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44 章 ~~~(41)

第 44 章 ~~~(41)

第五章~~~ (41)

而道:“那就該再去太子府看一看。”在他略驚又喜的目光下驀地蹿紅了臉,他意味深長地了然而笑,微笑得頗有點促狹:“有道理,去他父母從前的家看一看。”

“……”我幹什麽要提這茬?

在他的目光下只覺頗是窘迫,四處尋摸着想找些事情來緩解這份尴尬。擡眼瞥見一旁矮櫃上的繡盤,低着頭起身去拿來繡。才繡了兩針,他一把奪了下來:“成心氣朕是不是?說了讓你好好歇着養身子,非要幹這些。”

“不是……”我伸手要去搶,他輕挑着眉頭舉手避着我。本就比我高那麽多,我當然夠不到,讷讷道,“是臣妾自己懶。答應和芷寒互相給對方繡個荷包,她給臣妾的早就繡好了,臣妾給她的一直擱到現在。”

說着心裏驀地一沉,那荷包……

低垂着眼簾掩住心中驟然而起的慌亂,全做無事地繼續去和他争搶那繡盤,他始終銜着笑躲着我,側頭看了一眼,喝了一聲:“鄭褚!”手一揚就将那繡盤丢了出去。

鄭褚還沒來得急應一聲,就下意識地伸手一接,接穩了之後猶是滞了一瞬,不知如何處置才好。

“你先收着。”宏晅淡看着我吩咐鄭褚,鄭褚這才回了回神應了“諾”,轉身将那繡盤交給旁邊的小黃門,又一躬身賠笑向我道:“臣替婕妤娘娘好生收着,娘娘養好了身子臣給娘娘送來。”

一唱一喝地很是配合麽。我一翻眼睛,斜睨着宏晅悠悠道:“鄭大人随意,大不了陛下走了本宮找塊布重繡一個。”

宏晅氣笑出了聲,指着我道:“你來勁是不是?”

我仰首瞧着他,有意地挑釁:“陛下舍得罰麽?”

“蹬鼻子上臉,罰你來年夏天沒冰碗吃。”

“……”我覺得我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了,仍是不服輸地維持着挑釁地看着他。他微眯起眼,笑着又補了一句:“酸梅湯、綠豆湯也一并免了吧。”

“……”我不甘心地支撐了一瞬,他下颌微揚,淡泊地看着我。我終于洩了氣,認輸地垂首道:“臣妾錯了。”

“所以?”

“……養好身子之前決計不碰針線了。”

他方是滿意地點了頭,說了句:“聽話。”

那晚他宿在明玉殿,和前幾日一樣,因我身子尚未養好,他很小心地半點也不碰我,在榻上和我保持着半尺的距離。

今日他睡得很快,很快就均勻了呼吸,眼皮微微動着,似是在做夢。

我卻睡不着了。

芷寒給我的那個荷包……在那天醒來後就沒見着。這倒無礙,芷寒知道那天事出突然,不會因此怪我。可那荷包裏……有霍寧給我的那張字條!

我還沒來得及看,不知上面寫了什麽。只怕會落到有心人手裏去,那就又出了亂子。

要以這樣的方式給我,至少是不便當衆說出的話,但……能是什麽話呢?

絕不可能是說要帶我走,我把話說得夠明白了,他也不傻。何況朵颀公主有了身孕,于情于理都不會是這事。

只是我也實在想不到還能有什麽別的事情了。

翌日宏晅起榻離開明玉殿後,我幾是半刻不敢耽擱地也起身了,急叫來婉然,問她:“長樂宮那日我的衣物呢?”

婉然很是一怔:“為了做得像……衣裙上沾了血,自是拿出去丢了。”

“那荷包呢?”我焦急又問,“也丢了?”

“是……”婉然茫然地望着我點了點頭,“不過我聽林晉提了一句,說是為了謹慎起見,還是燒了為好……不過我也沒有多問。”

我便又叫來林晉,問他是如何處理的。林晉答說:“臣想着到底還是謹慎些好,那天娘娘的所有衣物都找了個地方燒了,有人問起來,便說是小産沾了血的不吉利,不會有岔子。”

他确實謹慎。我大是松了一口氣,雖則還不知那字條上寫的什麽,但至少也不必擔心會落人話柄節外生枝了。

我在晨省之後把芷寒叫到了明玉殿,告訴她晏家沉冤昭雪了。

“真的?!”她驚喜不已,猛地喊了出來反是吓了我一跳。我握着她的手緩然點頭:“真的,陛下親口告訴我的。還說晏府和宗祠也在修葺了,過些日子,咱們就可以回去看看。”

