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朝歷來都有“打秋風”的民俗,每逢夏去秋來,立秋當日,必然要有這一項活動。
這個習俗,最開始是由聖祖武成帝興起的。
那時的慶元并不如現在一般豐足,相反的,因着幾場旱災,田地裏幾乎顆粒無收,讓那一年的農戶過的異常艱難。
這位看似溫吞,實則甚有手腕的帝王在看見百姓無米下鍋時,直接拍案搬下一道诏書。
特批在立秋當日,所有百姓都可以帶着妻兒老小去官宦人家中打秋風,且必須保證吃飽。
傻子都看的出來,武成帝這是自己國庫裏沒銀子,四下裏往自己人腦袋上打算盤呢。但您甭管這算盤怎麽扒拉,總之此舉安定了民心,讓他建國之初就得到了諸多百姓的擁戴。
由此可見,慶元皇朝的皇子皇孫們,從他們祖宗這一輩的小六九就算得門清。
而打秋風的習俗也因着這個典故而一直延續了下來。
時至今日,慶元百姓都相對富足,除卻一些實在吃不上飯的,已經鮮少有到官宦人家占這份便宜了。只是習慣了這份熱鬧,每逢立秋,都會在這一日将自己做的飯菜拿去給鄰裏之間共享,坊間戲言謂之:互打秋風,以喻彼此越加富足之意。
博古村雖偏居一隅,卻照舊将這當成了一宗大事,家家戶戶都在這一日早早升起了炊煙,大清早就開始忙碌,為的就是跟四鄰互相湊個趣子。
但有句老話怎麽說來着,不論逢年過節,總有那麽幾家歡喜幾家愁的人家,過去人家愁的是沒米下鍋,現在人家愁的卻是,怎麽下鍋。
“阿衡,有的時候天賦這種事真的沒必要太過勉強。”蘇小王爺斜靠在自家的竈臺前閑閑的說。
都已經整整兩個時辰了,除卻那盤子裏焦黑的一團,他可是什麽能吃的都沒看到。
“君子遠庖廚,您還是去屋裏吧。”沈衡手持一把大鏟,看樣子還打算再炒一鍋。
她就不相信了,以她的悟性,就連一盤像樣的東西都炒不出來?
蘇月錦擡起袖袍撥了撥隔在兩人之間的黑煙。
“屋裏,也沒法呆了,我去院子裏略坐坐吧。”
這所木屋本就不大,廚房同裏間只隔着一扇木門,走到哪都能聞到一股子奇異的爛菜葉味。
沈衡聞言,剛揚起的士氣又減弱了一半“等下就到晌午了,要是有人來咱們這兒吃飯,可怎麽招待人家啊。”
在沒來博古村之前,她真的沒覺得不會做飯是這麽相形見绌的事情。相反的,在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官家小姐之中,這項‘技藝’算是唯一能與之“同流合污”的共通之處了。
但現下看來,卻成了她最難以啓齒的“痛處”。
蘇小王爺看着她那副沒出息的樣子,倒是站在旁邊瞧了一會。
“這事其實也沒那麽難。”他說完,對着她招了招手。
“你跟我進來。”
晌午的博古村格外熱鬧,點心果品,熱菜小炒,四溢的香味伴随着鄉親們熱情的人潮顯得異常有人氣。
沈衡坐在人群中,低頭瞅着手上圓圓的兩個“包子”實在忍不住要腹诽一下蘇千歲的手藝。
就算她要僞裝成被開水燙了手,也沒必要包的跟斷了手指一般吧。
“有時候面子和裏子總要丢一個的,做人不能太貪心。”
這是蘇小爺包完,認真看着自己的成果所下的結論。但是介于他平日的種種惡習,沈衡更願意相信這是他閑極無聊的另一種樂趣。
“蘇家娘子,嘗嘗我今日做的醬汁排骨。”巫三娘熱情的走上近前,一面挑着最嫩的小排夾到她碗裏一面道:“天可憐見這女娃娃,大熱天的連遭了兩次這樣的罪了,下次燒水的時候可要注意着些。可看過大夫了?”
