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39 章 ~~~(36)

第 39 章 ~~~(36)

第五章~~~ (36)

瞧着你不願意應付。”

我點點頭:“是,本也說不上相熟的,應付起來覺得累。”

他又一笑:“那就在這兒坐着。”

他話音剛落,面前就想起個悠悠揚揚的聲音:“今兒個中秋團圓,臣妾不得不再賀寧貴姬娘娘有孕。”

我側眸看去,是蔡寶林。雖則位份低,卻也是有資歷的宮嫔了,當即覺得她如此敬酒雖是頗不識相,我卻是不能不喝,颌首一笑去取酒壺,邊是将杯中滿上邊是道:“多謝小主。”

酒倒滿了擱下酒壺,宏晅卻在這當間信手就拿起了那酒杯,我一怔,便見他微一舉杯向蔡寶林笑道:“朕替她喝了。”

蔡寶林神色一滞,微有窘迫地一福:“謝陛下。”

宮宴時大家多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八個字運用得頗好,無論是與誰交談着、交談着怎樣的事,總會有意無意地注意着帝後的舉止。見他如此擋了酒,之後果然再無人上前敬酒了,最多也只是上前道一聲“恭喜”而後福身退下,我便一一笑應了。

皇後在旁嗔道:“貴嫔就是太好面子,誰也不肯駁了。雖是儀态端莊,可小心連着腹中皇子一起受累。”

“娘娘聽聽,奴婢勸您還不聽,如今連皇後娘娘都看不下去了。”婉然含笑說着,端了一盅鴿子湯上來,小心地擱在我面前,又道,“方才娘娘也喝了不少酒,這湯娘娘嘗嘗合不合胃口。”

我淺笑着依言舀了一匙送入口中,倒是鮮美,細品卻覺香得發膩了,微一皺眉擱下了湯匙,笑向她道:“先擱着,一會兒再用。”

婉然在旁顯是不悅:“娘娘又蒙奴婢呢,回回說擱着一會兒再用的東西您哪次用了?”

她當着帝後的面說出這話,我一尴尬,猶豫片刻,又再度執起那湯匙,在碗中一下下舀着卻就是不願意喝。宏晅在旁淡看着我,須臾忍不住地笑出了聲:“行了,喝不下就別喝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歇着。”

我如獲大赦,松了口氣起身一福:“臣妾告退。”.

回簌淵宮的路上,我便在步辇上起了一陣陣的倦意,只想着回了明玉殿趕緊歇息。阖着雙眼歇着,只覺走了許久都未到,睜了睜眼,四下仍是漆黑一片的宮道,宦官手中的宮燈看上去明晃晃的。

再度閉上眼,又過了一會兒,聽到婉然在旁清淩淩地斥道:“幹什麽挑這條道走!沒瞧見娘娘今兒個累了麽!”

我心底一凜:“停轎。”

步辇停住,我打起精神環視四周,冷然問道:“誰挑的這條道?”

“娘娘,這……”幾個擡轎的宦官低着頭不答,我心底一陣陣發寒。從此處在往前不遠就是建福門了,雖則前面确實還有一條宮道往西可以到簌淵宮,卻是繞了很大的遠,平日裏也從未走過這條路。

“不說是不是?那本宮自己回去。”我說着,不待他們放下步辇便要下去,幾人一慌,連忙落轎,我穩穩當當地步下轎辇,提步便往回走。

“宮宴該是還未散,寧貴嫔妹妹走得這麽急,是去哪兒?”倏而回頭,黑暗中見馨貴嫔笑吟吟地從相交的宮道上走了出來,悠悠地踱到我面前,笑意清淺地睨着我,我垂首一福:“馨姐姐萬安。宮宴未散,姐姐不是也先退席了?”