“真的……”她面上笑意幽然飄渺,直是高興得有些失神,“真沒想到……真沒想到!長姐……”她連話也說不全了,震驚到不相信,緩了良久,才又笑了出來,笑聲一聲明顯過一聲,“晏家沉冤昭雪了……爹娘……宗祠……”

“是,都會好的。”我莞爾颌首,“陛下早在找兄長了。若兄長回來,自可以住回晏府去,晏家日後也有了着落。”

短短幾句話便是晏家今後大概的路子,殊不知這些年,我、芷寒甚至還有不知所蹤的兄長和芷容,都是怎樣的疲憊。

芷寒是想不到還能有這樣的一天,在宮裏的我,根本就不敢去想。

可這一天就是這麽來了。

宏晅親自下了聖旨,命人着意去尋兄長和芷容,知會了各州、縣、郡的官員,如尋得此二人蹤影,立刻護送回錦都,不得有誤。

團圓的日子大概不會太遠了,卻越發地讓人覺得心焦。我無可克制地去想重逢的場景,兄長一定還記得我,可是芷容……當年晏家獲罪的時候,她還那麽小,她可還在意這個家麽?

我也再竭力說服自己兄長縱使充了軍,也一定未有不測,我一定還能見到他。

這實在是悲喜相加的想法。

莊聆聽聞了此事後專程來向我道了賀,笑說:“好嘛,熬了這麽多年可算苦盡甘來。日後再沒人敢拿你在奴籍的那些日子說事,陛下親下旨平的反,誰也得承認你是禦史大夫晏大人的嫡長女。”

是啊,除卻父母的名譽,這大概是平反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影響了。

我因為那八年的奴籍身份遭了許多的白眼,冊封宮嫔後體現得尤為明顯。就是同為宮女出身的愉妃,在昔年處得不好時亦借此惡語相向,瑤妃、和貴嫔、馨貴嫔更是如此,以後……應該都不會了。

禦史大夫晏大人的嫡長女。這是我在初入太子府時不肯忘記的身份,我不願向人低頭、不願承認家裏有罪,哪怕我知道太子就是皇帝的兒子,是皇帝定的罪。後來……不知怎麽就接受了身在奴籍的事實,“晏家嫡長女”這五個字反倒被我小心地藏了起來,只在偶爾一想間掀起一陣強烈的不甘。

如果沒有過那一遭罪,如果晏家始終是當年的晏家。那麽在及笄之年,我也許會參加采選,就會是以這個“晏家嫡長女”的身份……哦,父母一定不會讓我參選的,雖然他們在我記憶中只有那麽幾年,但我很清楚,他們是不會讓我做任何人的妾室的,天子也不行。

是以在晏家剛修葺完工的時候,我向宏晅請了旨,欲獨自一人先行回去看一看。不要芷寒相随,亦不要他陪伴。

十一年,我該以這個嫡長女的身份去祠堂拜一拜父母了。

我踏進修葺一新的祠堂,一股香火氣息襲面,可見是他早先安排了人來照料此處、來先行供奉着香火。

我淨手焚香,在父母的靈位前的蒲團上跪下,隔過檀香缭繞的煙霧,望着牌位上的字,內心緩慢而鄭重地道:“父親、母親,阿宸不孝,時隔十一載才得以回家一拜。這些年,阿宸久在深宮,未敢忘父母教導,縱有諸多無奈,亦不曾主動去行惡事以求榮華富貴。雖有血債沾手,亦自問扪心無愧。唯一事心知愧對父母親教誨,阿宸已為陛下妃嫔妾室,實乃當年身在奴籍不由己,陛下亦是為護阿宸而為,但求父母親體諒……”

作者有話要說:愉快地周末過去了……_(:з」∠)_

祝大家在新的一周裏學習順利工作順利_(:з」∠)_

明天的更新恢複到晚七點~工作忙碌的菇涼直接攢一攢周末一起看也是不錯滴!【因為阿簫一周更新的總字數有三萬字吶!那天算了一下我都覺得我好勤快呀!什麽概念捏?一般的榜單任務字數是一萬五一周,量最大的榜單也不過是兩萬一……(自拍肩膀)很是帶感!繼續努力!】

126

這是個微妙的情境。皇太後薨逝不久,國喪三月,舉國上下都在為其哀悼。偏偏在這個時候,我得以長跪父母靈位前,一點點将這些年的事情說給他們聽,告訴他們我與芷寒重逢、告訴他們晏家已得以平反、告訴他們姜家倒了。

我相信他們是能聽得到我的話的,故而事無巨細,都想一件不落地告訴他們。直到婉然在祠堂外催了又催:“娘娘,時候不早了,回吧。”

聽得出她也不想打擾我,但又不得不回宮。我轉頭望去,原來已是夕陽西斜。

又向靈位拜了三拜,我低低道:“父親、母親,阿宸已與芷寒相聚,然兄長與小妹仍不知所蹤。陛下已派人去找,求父母親在天之靈保佑兄長小妹平安回錦都。”

