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思珍家住在博古村最東面的一處臨水的院子裏,那邊的住戶雖說也多,但沈衡一眼望去便能找到她家的宅子。
因為在這一排樸素的民居裏,只有她們家的院牆是爬滿了藤花的,顏色大紅,配上那脆生生的綠葉,真正應了大俗既是大雅的名句。
沿着木質的栅欄走進院內,還沒來得及進門,便聽到了屋裏的争吵。
“你去不去?反正我就你這麽一個哥哥,憋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這麽久,好不容易遇上一個我中意的,難不成真讓我孤獨終老嗎?”
現下這個時候,正是村民下田務農的當口,馮家大哥的腿腳不好,沈衡本以為這個時候只他一人在家,不成想馮思珍也在,反倒不好現下進去了。
“你倒是說話啊,到底去還是不去?”
馮喻淩嘆息一聲“怎麽去?人家蘇公子都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你何苦還想那不着邊際的東西。如今困在這村上也是沒奈何的事,哥哥雖無能,不能帶你離開這裏,但是也不能由着你給人做妾啊。”
他說的坦誠,馮思珍卻不以為然,怒氣沖沖的道:“什麽妾不妾的,只要能跟蘇公子在一起,我死也甘心了。況且那沈衡,一臉衰夫敗子之相,哪裏配的上那樣神仙一般的人物。”
沈大小姐本不欲做這聽人壁角之事,擡腳準備走人的。只是乍聞對方對自己如此中肯的評價,不由拿起腰間的銅鏡照了照。
分明天庭飽滿,地格方圓,實在看不出到底衰在了何處。
難得馮家大哥卻在這時說了句公道話:“沈小姐雖長相不及蘇公子,人卻是很和善的。你這般背後說人是非,哪裏是大家小姐該有的做派。”
“什麽和善不和善的,那都是表面上的東西。蘇公子若真歡喜她,怎的兩人到現在還無所出。他日我嫁過去,誕下個一男半女的,以後正室的位置還指不定誰坐呢。”馮思珍說着,伸手扯着他的衣袖就往門外拖。
“你幫我去問蘇公子的意思,沒準這事就成了。”
男人嘛,喜新厭舊本就是常事,她就不相信自己勝不過那沈衡。
“思珍!你怎地這樣糊塗。昨日打秋的事你又不是沒聽說,蘇娘子的手燙傷了都是她相公親手喂的飯,兩人平日雖深居淺出,但多數時間都是形影不離,可見感情極好。子嗣只是早晚的事情,你硬要橫亘其中又是何必?”
“你懂什麽,都說妻不如妾,他現在歡喜她,時間長了總是要厭煩的。我比沈衡年輕,等到她人老珠黃的時候,還怕蘇公子不歡喜我嗎?”
沈衡拿腳扒拉着地上的土堆,覺得馮小姐對‘妾侍’這個詞彙的了解實在通透,委實讓她這等“正室”,望塵莫及。
這般琢磨着,腳下便慢了一步,馮思珍拉着她大哥大步流星的沖出來時,正同站在院中的她四目相對。
這下,尴尬了。
沈大小姐下意識的擡眼看天,西子捧心狀的感嘆:“今兒這雲,格外無暇啊。”說着,已經邁着小碎步朝旁邊溜達了。
依照她個人的拙見,馮思珍的這番衷腸,都是對着自家兄長述的,那是關起門來的私房話。如今冷不防讓她看見當事人的“家眷”在此,必然會不好意思。
于是果斷善解人意的決定走人。
只是她倒願意裝傻了,不代表別人樂意當這茶壺裏的餃子。
馮思珍看到沈衡之後,非但沒有收斂,反而頤指氣使的出聲:“姓沈的,你給我站住。”
聽慣了衆人對她蘇家娘子的稱呼,突然被提起沈這個姓氏,多少讓沈衡覺得很是寬心。
端莊無比的微笑:“馮小姐喚我何事?”
“喚你能有何事?。”她叉腰冷哼“你也無需同我裝傻,方才那話你必然聽了個全,我也不怕你知曉。明白告訴你,我就是要嫁給蘇公子,就算你不同意,也是這個話。”
當着好氣魄啊。
沈衡從善如流的點頭:“确然,只是這是你的事,實在不用預先知會給我聽的。”
她的本意是,每個人都有追逐愛情的權利,至于追的着追不着,真不是她一句話兩句話便能改變的。
然而這極平淡的話,卻被馮思珍當成了“正室”的一種挑釁,當下氣惱道。
“我知會你?需要嗎?你算是哪根蔥,你沒發現蘇相公看我的眼神向來比旁人多幾分關注嗎,可見對我并非是無意的。”
那是因為你每次見到他都死命眨眼,讓他以為你是個患了眼疾的。
沈衡搖了搖頭,實在不願同她一般見識,滿誠懇的說。
“這是他的事,若馮小姐有這份自信,大可去找他說說。”
今日這事恐怕是問不上了,她略擺手,直接轉身想要離去,卻被對方攔住了去路。
“沈大姐比我大了少說也有三歲吧,現在看着皮相倒好,只怕到時候依舊熬不過歲月如梭,莫不如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讓我同蘇公子成了事。等他日後嫌了你,我也能幫你說上幾句好話。”
沈衡看着對面花枝招展的馮思珍,确實是個俏生生的小姑娘,銀盤臉,櫻桃口,嫩的跟出淤泥而不染的小蓮花似的,确實年輕。只是這刁蠻任性的嘴臉,着實污了這面相了。
“馮小姐若是想吵架鬥狠,只怕是找錯人了。”
她自問不是壞脾氣的人,旁人敬她一尺,她便還人一丈,但你欺負到我頭上。
不行。
“怎麽着?你還來脾氣了不成?”
馮思珍是聽說她會兩下武,但一則從未見過,二則為數不多的幾次碰面沈衡都表現得極為溫善,膽子也就大了起來。
“思珍,你這是做什麽,快些讓開讓蘇娘子過去。”
一旁的馮喻淩實在看不下去了,拖着一條病腿艱難的挪過來拉她,被她伸手拂開。
“什麽做什麽,大家既然話都攤開了,自然要說明白。你當她今日是來做什麽的,無緣無故能繞到這裏?必然是因為蘇公子對我态度有變,她擔心了,特意跑來示威的。”
馮喻淩眼見着她又要上前,只得死死抱住她的胳膊“你別鬧了行嗎,快跟我回去。”
馮思珍見狀,猛的推了他一把:“死瘸子,你這會子倒是心疼這小媳婦了還是怎麽着,幫着外人甩我的臉子,莫不是你兩之間有什麽貓膩不成?”
她倒是越發來了脾氣,掙脫不開便要往他的病腿上踩。腳下還沒落步,便猛然被一股外力扯倒在地。
“你鬧夠了沒有,家教都吃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沈衡冷冷的看她。
村裏的人都知道,馮喻淩的腿疾是因着馮思珍用錯了藥材才落下的毛病。他未曾埋怨過她,她倒有這個良心拿親哥哥的痛處說事。
馮思珍沒想到沈衡真敢動手,反應過來之後當場就要沖上來撒潑。
卻在瞄到不遠處歸來的鄉民時,生生停了下來,轉臉哭道:“快來幫幫忙啊,蘇家娘子打人了。”
沈衡沒想到前一刻還在裝橫的大爺,轉臉就裝起了孫子,一時也有些反應不過來。
巫家三嫂跟她們最相熟,第一個沖到近前,急道:“這是怎麽了?”
沈衡還未待張口,便見到馮思珍哭喊道:“三娘,蘇娘子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