“本宮退席是因身體不适,何況本宮的鷺夕宮就在這附近,不願乘步辇就随便走走,沒想到在此遇到妹妹……”她打量我一番,“簌淵宮不是在西邊兒麽?妹妹走的這路,南轅北轍啊。”

不對,必是有什麽事。她不會預料到我提前退席,卻正好堵在這裏……這倒是不重要,可此處必定是安排了什麽,許是本要等宴席散去再實施,我卻早出來了……那她在此處攔我,可是為了拖延什麽?

我心底一層又一層地猜測着,一陣頭暈目眩,強撐着回視于她,輕輕笑着:“擡轎的宦官是新來的,擅做主張改了路。姐姐若沒事,本宮也不打擾姐姐回宮歇着了,告退。”

我一福身提步要走,被她伸手一攔,心底的猜測便肯定了三分。當下更是急着要走,不願多耽擱半分,撫着額頭道:“馨姐姐,本宮提前告退亦是因着身子不适,姐姐想和本宮敘舊也請等日後吧。若本宮腹中皇裔有個不妥,姐姐也未必擔待得起。”

“本宮擔不擔待得起……”她望向我身後,目光悠長飄渺,唇畔帶起一縷詭秘笑意,“那要看你懷的是不是皇裔了。”

我周身一冷猛轉過頭去,是幾個禁衛正押着一男子前來,他低着頭看不清面容,卻是宦官裝束。馨貴嫔的話語又在我身後響起:“妹妹你這當真是擡轎的宦官走錯了路還是私會情郎歸來?”

“秦珏……”我難以抑制唇齒間的生冷,怒然喝道,“你當陛下會信你麽!”

“會與不會,一會兒就知道了。”她輕笑着道,那目光,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本宮的人已經在輝晟殿門口候着了,待得宮宴散了,外命婦們離了宮,他們自然會去禀明,就有勞寧妹妹在這兒等上一等。”

又一陣頭暈目眩,我強按住太陽穴,凜然看向她,冷聲一笑:“好得很,本宮就陪姐姐等着,看看陛下信還是不信。”

我不再理她,兀自轉身回到步辇上落座,婉然滿是驚慌地在旁低道:“姐姐,要不要差人回簌淵宮找林晉?”

“有什麽用?何況,她是有備而來,你覺得她會讓誰離開麽?”

我始終冷視着馨貴嫔,頭暈與清醒交錯着折磨着我的神思。她也不理會,就在幾步開外的地方悠然而立。

我思索着這一切該是怎樣的布局,思索着一會兒宏晅來時我該做怎樣的解釋,思索着他會不會信我。

一行人從遠處浩浩蕩蕩行來,馨貴嫔嘴邊蕩起一縷得意的笑,我扶着婉然的手站起身,行上前兩步與馨貴嫔一并下拜:“陛下大安,皇後娘娘大安。”

“都免了。”宏晅的語氣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深沉,起身間被人一扶,我擡眼看見怡然的擔憂,她緊緊握了一握我的手,又低眉躬身退下。

“怎麽回事?”宏晅行下步辇,站在我面前口氣平靜。

馨貴嫔盈盈一福:“臣妾告退後回宮,行至此處遇上寧妹妹往回走,見她行色匆匆地便問了兩句,誰知……禁衛正巧押了個人來,臣妾見是大事,便即刻差人去了輝晟殿。”她從容自若地道出這些,宏晅的視線轉向一旁的禁衛,一人揖道:“禀陛下,臣等巡視時見此人在慌張離宮便上前盤查,誰知他說……他說……”

宏晅神色一厲:“說什麽!”

“說是……來見寧貴嫔娘娘。”那禁衛低低禀道,“而且……還是個假宦官……”

我任由他們說着靜默不語,宏晅的目光移到我面上,卻未開口發問,我亦不主動解釋。我想知道,這樣的事他會信幾分,是會問我還是只聽旁人說辭。

夜幕中,宮燈将此處照得一片明亮,卻改變不了這一片死寂。胸中一陣陣窒息,那眩暈恰好在我擡眼看見宮燈的亮光時再度襲來,我只覺那光芒瞬間強了許多,變成一片刺目的白,又即刻化作一片黑暗。不禁腳下一軟,不受控制地跌下去。

“晏然!”摔倒間,迷糊地看見宏晅疾步奪上前來,在我觸地前穩穩地托住我,語聲焦灼地急問,“你怎麽了?晏然……怎麽了?”

