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見諒,舍妹自幼身體孱弱,未免夜涼傷身,我這才鬥膽免了她向殿下請安。待明日天晴,必定讓她親自登門。”
宋文南将手放在座椅上摸了摸,幸好府裏丫鬟還算勤快,這兒他雖不常來,倒也收拾的幹淨整潔。
不然巴巴的叫長公主來這兒住,桌椅卻落灰,可不是戲耍她嗎?
宋文南怕長公主嫌這兒偏遠粗陋,卻見魏長寧渾不在意地尋了個地方坐着。
她仰天看向宋文南,“不知宋将軍有什麽東西要交給我?”
如今到了自己家中宋文南自然放心,他掏出剛剛還沒來得及給魏長寧看的布袋子。他三下兩下除了布袋,露出裏面厚厚的一疊紙來。
“這是我眷抄的太守府的各家鋪子賬本,裏面都是吳太守這些年貪污受賄的贓款。他借鋪子經營為名,實則将這些黑錢暗中洗出去。”
“可知這些錢去了何處?”魏長寧翻了幾頁,“為何太守府的米面糧油定價如此之高”
宋文南站在門邊,一字一句道:“蹊跷之處在于如此高的定價每年還有人全部定完。”
米面糧油這類生活必需品朝堂一般都有明确定價,并且這些産業大部分都是交給當地官府開辦。這吳太守價格定的如此高,倒真是十分蹊跷。
“他這是……”
“殿下想的沒錯,吳太守明面上高價售貨,實則暗中收受賄賂。”宋文南躬身,目光懇切,“吳太守以低價收購百姓糧食,再以高價售出。他不僅暗中收取賄賂,更使得百姓無力購買糧食。百姓無糧可吃,南山關危矣。”
糧食?魏長寧眯了眯眼睛,依稀記得長信王關外三萬大軍好些便是靠着京城鋪子投運糧食出去,于是她問:“賄賂給了何人?”
“臣一路追查發現一直都是一位公子和吳太守接觸。”宋文南頓了頓,努力勾畫那人的面容,“身子颀長,穿着也華貴,偶然間聽見有人喚他什麽‘小侯爺’。”
小侯爺?魏長寧目光一凝,她走到書桌前執筆輕描,待墨跡略幹了些便拿給宋文南,宋文南躬身接過宣紙,仔細瞧了瞧,指着畫上的人便說:“就是他。”
原來是他。魏長寧輕笑一聲,也對,段家的嫡長子怎麽可能幹淨不染世俗呢?原來段家的手已經伸到了京城以外的地方,是京城裏的金銀珠寶滿足不了他們日益擴大的虛榮心嗎?
“吳太守之事我會徹查。”
宋文南又說,“殿下,太守府的那批人……”這才第一晚便遇刺,這南山關還不知道有多危險。好容易京城派人來了南山關,宋文南于公于私都不想這位長公主出什麽危險。
“我想我大概知道那批人是誰了。”魏長寧估計那批人八成就是段府暗衛,看箭矢形制以及那群侍衛的訓練有素,像極了頂級世家培養的暗衛死侍。既然段家也在南山關,那必然是恨不得就在南山關斬殺了她。
夜色已深,宋文南不便多加打擾,也唯恐府中下人說了閑話,便起身告辭,“天色已晚,殿下早些歇息吧。”
“宋參将也早點歇息,明日還要勞煩你帶我去軍營巡視一圈。”
宋文南點頭随機退出門外,他轉身卻差點撞到端着茶水的小桃,宋文南皺着眉頭問道:“不是說不需要奉茶了嗎?”
“長公主身份尊貴,小桃怕怠慢了她。”小桃低下頭,問道:“參将今日不住這兒?”
“長公主住在這兒,我再住下有損她名節。”
小桃不知再說些什麽,卻聽宋文南道:“夜間不宜飲濃茶,給長公主換成銀耳湯吧。”
小桃目送宋文南離去,自己卻端着茶水輕輕敲了敲魏長寧的房門。
宋文南剛走,敲門聲便又響起。魏長寧警惕地看着門外,示意清酒去開門。
“原來是小桃姑娘。”清酒和白茶剛剛去後廚就已經和這位小桃姑娘打成一片了,宋府主子少,下人自然也少,府裏頭總歸就兩個丫鬟并上一個做飯的老嬷嬷。
清酒接過小桃遞來的茶,端到魏長寧身邊,魏長寧端起來輕輕聞了聞卻是沒喝。
“濃茶醒神,可是夜間有人要見?”