站起身,我又換了新香插上,方一步三回頭地退了出去。

不需要如此不舍,以後有的是機會回來。我這樣勸慰着自己,遠眺着天邊那一輪橙紅色的圓盤悵然一嘆:“擺駕回宮。”

雖是沒備婕妤儀仗,但僅是随侍宮人與侍衛加起來也已是浩浩蕩蕩的一支長隊。我透過馬車窗口的紗簾看着沿街紛紛避讓的人們,因是國喪期間,多穿得顏色清素,看不到前兩次宏晅帶我出宮時在街頭見到的五顏六色。

呵,他們是大燕的子民,當然是要為皇太後戴孝的,無論姜家對大燕做過什麽、是如何的臭名昭着。莫說是他們,就是宏晅,目下也是在為她服喪的,盡管在她活着的時候他們就已是形如水火。

手撫上腕上的一條南紅钏子,每一顆都是精挑細選的大紅色,顏色正得灼目。這當然是不符國喪的規矩,我特意裝在随身荷包中帶出來了,進了晏家才帶上。

沉冤昭雪,這是我晏家大喜的日子,我才不管皇太後如何、姜家又如何。晏家蕭條了這麽多年,該見點兒喜氣的時候必須要見到。

駕車的宦官一喝,馬車驟然一停。我微微一愣,未動聲色地兀自端坐着。片刻,林晉在外道:“娘娘,是骠騎将軍車駕。”

乍然聽到這個人,我不禁心裏“咯噔”一聲,但想來并不是有意擋下,只是坊間的道路不夠寬敞罷了。微一沉氣,吩咐道:“退到巷口去,讓将軍先過。”

“豈敢讓娘娘讓路。”霍寧語中帶笑,遠遠傳來,轉而聽他吩咐車夫道,“速退出去,讓婕妤娘娘先走。”

那邊車夫應了一聲“諾”,我便笑道:“另夫人有着身孕,将軍快回府照顧着好,本宮不急于這一刻的。”

安靜了一瞬,那邊才道:“那……多謝娘娘。”

馬車緩緩向後退着,我輕挑開簾子看了一眼,見他馬車邊跟着的人并不多,除了駕車的車夫以外就只有一個小厮了。當下一思量,告訴婉然說:“你去和将軍說一聲,宮宴那日,墊劍之物不慎遺失,問他是和材質,本宮再為皇次子尋一個。”

“墊劍之物?”婉然疑惑不已,我淡然點頭:“是,将軍交給我時,我摸着劍鞘底下是有個東西的,後來再看卻沒有了。咱們又都不懂這些,若是要緊的東西,還是趕緊問明白了備齊了好。”

婉然便依言下了車去詢問,須臾,那邊一聲郎笑:“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有無皆可,娘娘安心就是。”

不是要緊的東西?那幹什麽非要在那樣的場合、以那樣的法子交給我?

我遂笑道:“若缺不得,無論價值幾何,本宮總要尋回來的,将軍可莫要敷衍本宮。”

又是一陣子的安靜,那聲音再想起來時顯是已在我車前,聽得我一驚:“我有話要同娘娘說,你們先退下。”

“這……将軍……”林晉不敢應,我道:“隔着簾子不逾矩,你們遠遠看着就是了。”

他這才應了,帶着衆人一起退到遠處。

霍寧在外一聲低笑:“當真不是打緊事了,你不必在意。”

“到底是什麽事?”我知他看不到我的神色仍不免蹙了眉頭,“如若不是打緊事,将軍何故那樣給我?”

“當初是要緊的,現在不是了。”他輕一笑,緩然道,“彼時姜家動向頗多,似是要做什麽大事,我想着你有着孩子,又和姜家有宿怨,怕是對你不利提醒你在宮裏多加小心罷了。”話語一頓,又言道,“不過陛下的動作更快了些,現在姜家已除,就無礙了。”

我估摸着宮人們定是在車後遠處看着,能看到霍寧卻看不到我的輕微舉動。伸手将簾子挑開了個窄縫,誠懇而道:“多謝将軍。”

“不必。”他微笑,身形未動,遠處必定瞧不出什麽。他目光微移,停在我手腕上,即了然道:“這是剛從晏府出來?”

我難免有些不自然,伸手握住那大紅的手钏:“是,晏家平反,于我而言是大喜。”

“你還是當心些,別争這一時之氣。”他又笑了笑,“我走了。”

我淺淺颌首:“将軍慢走。”

他行了兩步複駐了足,輕輕道:“已接到陛下旨意,在各軍中尋找令兄長,想來相聚之日不遠矣。”

他挺拔的背影激起了我一陣莫名的心緒,良久才平複下來,只沉然感激道:“多謝。”

有這麽個人為我着想着,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他肯為我注意着外面世家的動靜自然好,可我又不得不擔心他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來——他連要帶我走這樣的話都敢說,且聽着還并不只是說說而已.

