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承諾的木炭送了十六年都未到,可吳氏才方答應嫁女,大紅的嫁衣卻是很快就送過來了,還有兩個丫鬟随秦氏身邊的張媽媽一同來伺候江瑾瑜,沐浴更衣,梳妝打扮。
為了自保,江瑾瑜從小便是男兒的裝扮。
在她們母女最苦最難,要淪為乞丐的時候,她總是讓自己蓬頭垢面,做那堆乞兒裏最髒、最埋汰的,這樣才不會有人瞧出她是女孩。
後來她在長街上支了一胭脂攤,為了招攬生意,她成了那條街有名的胭脂小生,靠着三寸不爛之舌跟妝成俊俏少年的皮囊,要養活自己跟母親的溫飽倒是不成問題。
昨日秦氏來的時候,她就是聽到消息,匆匆放下了胭脂攤的生意趕回來的。
眼下,屋子裏,氤氲的蒸氣飄滿了狹小的內室,浴桶之下,是一道纖長瘦弱的身影。
少女一頭烏發如瀑,臉頰雖有些偏瘦,可依舊是明眸皓齒,這般容貌,任放在哪裏都是十分出挑的姿色。
待丫鬟們為江瑾瑜梳妝好,張媽媽過來一瞧,神色忍不住一驚。
這三小姐的模樣比着當年的吳氏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更勝母親三分,特別是她眼角下那顆小小的淚痣,眉眼間更添妩媚。
張媽媽在心裏暗道了句,果然狐媚子都是一窩一窩的,娘不是個省油的燈,這女兒便也不是什麽好貨。
平日裏穿着男裝看不出什麽,可如今一換上了女兒裝,莫說男人,就是女人見了都要多看上幾眼,還不是個狐貍精轉世?
“好了,三小姐。”
江瑾瑜被推到鏡前的時候,也被自己的模樣驚到了。
她從小到大,從沒穿過女裝,更毋論是這麽精致華美的嫁衣。
她只知母親生的美豔動人,如此才會與父親有這麽一段糾葛,可當她記事之時,母親獨自一人帶她生活坎坷,早已磨沒了那些女子的明豔,加之食不果腹,身子消瘦,根本是變了一個人。
可如今她看着鏡中的自己,倒是有些理解了當初父親對母親的癡迷。
“三小姐,別看了,時間不等人,還是快些走吧。”
張媽媽心裏默道,這土雞就是裝上了一身的翎羽也還是個土雞,永遠也做不成鳳凰。
這三小姐長得不賴,可因着十六年漂泊在外,舉手投足都帶足了市井氣,試問有哪個男人會喜歡這樣的女人?
“現在就走?”
江瑾瑜一愣。
張媽媽有些不耐:“接親的隊伍就在驿站等着呢,現在不去,難不成要永安王爺的人來請您不成?”
張媽媽這話說得委實難聽,不過她也不怕,這位三小姐就是去給二小姐做替嫁的,王妃說了,這一嫁有去無回,她怕什麽?
再者永安王府的人在驿站已經等了三天了,再不将人送過去,只怕這事傳進皇後耳朵裏,還以為是他們淮安王府不願意嫁女兒呢。
吳氏也沒想到,她這才方方應下這婚事,頃刻間女兒就要走了。
她拉着瑾瑜的手,一肚子的話卻只道了句:“萬要保護好自己,無需擔憂我。”
她想給女兒點什麽物件作為陪嫁,可她卻發現,渾身上下竟再找不出任何一樣拿得出手的東西。
江瑾瑜不欲母親再為難,只看向張媽媽,同她說道:“張媽媽,我嫁了永安王,我娘作為我的生母,日後——”
江瑾瑜的話還未說完,張媽媽便已經知曉了她的意思。
“三小姐放心。”張媽媽朝她微微福了一福,說道,“雖說您是以嫡出小姐身份出嫁,但吳氏畢竟是您的生母,您做了永安王妃,淮安王府就是看在永安王的面子上,也斷是不會讓您母親再住在這裏為人洗衣的,您就放心出嫁好了。”
張媽媽別的話她不信,但這話江瑾瑜信。
不管這永安王到底是怎樣的不堪,也不是能随意開罪的,讓王妃的生母給人洗衣為生,他們是不想活了,才會惹這樣的事端。
“娘,珍重。”
千言萬語,都在母女二人這攜手一望中。
江瑾瑜出了院門,見到門口停着一頂小轎,華麗裝飾和這破舊的巷子實在不配。
張媽媽為她蓋上蓋頭,扶她入了小轎。
她這便要出嫁了。
……
去驿站這一路,張媽媽在轎子旁敲打了她許多。
秦氏知道她從小生在外面,舉手投足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風範,便是給她安排了一個幼時體弱,命裏與王府相沖,送她去在鄉下長大的一段經歷。
只叫她要咬死了這身份,萬不能露出破綻。
