度本殿下一篇禮單都抄完了。”
正逢宮人擡了箱籠上來,魏長寧一一打開了去,忍不住啧啧稱嘆。
“瞧瞧這些世家大族為了讓女兒們入宮費了多大的心思。這些稀罕物件有些本殿下聽也沒聽過,那些尋不到稀罕物的便送了一整箱的黃金首飾來。”
魏長寧狀似苦惱“這禮本殿下若是全部收了,怕是宮裏可真要多了三千宮妃了。”
她看着李澄明笑盈盈說:“原準備給你找個佳人相伴,可若都入了宮,那就白想了。”
她向來開玩笑開的習慣了,說完她便去看李澄明神色。
看他臉色自然什麽也看不出來,魏長寧眼睛一動便看見他那宣紙上滴了好大一塊墨,這幅字怕是毀掉了。
魏長寧笑意漫了眉間,她從那箱子裏翻出一塊玉佩來,這玉佩顯然是用上好的玉石打磨而成,周遭還鑲了金邊。魏長寧拿到暗處定睛細瞧,這玉佩于黑暗之中竟生了光輝來。
“幫本殿下想個主意敷衍這群世家大族一下。”魏長寧把玉佩壓在那宣紙上,她抽出那寫毀的宣紙,四四方方疊正之後收到自己的懷裏。“這個就歸本殿下吧。”
李澄明拿起那玉佩仔細端詳了一下。“是和田玉。”
原來是這塊玉。魏長寧随手從庫房裏拿的,不曾想還是一塊傳世好玉。她将玉佩握在手心,挑挑眉嬌笑一聲。“不是好東西本殿下能賞賜給你嗎?”
她催促李澄明快些給她想主意,若是真的都收下這些貴女,魏子淵準把她打死。再者一下子收這麽多,驕奢淫逸的名頭馬上就要安在魏子淵頭上了。
“回禮?”
魏長寧念着宣紙上寫出來的兩個大字,她皺着眉頭,這麽多禮挨個回,她長公主府不得被掏空?可收了不回這些世家大族定然認為她是應允的意思。
這人出的什麽主意,她一塊玉佩就值兩個字嗎?魏長寧看着李澄明,看着看着主意便來了。于是她彎着眼睛笑的如一只小狐貍。
“那就多謝澄明公子幫忙了。”
“澄明公子一字千金,本殿下用這個做回禮不剛好嗎?只是辛苦你了,這些日子多寫點字吧。”
李澄明輕笑一聲,纖細的手指抓着狼毫筆。聽見她得寸進尺的要求也只是搖搖頭,一副極為寵溺的樣子。
魏長寧看來這就是寵溺,但個中無奈亦或者被迫屈服她都選擇視而不見。
堂堂長公主怎麽會以權壓人呢!
"吹簫引鳳?"魏長寧目視着李澄明将這紙塞入信封中,再寫上一個段字。
“這是何意?”
她原意是想叫李澄明随便寫些吉祥話,誰知他文化水平太高,竟寫些她看不懂的。“你寫這些晦澀的人家能看懂嗎”
"傳聞秦穆王有一女名喚弄玉善吹簫,一日夢一青年戴羽冠自稱華山之主,要迎娶弄玉。後秦穆王在華山尋得此少年十分歡喜,特賜婚給自己的女兒。"李澄明停下筆,為她細細說來。
原來是一段佳人才子的故事。魏長寧挑挑眉,摸索着下巴看着李澄明。“你怎麽猜出來我會讓段氏女入宮。”
“長公主殿下不可能不給太後娘娘一個面子。”
魏長寧輕笑一聲,聽不出是喜是怒,她只誇了一句。“你倒是聰明。”
她又湊着腦袋往宣紙上頭看看,有些不重要的世家李澄明也只是寫了幾句吉祥話應付着。
寫到溫家的時候魏長寧腦袋湊的更近了。“瓜瓞綿綿。”
“你這寫得定然能讨我母妃歡心,不然我給你送去她宮裏算了。”
李澄明突然停了筆,聲音有些悶悶的。“我不是個玩意,能讓讓長公主殿下送來送去的。”
殿內的香有些濃了,熏得人悶悶的。李澄明放了筆對着那長公主遙遙一拜。“今日乏了便不寫了,澄明先行告退。”
這就走了就這樣魏長寧坐在大殿上,喝着白茶剛奉上的青梅酒,越想越氣。
“我堂堂長公主還能被他擺臉色?”