我的思緒明顯地支撐不住了,眼前發黑中,只得道出那句自己尚不确信的猜測:“陛下……有人下藥。”

那人我不認識,你信不信?這是我已到了嘴邊卻再無力說出的話。只覺天地都旋轉着,一盞盞宮燈中映出的暖黃光暈在我眼前不斷地劃過、不停地轉個圈。我覺得很難受,又好像十分清晰地意識到周圍每個人的慌張,宏晅、怡然、婉然……他們都在我身邊,對我急切地說着什麽。

但我……什麽也聽不到。

只覺得好怕,道不清的怕,只在小時候有過一次這樣的感覺。那時我好像是突然病了吧……病得很厲害,幾度不省人事,在睡夢裏就是這樣的恐懼,覺得身體都不受自己控制的打顫。

那會兒,也是同樣一個人,緊緊摟着我,對我說:“晏然,你忍一忍。”

114

好像并沒有做什麽夢,又好像做了無數個夢,我醒過來,疲憊不已。醒來的那一剎那間,我就清楚地記起了暈過去前的所有事情,立時沒了睜眼的勇氣。

那樣的罪名……會不會睜開眼時已在冷宮?

周身都有刺刺麻麻的不适,喉嚨中幹渴不已,我忍不住一聲輕咳,遂聽到身旁一句驚喜不已的:“晏然?”

這個聲音終于讓我睜開眼,是在明玉殿裏。

有些木然地看向他時,他已利落地倒好茶遞過來:“喝口水。”

我微微起身抿了一口,望了一望窗外的漆黑:“臣妾睡了多久?”

“不久,兩個時辰。”他撫着我的額頭,目光一轉注意到我在被子中不自覺地撫上小腹的手,安慰地笑說,“太醫說了,中毒不深,孩子沒事。”

“陛下,到底……怎麽回事?”我猶豫着問他,仍有無法消去的恐懼。

他溫和地笑着,輕道:“你是被人下了藥,就是最後那道鴿子湯。旁的事,怡然帶宮正司去查了,至于婉然……”我心中一緊,他笑睇我一眼,“朕沒動她,聽你的意思。”

我松了口氣,搖了搖頭:“不可能是婉然,陛下別為難她。”

他便一點頭:“那就等宮正司的結果吧。”

“馨貴嫔那事……”我忐忑地望着他,他笑了一笑,探手為我掖好被子:“你歇着吧,那事你別管了。”

“可是……”我一咬牙,狠下心問他,“臣妾不認識那人,陛下信不信?”

他面色一沉,凝視我半晌,才緩緩道:“不信。”

“陛下……”我心中一震,語氣不禁冷了下來,“那……陛下幹什麽還在這裏守着臣妾?一道聖旨廢了臣妾不就得了?”

“嗯……民間那話怎麽說來着?”他笑意殷殷地看着我,我一愣:“什麽?”

“一孕傻三年?”

“……什麽?”

他伸手捂了我的眼睛:“接着睡吧,逗你的。”

我賭了氣,也不去挪他的手,悶悶地追問他:“陛下當真信臣妾麽?”

“……不然一道聖旨廢了你不就得了?”

不可能這麽簡單,馨貴嫔必定有萬全的準備,至少要備好各樣證據。否則,她這是栽哪門子贓?

