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村上,就從未有人出去嗎?”她狀似無意的問。
“沒有。咱們這四面都是大山,從老輩紮根在這就沒人出去過。蘇小娘子既然來了,不如就安心在這裏住下吧,咱們博古村雖說沒有外頭繁華,但吃穿用度卻是從來不愁的。”
沈衡聞言略點了點頭,心下的疑慮卻更重了些。
承然這裏的人都是極好的,夜不閉戶,田谷共享,誰家的老人年紀大了,不消說,跑來幫忙的年輕壯漢總是不缺的。
只是,若說沒人出去,她也是不信的。
前不久她便看到一戶村民的妻子身上着了件紋花盤扣的織錦緞子,雖說那緞面是五年前流行的花樣,卻足以說明兩個問題。
要麽,這村子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人出去采買些東西進來。要麽,就是這裏面也有人同他們一樣,是誤打誤撞進了這裏的。
她和蘇月錦都是有功夫底子的人,饒是這樣從山崖摔下來也将養了好些時日。若是普通的村民,斷不可能從上面摔下來而毫發無損,真有萬幸,也不可能人人都能摔在那棵參天古樹上。
這也就是說,博古村內,必然有通往外界的途經,或者說,從外界進來的途徑。
收了苞谷回來時,天空已是撐起了一面餘霞,紅豔豔的松攏在這處靜怡的小村莊裏。
炊煙四起的石瓦木屋,早就騰起了陣陣飯香。沈衡伸着鼻子聞了聞,只覺這樣伴着柴火爐竈的味道,當真是住在上京多年的她許久不曾聞到的了。
一路走過時,她特意放緩了腳步。
都說聞油煙味也能填飽肚子,她打算先吃個‘半飽’,然後回去就可以少吃一點自己做的飯了。
每逢飯時,都是她和蘇月錦最痛苦的時候。因着一個不會做飯,一個不怎麽會做飯,導致兩個人時常對着一桌子的飯食大眼瞪小眼。
“我回來了。”她進門打了聲招呼,轉臉開始琢磨今天的晚飯。
方才在田裏,她摘了些玉米,青豆,和圓白菜,房梁底下還挂着那日巫二嫂子送來的臘肉。她得好好想想,怎麽将這四樣東西炒成兩盤菜。
“玉米炖白菜,還是青豆炖白菜呢?”
蘇小王爺拄着個拐杖蹦噠出來的時候,正好聽見她這句自言自語的唠叨。
他低頭朝菜籃裏瞅了瞅,頗有些指點的意思:“玉米怎麽能炖白菜呢?你要用青豆跟玉米放在一塊煮,這兩個才是一樣的東西。”
沈衡先時還有些不信任,但一琢磨面前這位爺是天天吃禦膳的人,他出的主意,定然是好的。
于是,一錘定音。
在蘇王爺的‘旨意’和自己的創意之下,做了一道青豆玉米湯,和圓白菜條炒臘肉。
或許你們并不知道白菜條是什麽東西,其實它只是切的比手指頭還粗的白菜絲。
“要不,嘗嘗?”
菜上齊之後,沈衡咬着碗邊看着他。
蘇小王爺從善如流的拿起筷子戳了兩下,很堅定的搖頭“好像不太能吃。”
東西哪裏有能吃不能吃的,熟了都是一個味。
“先吃吃看,不行再吐掉。”她循循善誘。
“那你先吃一口。”他單手支頭,擺明了不肯‘身先士卒’。
兩人就這麽在飯桌上僵持了一陣,最後還是沈大小姐拿起了湯匙。
其實她每次做飯時的心情都是值得贊許的,若說做的不好或許是因為不夠認真,但她似乎,就是因為太認真了。
“算了。”
湯匙最終還是被放回了湯鍋裏。
她承認,她确實沒有勇氣每天都嘗試一種嘔吐的方式。
起先蘇月錦還病着時,她天天都能吃飽飯,那是因為左鄰右舍都會熱情的送些飯菜來。
但是長時間吃人家的總是不好意思的,也只得自己另起爐竈,偷偷在廚房裏琢磨。
“咱們湊合着吃吧。”良久,她讪讪的建議。
三天了,除卻餓急了扒兩口白飯,嚼兩根黃瓜以外,肚子裏真的是空空如也。
蘇小千歲歪頭看了她一會,挺嫌棄的說:“能吃的,都可以湊合。”
言下之意就是,你這個不能吃,根本沒法湊合。
“那便不要吃。”
兩人平時也會鬥嘴,但沈衡今日真的來了脾氣。
村裏的人沒少照顧他們,給些金銀首飾又覺得污了這份質樸,所以她每日都會去田地裏面幫忙。
姑且不論回來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單說飯做完了還被他奚落就覺得很不痛快。
“你難道不認為,今天這湯做的不好,完全是因為配菜的關系嗎?”如果用玉米來炖白菜,一定比這個好吃。
“同樣的菜色,不同人炒總是有所不同的。”蘇王爺不承認是“戰略”上的失誤。
“那莫不如你來炒。”
都說怒從膽邊生,惡從心頭起。沈衡今日倒是難得膽肥了一次,說完還瞪了蘇千歲一眼。
“阿衡,遷怒真的不是一個好習慣。”他這樣說着,卻沒再計較什麽,而是慢悠悠的拄着拐杖出去了。
沈衡很少發這樣無端的脾氣,眼看着他一瘸一拐的出門,心裏反倒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腿是因着她才摔斷的,雖說好些了,但近些天也沒吃上幾口好飯。
好歹也是個皇子,如今落魄到成日吃些不倫不類的東西,抱怨兩句也是難免的。
她坐在桌前嘆了口氣,還是決定将人先找回來再說。
不承想,剛推開門,便看到他長身玉立的身影。
“三娘,我家娘子的手被開水燙了做不得飯,您家可還有剩的,我們略吃一口便好。”
他站在兩家相隔的木欄邊上,略有些歉意的說。
巫三娘本來在自家院中收拾雜物,一聽那話當場就笑開了。
“蘇相公這是說哪裏話,咱家旁的沒有,偏是菜多,你略等一等,我這就進屋給你拿去。”
“那便多謝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頰還有些微曬,即便離得不是很近,沈衡依舊能感覺到他說出那句話時些許的不自在。
他應該是,第一次開口求人吧。
竟然是為了兩人都能吃上一頓飽飯。
蘇月錦拎着食盒回來的時候,沈衡一直靠在門邊傻傻的看着他,一雙杏眼整個眼圈都是紅的,兔子一般。
他并沒有催促她進去,而是随性拉着她一同坐在了門前的小凳上。
“三娘家的飯挺香的。”
她重重點頭。
“比你做的好吃。”
她繼續點頭,心裏卻因着方才的計較而自責。
“等下将你的手用開水燙一燙,我們就可以多蹭幾天了。”
她怔愣,瞠目結舌的看向他,挺缺心眼的樣子。
蘇月錦卻是笑了,伸出手指輕挂了下她的鼻子:“怎地這樣傻氣。”
暮色裏,那張清俊的容顏依舊精致的不沾煙火,眼底的寵溺卻又那樣真實。指尖滑過的痕跡微涼,亦如兩人初見時的清冷,卻不知怎的,讓沈衡曬紅了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