“殿下別生氣了,澄明公子書生意氣,自然有自己的文人風骨。他一時沖撞了長公主,長公主莫要與他計較。”
白茶陪她一塊坐在大殿的臺階上,時不時為她斟酒,又提醒她夏夜晚涼,莫要貪杯。
白茶為魏長寧倒上最後一杯酒,接着勸慰。
“殿下您想想,澄明公子幼年離家,就連父親過世也未能回國。他長于異國他鄉,好容易靠自己掙了功名,能n開府成家,還被殿下帶進了宮裏。殿下總要把他送到這兒送到那兒的,他心裏聽了自然不是滋味。”
白茶這一番話說的叫魏長寧未免有些不是滋味,連甘甜的青梅酒下了肚都有幾分澀味。她推着白茶讓她給自己再去溫一壺酒來,白茶卻非說她有些醉了不肯再去。
“那去拿醒酒湯。不給本殿下喝酒,喝醒酒湯總可以吧。”
白茶領了命,守在小廚房裏煮完一鍋醒酒湯之後便見大殿上已沒了人影。問了看守的侍衛才知道長公主去了李澄明的寝殿。
那邊魏長寧好容易找到了李澄明住的地方,這地方極偏加之李澄明又喜靜,就更加沒人看守。魏長寧輕輕松松踢開籬笆小門,見窗邊還有燭影,她便輕手輕腳掀開了窗子。
那窗子挨着書桌,魏長寧醉了酒看東西本就不太清除。她晃着腦袋一字一句輕輕的嘟囔着。“長信、謝。”
“長公主殿下怎麽來了?”
清清冷冷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魏長寧瞬間被吓得一激靈,差點從窗臺上掉了下去,幸而李澄明及時托住了她的腰。
李澄明穩住了她之後便要松手,魏長寧卻順勢攀在李澄明身上。七分醉意,三分随意,魏長寧向來無拘無束慣了,此時此刻更是随着心意來。
“今日是我錯了。”魏長寧趴在他的肩頭,含含糊糊說個不停。
“我那話只是說着玩,我哪裏會把你給別人。”
“我原是準備留你兩日便給你指了官職放出宮去的。”
她說着說着自己便睡了去,她極少在外面能睡得着,此刻倒是酣睡。
誰能想到雍容華貴的長公主殿下此刻正如困倦的奶貓崽酣睡在他的肩頭呢?
李澄明啞然失笑,笑過卻又有些不可思議。
他許久未曾這般笑過了。
“出來吧。”
白茶從後頭靠近,接過魏長寧,只是魏長寧睡得極不安穩,略脫了李澄明的懷抱便掙紮個不停,幾乎要醒來。
白茶一時不敢動,只對李澄明說:“公子,殿下平日有夢魇,已經多日未曾睡着。”
今日好容易睡着,白茶實在是不敢動。再說發了酒瘋的長公主殿下,誰敢帶回去啊。
白茶躊躇着,不知該怎麽開口。于是李澄明輕輕安撫着魏長寧,對白茶小聲的說:“你若放得心我便讓殿下今晚在這裏歇着,你守在外頭有什麽事情盡管進來便是。”
這話猶如救命稻草解了白茶的憂慮,她如同少女欽慕一般毫無保留的相信李澄明。
“白茶相信澄明公子為人。”
平日仰望這位長公主久了覺着她威嚴不可侵犯,可如今抱在懷裏頭才知道,她也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瘦弱姑娘。
李澄明将魏長寧抱上了自己的床,這姑娘立刻便卷上了他的被子。
還真是一個會蹬鼻子上臉的。
李澄明輕輕笑了笑,為她拆了釵環,伸出的手卻被魏長寧一把抓住。
“你可是想害本殿下?”
李澄明還未說話,魏長寧便自己笑了。“本殿下白日清醒,夜裏也不入睡,看你們這些人如何殺我。”
她一只手抓住李澄明的手腕,另一只手在李澄明每一根手指上流連。“本殿下十歲便被人暗殺,當年也是這樣的手,被本殿下親自剁了下去。”
“阿寧,都過去了。”李澄明未抽出手,另一只手用手背輕輕安撫她。
“子明……我好想你。”
好容易将魏長寧哄睡着,李澄明站在窗前看見門外看守的那位丫頭早已熟睡。他打了一個細微的哨音,不過一炷香便有一男子穿黑衣立于窗前。
“公子,那位說了讓您再忍耐五日,再過五日便送您去揚州上任。”
李澄明嗯了一聲,那黑衣男子見屋內有人,知曉不便多說便靜待命令。
“安排我們的人入宮吧。”
那男子應了聲,李澄明關上了床,搬了書桌前的椅子,就這麽虛靠着睡了片刻。他睡得不安穩,夢裏也想起了許多事情。
他已經許久不做夢了,因為他沒有什麽夢可以做。
他沒有在意的人,沒有憎惡的事。一切都是平平淡淡,他也只是孤身一人而已。
他少見的夢見了自己的母親,那個柔弱無法自理的李國貴妃。
她和魏長寧是兩種人,一個柔和似菊花,一個盛放如玫瑰。
李澄明時常覺得她們兩個人又是同一種人,同一種在宮廷争鬥中掙紮的可憐人。只不過他的母親選擇以死來抗争這一切,而魏長寧堅定不屈的,永遠有生命力的與世俗抗争。
她不懼人言,不拘身份。天下男子能有的權謀,她魏長寧照樣玩弄股掌。
她有時又嬌憨如少女,會笑盈盈的問他這些字是何意。
魏長寧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心狠手辣?機關算盡?
都不是。
魏長寧只是魏長寧,千姿百态,永遠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