當下我沒有再去追問,乖巧地閉了眼睛,心中千回百轉地睡不安穩。我想那藥……大約不是馨貴嫔下的,是有人和她要同時害我,都挑了中秋宮宴這天,撞了個正着。

那麽那個人又會是誰呢?皇太後?大概不會是,馨貴嫔是她的人,兩個人不會同時下手鬧出這樣的笑話。

宏晅又是怎麽回事?這是涉及皇裔血統、涉及天家顏面的大事,他當真這麽容易地便信了麽?半分不疑?

這好像是我所期盼的結果,眼下實現了,又大感不安。

倦意很快在胡思亂想中侵襲而來,眼皮陣陣發了沉,随着心中的忐忑不住地輕輕抖着。

似有什麽東西碰了碰我的眼睫,我沒力氣睜開眼睛去看,蹙着眉頭躲了一躲,那東西卻又碰上來。我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徹底躲開。

身後一聲悵然的嘆息,聲音帶着幾分苦笑:“經了這麽多事,就是難以信我了是不是?”

微有一驚,只道他是知我在假寐而發問,剛要回話,卻聽他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算了,我信你就是了。”

感覺他在我身後躺了下來,須臾,宮人放下了幔帳,隔開了一室明亮,他伸過手來摟住我,我立刻向裏面蹭了一蹭。他一聲啞笑:“這麽驚醒?朕不會動你的,安心睡吧。”

我遲疑一會兒,仍舊轉過了身,面對着他卻與他保持着一段距離,後背幾乎貼在了床欄上。又過一會兒,确是沒動靜,我微睜了一睜眼,才見他已經睡了過去,呼吸均勻。于是大放了心,也睡過去.

次日清晨,他起來上朝時我也就醒了過來,揉了一揉眼睛,道:“怎的覺得今日格外早?”

他“嗯”了一聲,淡看我一眼:“你不讓朕睡啊!”

“啊?”我發懵地望着他,他指了指床榻:“你這是昨兒個中毒新落下的毛病?”

我方四下看去,榻上錦被盡數被我堆在了身後,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做到的,登時面上一窘:“陛下慢走……”.

前日裏剛中了毒,今天的晨省自是免了,我喚來婉然,直接地問她:“怎麽回事?你查了沒有?”

婉然點點頭,又搖搖頭:“那藥是何人下的不清楚,但假宦官的事……”

“不必說了,假宦官的事只能是長樂宮。”我冷冷道,又問,“陛下到底什麽意思?”

“宮正司還沒審完,但我聽怡然姐姐的意思……陛下該是信姐姐的。”她咬着嘴唇思忖着道,“陛下也該信姐姐,這事太荒唐了,平白抓進來個假宦官就說是與姐姐有私情,換了誰也不會信。”

“不會是那麽簡單的。”我一嘆,“若會,就不是長樂宮做的了。她們必定安排得人證物證俱全,所以我才想知道陛下的想法。”

“我怎麽知道陛下的想法……”婉然觑着我,俄而猶豫着道,“不過……陛下禁了馨貴嫔的足。”

這事便是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長樂宮自有長樂宮的法子将一切做到位了逼他降罪于我,但宮嫔要與外人有私情……到底還是個難事。我在宮外又無旁人幫襯着,這事于我更不易做到。故而這事“荒唐”與否,多是取決于他一念。

我自是聽到了他昨晚的話,但仍是難以放下心來,這種可大可小的事往往是最容易鬧到難以收場的,而後宮這個地方……當真出了難以收場的事的時候,最簡單的收場的法子便是發落幾個人做個交代,息事寧人。

實情反倒并不重要。

所以最可怕的并不是他不信我,而是有人會推波助瀾逼得他必須廢黜我。

譬如來自于前朝的聲音,那是我無力左右的壓力。

“備轎,我要去荷莳宮。”.