小桃心中惶恐不已,嘆這長公主一身氣度果真壓人。她擦了擦額間的汗珠,這才伏低身子,恭敬答道:“我家小姐聽說家裏來了貴客,特地登門拜訪。”
宋文南的妹妹?魏長寧擡手,“倒是我唐突了,只想着今日天晚不便多加打攪你家小姐。”
“殿下是貴客,理應我來拜見。”宋文柔自門外緩緩走進,她唇色蒼白,眼下烏青難掩,分明一副病弱摸樣。
“我時常提不起精神,這濃茶原是給我備着的。殿下來的倉促,已經叫嬷嬷另做銀耳湯了。”
她撚着帕子,是不是咳嗽幾聲,魏長寧趕忙叫清酒攙着她,嘴裏說:“既然身子這麽弱,宋小姐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免得受了寒氣,感染傷寒。”
宋文柔搖搖頭,“我今日來是有些事情來求長公主的。”她從小桃手裏接過一個小盒子,她開了上頭的鎖,遞給魏長寧。
魏長寧打開來瞧,都是些金銀首飾。雖不是頂好的貨色,但勝在數量多。她将箱子放在一側,頗有不解,“宋小姐這是何意?”
宋文柔自椅子上掙紮站起,她踉跄兩步走到魏長寧身前,跪在地下,“這是我給殿下的禮物,懇求殿下幫幫我。”
她身子單薄,人又沒了力氣,剛跪下身子便如弱柳搖搖欲墜,魏長寧着人扶了她起來,卻見宋文柔自嘲一笑,“我這身子也就這樣了,只是我不願哥哥一輩子受我的牽連。”
說罷,她又跪在地上,無神的雙眼緊緊盯着魏長寧,“哥哥為了我的病,不得已受吳太守的指揮,日日只能做他手下的一名小小參軍。前些日子,哥哥忤逆了太守,他便……咳咳便斷了我的藥。”
宋文柔捂嘴一陣咳嗽,她知道自己這副身子撐不了多久,只是不願哥哥為她一直蹉跎在這小小南山關。
“求殿下帶哥哥離開這兒。”宋文柔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她死死地抓着魏長寧的裙角,睜大一雙眼睛對她道:“以哥哥之才,到京城必然有一番天地。”
大約是情緒太激動,宋文柔哇的嘔出一口血了。衆人慌了神,魏長寧忙讓小桃将人扶至榻上,又吩咐清酒去買所需藥物。
“宋參将應是還不知道她斷藥的事情吧?”
小桃偷偷抹着眼淚,“少爺事多顧不上,平常藥都是奴婢取的。前些日子取不着,小姐也不許我告訴少爺。”
簾內傳來一陣動靜,應該是宋文柔掙紮着起床。小桃在一旁勸着她,魏長寧沒法只能說;
:“你好好養身體,你兄長的事情我會想辦法。凡是有才能的,我會給一個好去處。”
裏頭許久沒有動靜,小桃探頭出來輕輕說:“殿下,小姐聽了您的話便睡了過去。”
小桃要照顧宋文柔沒辦法離開,魏長寧見狀便說:“不用管我,你安心照顧你家小姐吧,我去偏房睡。”
走在宋府的路上發覺這裏實在是安靜,一路上晃過來也不見什麽人影,實在是不像一個參将府邸。
“我記得參軍的俸祿也不低,怎麽府中連些下人都沒有?”
“聽說軍營裏軍饷不夠,宋參将都拿自己的錢貼補了上去。”清酒對宋文南贊不絕口,她道:“奴婢可聽小桃說了,這位宋參将一心為國,此番南山關也是宋參将堅持不降。”
“宋參将這般好的人,卻要在吳太守這樣的人手底下委曲求全。”清酒一臉義憤填膺,她這樣氣氛倒讓魏長寧撲哧一聲笑出來,她揶揄道:“宋參将這麽好,不如将你許了她?”
清酒和她一樣年歲,也該是到嫁人的年紀。魏長寧這樣說,清酒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她将那盒子塞到魏長寧手中,嘴裏說道:“這盒子殿下自己處理吧。”便紅着臉飛快的跑走了。
這丫頭跑的倒快。
魏長寧懷裏捧着小盒子,她打開來看,都是陳年樣式的金簪子,簪子雖舊卻也光亮如新,可見宋文柔平日裏對這些也是愛護有加。大約天下人,不論兄妹亦或者姊妹,凡是一家人都總是會為對方打算着。
宋文南為妹妹身體甘願犧牲遠大前途,而宋文柔為了兄長仕途可以放棄一切財富。
魏子淵和她不也一樣嗎?
她看着手裏頭的盒子輕嘆一聲,金釵雖冰涼,人卻有情味。
等明日去軍營看見宋文南,便将這盒子還給他吧。她今日之所以收下也只是為了讓宋文柔安心養病,免得她憂思過度。
也不知道李澄明在李國怎麽樣,她還偷偷讓袅袅遞金子給他呢。袅袅至今未有回信,也不知道怎麽樣了。魏長寧百無聊賴的踢着腳下的石子,心情郁悶。
狗男人斷了就斷了吧,她已經讓袅袅平安送他到李國了,他們徹底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