淮安王府若是不好過,她母親的日子便是更不好過。
江瑾瑜知道,秦氏這是在拿母親來要挾她,不過如今她入了這頂轎子,應了這門婚事,為的不就是讓母親好過一些。
她自是知道她如今和淮安王府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身份之事,她必然是咬死了都不會說的。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只淡淡應下。
從淮安向南走,出了封地就是京師,去驿站前擡着她的是一頂小轎,而到了驿站,迎親的隊伍便是換成了馬車。
雖然她是外室女,但因隐瞞了身份,一應嫁妝還是按着嫡女身份來配置,身後十幾箱子的嫁妝,兩個陪嫁丫鬟,和随行的護衛,就這樣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路程晃晃悠悠一連走了三日,便是入了京師地界。
這樁婚事是皇上親自賜婚,為表對這份婚事的重視,聽說永安王要親自來迎接。
馬車剛行進京師大概兩裏的路程,接親的隊伍便停了下來,隊伍前頭與一隊精兵相接,為首的男子穿着一身玄色衣衫,騎着高頭大馬,他朝着中間的馬車看了一眼。
半盞茶後,隊伍就又緩緩的前進了。
坐在再次行進起來的馬車裏,江瑾瑜正在蓋頭底下想得出神。
在來京師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問題,為什麽像永安王這般天潢貴胄,秦氏要擋着自己的女兒不嫁而要嫁她。
想來想去,只怕這位永安王不是身有殘疾,便是個傻子,再不然可能已經命不久矣。
所以秦氏才會想出這樣的法子,保住自己的女兒,而把她推入火坑。
不過這對她來說其實也不那麽重要。
她始終覺得世間女子,若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那嫁給誰都一樣了。
腦海中,她又想起了那個身影,那位在長街曾救過她的白衣公子,他騎着高頭大馬,儒雅翩翩英俊不凡,他救了她又幫襯她,雖是雲泥之別,可卻從沒有看輕過她半分………
這時一道破風聲從車窗飛馳進來,咄的一聲紮在了馬車壁上。
外面将亂起來,江瑾瑜一驚,回過神用手掀開一角的蓋頭,向左側看去,只見那幾乎有她手臂長的箭正紮在距離她只有幾寸之遙的地方。
她的魂都要吓飛了。
随之,馬車外便是響起了一片刀劍碰撞的打鬥聲。
“保護王妃!”
江瑾瑜在嘈雜中,隐約聽到有人喊了一聲。
轉瞬又是幾道破風聲,一支箭矢擦着她的肩膀射進了馬車裏!
江瑾瑜驚慌起身,她要是再留在這裏,這箭遲早會紮在她身上,她得——
“啊!誰……”她方起身,便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生硬的要将她拽出來。
她頭上頂着蓋頭,來不及看清是誰,也不知是敵是友。
被一拽出馬車,那抓着她的力道卻忽然消失了,江瑾瑜第一反應便是想伸手摘了遮擋視線的蓋頭,先逃命再說。
可手還未及擡起,卻倏然一道刺目的銀光乍現,轉瞬一把利劍直指她的眉心。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在此刻停滞了,她不敢稍動地看着自己的蓋頭被那削鐵如泥的寶劍挑成了兩半,從頭頂翩翩飄落下來,落在地上。
順着那把劍,江瑾瑜僵直地向下移動着視線,然後看到的是一張俊美的臉。
男人的眼眸深黑,仿佛兩道深潭,裏面映出她的影子。
江瑾瑜神情一滞,轉瞬被奪命的恐懼感所覆蓋。
那劍同它的主人一般,散發着幽幽寒氣,叫人不寒而栗。
這時耳邊的厮殺聲漸消,一男子走來,向玄色衣衫男子道:“王爺,都是死士,未能留下活口。”
男子深邃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放下劍,轉身離去。
良久,江瑾瑜才從驚恐之中回過神。
王爺?他就是永安王?
作者有話要說: 姜姜:夫君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