莊聆偏生在這個時候被皇後留了下來,我在漣儀殿裏等了許久她才回來。見了我便急斥道:“有着身孕的人還不好好歇着,昨兒個又剛出了那樣的險。你有什麽事讓宮人來說一聲不就得了,我去一趟也是一樣的。”

她拉着我坐下,吩咐宮人添了厚實的天鵝絨墊子,我輕嘆道:“如是平日裏求姐姐,我還能仗着有身孕厚着臉皮讓姐姐上我那兒走一趟,可今日這事……是要求趙伯伯。”

她眸色一淩,随即黯淡下去:“你是想讓父親在朝中替你壓着昨天的事?晚了……”她無奈地一聲嘆息,“姜家做事太快,幾位大人現在正在廣盛殿面聖呢。皇後娘娘為此留了我一會兒,也是讓我想想辦法怎麽替你脫開這事還好。可到底還是沒什麽行得通的法子。”

我陡然一窒。當真是好快的布置,也只有姜家做得出了。

莊聆望着我的神色有些不安:“晏然你……面色這麽差,先回去歇着吧……姜家權勢再大,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因為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情逼着陛下廢了你,還有時間。”

“我賭不起。”我不禁緊握了手,以手心上傳來的痛感維持着自己的清醒,強讓自己盡量不去慌亂,“我賭不起、我輸不起,我不能這麽拖着。”

“那又能如何?一時當真沒有別的法子……”莊聆的神色焦灼不已,“若有,我也斷不會拖着不幫你。”

“我要去成舒殿面聖。”我站起身,冷笑道,“昨晚馨貴嫔是怎麽回事,只有我最清楚。縱使說服不了他們,也總不能任由着他們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

“晏然!”莊聆拍案一聲斷喝,“你糊塗了是不是?你明明知道這一切就是個局,你說什麽都沒用,就算陛下信你十成,他們也照樣有辦法廢你位份!”

是,一切都是個局,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局。她們安排了一個那樣不堪的罪名到我頭上,一直以來,用那個罪名置一個嫔妃于死地是何其容易,很多時候僅僅需要是“莫須有”。

可這個罪名大多數時候也是行不通的,但這次偏偏是姜家。他們不僅能造出那許多證據來讓這個局變得完美,亦有足以與帝王抗衡的權力,軟硬兼施之下,宏晅想護我絕對不是件易事。

結果大概會是怎樣?輕則打入冷宮,重則廢位賜死,哪一種都是萬劫不複的境地。

可但凡是個局,就總有能翻盤的棋子.

我仍是去了成舒殿,卻未面聖,而是直接繞去了殿後的一間小院。敲開院門,怡然一怔:“姐姐怎麽來了?”

“那假宦官在你宮正司是不是?”我站在門外直言問她。

她側身讓我進去,答說是。我又問:“有沒有那一邊的人插手。”

“我曉得輕重,關乎姐姐性命的事,我拼死了也不能讓皇太後動手腳。但……那人嘴巴實在很硬,咬死了是與姐姐有私情。”怡然明顯疲憊,一出這樣的事她這個宮正就歇不得,如今又是關系着我,她難免更加擔憂。

我停下腳步睇視着她,笑意輕緩綿長:“這是他自己找死,那就讓他招供之後死了吧……大約是畏罪自盡又或是怕人尋仇……哦,咬舌自盡是最好的。”

115

要他招什麽,怡然自會有數。死人是不能翻供的,一紙供狀遞上去,即便不能翻盤、即便會免不了有人質疑,事情也終不是那一邊一口說了算的了。我知道此舉過後宏晅許會疑我在其中動了手腳,甚至因此動搖先前的信任,但眼下保命要緊,實在顧不得那麽多了。

另一件事我沒有交給怡然去做,暗查婉然。這麽多年的情分,我是願意相信她不會害我的,卻又不得不多一份謹慎。可怡然心軟,我也不願因讓她知道我對婉然生疑而與我添了隔閡。我将此事交給了林晉,同是當年一起在禦前的人,他卻是與我關系最近,與怡然婉然都尚有些生疏。

如果那下毒的真是婉然……

我相信不會的,在宮中多年,我真心信任的不過寥寥數人,她不會害我.