“看,看過了。沒什麽大礙的,用草藥包上幾天便好了,只是這些天難免又要讓三娘多帶口飯食了,實在過意不去。”她這般說着,整張臉都是通紅。
這一次的“燙傷”距離她上次,只隔了短短兩天,真不帶這麽蹭吃蹭喝的。
“這話可是跟我外道呢。你同蘇相公剛來,許多事情肯定都不習慣。大家比鄰而居,原該多照顧應着些的,莫說是這幾頓飯,就是今後頓頓都在我家吃,那也是拱手相迎的。”
聽着巫家嫂子的話,沈衡越發覺得自己的小人行徑十分可恥,搓着“肥碩的手掌”回笑。
一擡眼間,卻正看見她今日着在身上的那件藍底團花的緞面長裙。
“三嫂子這衣服,當真是好看,怎麽平日沒見你穿過呢。”
巫三娘沒看出沈衡眼底的詫異,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一大把年紀了,什麽好看不好看的,不過就是瞧着今日熱鬧,瞎穿的。”
她說着,倒是上下瞧了沈衡一眼,見她穿的還是那日被救之後自己給的粗布料子,不由拍了下手板。
“倒是我疏忽了,姑娘身上的這件早該換了。咱們村裏的人沒見過什麽世面,穿的衣服也都不講究,東面住的馮姑娘卻是個有見識的,壓箱底的衣服應該還有兩件,不如晚些時候娘子問她去要兩身。”
“東面的馮姑娘?”沈衡看向巫三娘“可是跟兄長同住的那位小姐?”
“正是她。她這個人啊,性子雖說有些怪,只是順着她的脾氣哄,倒也算是滿和氣的人。我和西頭住的德旺家媳婦的衣服,就都是她送的。”巫三娘說完,似是想到什麽,突然就住了嘴:“當然娘子若是實在不喜這人,不穿她的是了。左右你生的俏,穿什麽都是好看的。”
她這般說着,複又客套了幾句,便趕緊去招呼旁的客人了,生怕沈衡着惱似的。
沈衡瞧着她走遠,心裏倒是覺得有幾分好笑。
她說的這人,她自打來這村子便認識了。只是兩人相處的極為不快,原因是這位馮大姑娘看中了咱們蘇小王爺,在聽說沈衡是他的“妻”之後,更是百般看她不順眼,每逢相遇,總要以白眼視之,間或冷嘲熱諷無數。
害的沈大小姐多次都想詢問,對方可是劉雅君失散多年的表妹,不然何以舉止做派如此相像。
村子裏這種料子并不多見,多數人都穿的極為普通,一段時間以來她都在早這些料子的出處。
卻不想,這東西竟然是那位‘白眼’小姐的,一時之間更覺頭大,反倒不知道該如何去問了。
“這排骨做的不錯,你不嘗嘗麽?”一旁的蘇月錦轉臉問她,打斷了她的愁緒。
因着離的很近,連帶他身上的那抹淡香都聞的清晰。
沈衡聞言點了點頭,也确實覺得有些餓了。只是剛想那筷子來夾,卻發現整個手掌都被包的圓乎乎的,根本抓不起東西。
肚子餓沒得吃,跟有的吃沒法吃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東西,吞了一大口口水:“您不會是在包的時候,就想着吃飯時怎麽看我笑話的吧?”
蘇月錦睜着一雙清潤的眸子看她:“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
你當然是!!!
沈衡默默将頭轉過去,盡量不去看面前的吃食。但那香味就好似長了腿般,一個勁地往她鼻子裏鑽。
分不出指節的手,又連續嘗試了幾次,都以筷子滑落而告終。
“張嘴。”
面前突然出現一塊香嫩的小排。
沈衡有些怔愣的看着對面那個秋風霁月般的男子。
“不吃麽?”蘇月錦見她不動,不由伸着筷子又朝她嘴邊送了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