等待總是個煎熬的過程,我在明玉殿裏從晌午等到日落,那麽漫長。

“娘娘。”雲溪步履匆匆地進了殿,一福道,“皇後娘娘傳各宮嫔妃去長秋宮。”

必是怡然将事情辦妥了.

一衆嫔妃齊聚長秋宮,我入了殿才知宏晅也在,上前淺施萬福:“陛下大安、皇後娘娘大安。”

宏晅颌了颌首:“坐吧。”

馨貴嫔是到得最晚的,雙目紅着行上前去見禮:“陛下大安……陛下,臣妾當真沒有加害寧妹妹的意思。”

宏晅沒有理她,皇後淡淡道:“先坐吧。”

衆人各自落了座,安靜地等着帝後發話。宏晅的手落在案上的幾張紙上,神色淡泊:“這是宮正司問出來的,馨貴嫔,你看看。”

馨貴嫔一愕,疑惑着上去接過,立于案前迅速地看了幾眼,即是面色一白:“陛下這……臣妾冤枉!”她惶惑地望向宏晅,一思道,“那人呢?臣妾當面與他對質!”

宏晅冷一笑:“人?死了。”

“這……”馨貴嫔往後跌了一步,倉惶下拜,“臣妾入宮多年了,怎會行此龊事……陛下還信不過麽?”

“馨妹妹這話錯了。”莊聆淡睨着她,輕笑吟吟,“這哪兒是能按入宮年頭撇清的事情?寧貴嫔比你入宮時日還長,你還不是照樣疑她行事不端麽?”

似與預想中有點不同,怡然到底“審”出了什麽?

“臣妾當真只是偶然碰上了寧貴嫔……寧貴嫔若說不識得那人,臣妾只會更加不識得……如今人死了,死無對證,陛下便憑這一紙供狀就疑臣妾與人私通嗎?”

連我也一陣詫異,怡然比我想象中更會安排。

嘉姬長舒緩着氣息,淡淡漠漠道:“交宮正司審的人,雖是按道理不會出錯,但……宮正和寧貴嫔那般交好,焉知不是屈打成招?那人……又當真是畏罪自盡麽?”

我聞言眉頭一挑:“照嘉姬這樣說,本宮是橫豎洗不幹淨了?他說是與本宮有關,便是與本宮有關;他說與本宮無關,便是宮正擅用職權屈打成招?本宮怎麽說都是死罪一條了,是不是?”

“若當真只是屈打成招也就罷了,如今人都死了,當真沒有隐情麽?”嘉姬輕笑着審視着我,“貴嫔娘娘您動手也夠快的,臣妾方才看了那供狀,字字句句都讓人瞧不出疏漏,娘娘能如此迅速地作出這般周密安排、編個如此完滿的故事,臣妾佩服。”

“沒有疏漏該是證明了此中無假才是,怎的嘉姬娘娘反倒覺得是貴嫔娘娘造假造得好了?”良美人譏諷地一笑,“您還真是對貴嫔娘娘含怨已久啊,貴嫔娘娘說什麽、做什麽,在您眼裏都是錯的。”

“嘉姬這話對不對,本宮不予置評。”韻淑儀淡睇了我一眼,目光卻随即轉向了芷寒,“但關乎寧貴嫔的事,晏婉儀素來是要為長姐争一争的,今兒個倒不見婉儀開口了,難不成當真是心中有鬼麽?”

芷寒微有一愣:“臣妾心中有什麽鬼?”擡了擡下颌,不屑道,“臣妾聽說,這般肮髒的罪名也不是頭一回扣在長姐頭上了,從前無事,這次自然也會無事。長姐身正不怕影子斜,何須臣妾多加解釋?”

韻淑儀清然一笑:“哦,倒是本宮多心了。那聽陛下的意思就是。”

已然沉默許久的宏晅方看向仍跪伏在地的馨貴嫔,清淡道:“人,是你發現的,來禀輝晟殿的,也是你身邊的宦官。現下他又招出是來見你,真是湊巧。”他說着冷冷一笑,睇向我時才添了幾分暖意,“晏然,看來你是回宮的時候不湊巧,碰上了不該碰上的東西。”

我低下頭,抿了抿嘴,喃喃道:“其實……黑燈瞎火的,臣妾什麽也不曾見到,是馨姐姐自己多心了。”

原來是怡然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嫁禍給了她,這倒是個好主意,比單純地說是受人指使更添了三分可信。如此,衆人便多少會覺得許是馨貴嫔與人私會時遇上了我,心虛之下便栽贓給我,縱使死無對證,疑點也到底不在我一人身上了。事情變得愈加複雜,愈複雜就愈尋不得真相,尋不得真相……便也只好輕描淡寫地收場,找個相幹的人來頂罪了事了。

這個了事的人,不是我便是馨貴嫔,全看宏晅了。

宏晅轉向皇後,淡問她:“梓童的意思呢?”

皇後和緩地一颌首,卻掩不去眉眼間的不快:“臣妾覺得,馨貴嫔不端在先、嫁禍有孕宮嫔在後,如不嚴懲,日後宮規再難整肅。”

宏晅點了頭。馨貴嫔一驚,立刻膝行上去,連連道:“皇後娘娘……臣妾冤枉,臣妾絕不敢做此等惡事,皇後娘娘明鑒……”

皇後緊蹙的眉頭中隐有幾許無奈和失望,冷聲道:“你入宮這麽久,縱使近兩年來比不得從前得寵,陛下到底沒虧了你。作出這樣的事,實在讓本宮心寒。”

“皇後娘娘……不是的……若臣妾提前告退便脫不了這幹系,那寧貴嫔告退後繞了那樣的遠路回宮又如何清白得了?”

“馨姐姐。”我垂下眼簾不去看她,生硬道,“本宮提前告退,是陛下先開的口讓本宮回去歇息,本宮依旨照辦罷了。難不成本宮還能知道陛下會讓本宮提前退席,約了人來見麽?馨姐姐可是主動告的退,姐姐想嫁禍給本宮,考慮得也太不周全了。”

“不可能……”馨貴嫔顫抖起來,驚慌失措地想了一想,又道,“怎麽會如此突然翻供!那人先前分明咬死了是寧貴嫔……怎的會今日突然改了口!”

“先前分明咬死了是寧貴嫔?”宏晅目光淩厲地掃過她,遂玩味着輕笑道,“宮正司審的過程,貴嫔倒是很清楚啊。看來寧貴嫔和宮正再交好,也比不得馨貴嫔。”

馨貴嫔面如死灰.

馨貴嫔……不,庶人秦珏,在當晚懸梁自盡,死前留了血書一封。因她先前被禁了足,守着鷺夕宮的人都換成了禦前指去的人,那封血書被交到怡然手裏,怡然又交給了我。

我讀完了她的字字冤屈,看着那寫在絹帛上的已有些發暗的血紅的字蔑然一笑,道了句:“自作孽,不可活。”便随手丢進了炭盆。

我知道宏晅也是她的夫君,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封信、關乎她清白的一封信,同為妾室的我不該如此毀去。

但,他若看到了,死的也許就是我.

晚膳時,我差人請芷寒帶着元沂來,這樣的時候,我太需要有人陪伴。

“這事可算是了了麽?怎麽覺得不明不白?”芷寒疑慮着,我苦苦一笑:“宮裏不明不白的事多了,沒有那麽多可算的。”

元沂不明就裏地望一望我和芷寒,茫然地問:“什麽事?”

芷寒笑哄他道:“沒事,好好吃飯。”

元沂聽話地“好好吃飯”了,我卻不能。鄭褚親自來了簌淵宮,請我去成舒殿,我心裏一陣不安浮起,仍是笑應下來,與他同去。

成舒殿裏,宏晅尚未傳膳,坐在案前沉思着什麽。見我進來,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端詳了我很久,才沉沉道:“朕思來想去,還是想再問你一句——你知不知情?”

我心中驟冷。安靜地跪地一拜,直起身子淡然道:“臣妾若敢做出那般無恥之事,不得好死。”

“別說狠話。”他輕一笑,伸手扶起我,“朕說的不是那個假宦官。”

我心中一緊,聽着他一字字道:“朕是想知道,怡然審出來的這些,是真是假?”

他果然是會覺察出不對的。

“陛下。”我低低垂首,疲憊地緩緩道,“是臣妾逼怡然如此的,不幹怡然的事。”

“為什麽?”他問我,語氣不喜不怒。

“因為那樣的罪名,馨貴嫔都擔不起,臣妾更加受不住。臣妾知道設這個局的人安得怎樣的心、有怎樣的手段。臣妾想活命,不得不推個人出去。”我微擡起頭,卻不敢去看他的神情,目光在他領緣的繡紋上停住,“陛下要罰,罰臣妾一個人就是了。”

“這也是欺君,你膽子不小。”他伸手強擡起我的下巴,我再也避不開他的視線,心驚不已地與他對視着,俄而,他又一輕笑,“到底還肯跟朕說句實話……”他不顧我面上的驚疑不定,銜笑一吻我的額頭,又在我耳畔低道,“朕心甚慰……便算你将功補過了。”

116長歌臨夏

【序言】

愛與恨,兜兜轉轉;

因與果,輪輪回回;

聚與別,疏疏離離;

生與死,從未由己…….

【初識】

永昭四年仲夏夜,煜都,平康坊。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那仍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的梨顏樓前。自車上下來一約莫二十來歲的男子,端得是玉冠束發,風度翩翩。他輕搖着折扇在門前駐足片刻,方擡步進了樓。

梨顏樓,煜都近年來最興旺的妓院,一衆別有風姿的歌舞伎吸引了各處的文人雅士,把坊內頗有些年頭的老牌子都比了下去。

樓內的花魁、歌姬、舞姬各有奇文在坊間流傳,愈傳愈廣,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這位公子便是其中之一,姜遼,單憑姓氏就已高人一頭的姜家之後,此番便是特地從錦都趕來,要一睹樓內當□姬的風采。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他一進樓,便有這樣一句美妙的歌聲傳入耳中,竟讓他一時怔住。須得知道,姜家這樣的豪門之內,也是備有技藝絕頂的歌舞伎的,能讓姜公子怔住的聲音,已可以說是脫凡之音了。

曲是無甚特點的曲,詞也是流傳已久的詞,被高臺上那女子唱出來,卻別有一番滋味。

姜遼擡頭細細觀賞着那女子,妖嬈中不失清麗,清麗中隐着妩媚,卻不知是梨顏樓衆多久負盛名的歌姬中的哪一個。

歌罷了,他取了一疊銀票交給樓中侍女算是打賞,問那侍女道:“方才那歌姬叫什麽?”

侍女一福:“那是岳淩夏姑娘。”

“岳淩夏,好名字。”他笑贊了一句,又取了比方才多了兩倍的銀票遞給她,“告訴你們老鸨,這淩夏姑娘,今晚本公子要了。”

那侍女卻是一滞,沒有接他的銀票,反是低眉回說:“公子,淩夏姑娘只賣藝不賣身的。公子若是願意,奴婢便将銀錢轉交給姑娘,請她再為公子唱幾曲,可好?”

梨顏樓能在短期內将一衆同行比下去,自有它的長處。這侍女答話答得不卑不亢,曼妙的聲音卻讓姜遼心聲怒意。他是姜家人,天底下除了皇宮那一塊地方不說,旁的地界還沒有他們姜家人要不到的東西。煜都?不過是個被棄之不用的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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