回到宮中,不一刻芷寒便到了明玉殿來,快語如珠地丢下一連串的問題:“家裏現在怎麽樣?祠堂可修得好麽?有人在那兒照顧着沒有?我什麽時候才能去?”

我被她問得忍着笑握住她的手:“好,一切都好,有人時常打掃着,必是陛下安排的不敢怠慢。陛下本就有讓你我都回去看看的意思,過些日子你請旨去就是。”

“太好了!”芷寒笑得很是開心,“一切都好就好……現在就只要盼着大哥和小妹回來,晏家也就真有個家的樣子了。”.

不同于先前宏晅偷偷摸摸帶我出宮,我此番回家探望并沒有瞞人。昏定之時,皇後也問起此事,很是關切:“為晏大人平反之事,陛下上心得很。婕妤你既是回家看過了,若是瞧出有什麽不妥之處定要直言說出來才是,別憋着不言。那樣你委屈的不是自己,是晏大人和晏夫人的在天之靈。”

我恭謹一福,道:“諾,臣妾曉得輕重。可此番回去,确是沒看出哪裏不妥,一切都是依照着晏家從前的樣子重修的,直讓臣妾感慨萬千。”

“如此就好。”皇後欣慰點頭,“再者,元沂也快三歲了,陛下的意思,帶他也去拜一拜外祖父母。他雖不是你親生的,但這兩年都是你照顧着,視若己出,旁人比不得,他理應将晏家視作自己的母族。”

我心下一凜。這顯是話裏有話,卻不是對我。忍耐着沒有立即去看方氏姐妹的神色,溫婉福道:“諾,陛下也同臣妾提過此事,臣妾明白陛下的意思。臣妾對元沂和皇後娘娘對待皇長子是同樣的,都是做母親的心,兩個孩子也都孝順,臣妾欣慰,皇後娘娘大約也是一樣吧?”

皇後略有詫異,和顏而笑:“是,元汲也是個孝順的孩子。”.

退出長秋宮,婉然吩咐旁的宮人跟遠着些,拉着我低聲急問:“姐姐何必這樣急着表明态度?豈不是直接與方家那兩位樹了敵?”

“我若不表明态度,得罪的就是皇後。這幾年她幫襯我的地方不少,絕不會容我在這樣的時候含含糊糊去做牆頭草。”我輕嘆道,“再者,讓方家姊妹知道我是幫着皇後的也好,她們做事時便要多一分思量,我委實不願一個孩子跟個物件似的被人争來奪去。這些年來皇後是為了她現在的後位也好、是為了将來能當太後也罷,待皇長子到底是真心的好,我對元沂視若己出,她對皇長子又何嘗不是?可方家那兩姐妹……你我都知道她們是沖着奪子來的,皇長子在她們眼裏就只是個物件是份權力,縱使她們與他是血親又如何?只怕還不如讓皇後照顧着。”

婉然微一點頭表示贊同,又不無擔心道:“可是姐姐剛了了大事,與陛下也坦白了心跡,好不容易能安頓下來過日子,又要卷進這樣的争鬥裏……”

“什麽卷不卷的,後宮的每個人本來就不可能避開。”我凄然輕笑,“影響大小之別罷了。我又在婕妤這樣的位份上,斷沒可能躲個清閑。不過方家那兩姐妹進宮也有些日子了,皇後今日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可是她們做了什麽不安分的事麽?”

婉然思索着搖頭:“不知,并沒聽說什麽。但她們既是本來就奔着那樣的目的來,又怎麽安分得了呢?左不過是做得明顯與否罷了……嬈姬最近也算個得寵的,旁敲側擊地時不時向陛下提一提皇長子也有可能。皇後娘娘必定比咱們對這兩姐妹上心,必定時時派人打探着,總能聽說這些的。”

127

回到明玉殿,宏晅已在等着了,見我一笑,未等我行禮便牽起了我的手,期盼地問我:“怎麽樣?可還滿意?”

宮人們識趣地退下,我望着他慨然點頭:“一切皆如當年一樣,多謝陛下。”

他聞言也露出了滿意之色,一撫我的臉頰憐惜道:“瞧着疲憊,早些休息吧。”就徑自上了榻,退去外衣,坐在床沿上看着我:“你……嗯……”

我前陣子因為剛剛“小産”過,就一直調養着,他每日要來看我又動不得我,勸他去別處他又不高興。現在已過月餘,即便是真的小産,身子也無礙了,我知道他什麽意思,卻也只能報以一個無比悲憫的神色:“陛下恕罪……臣妾在信期……”

“……”他挑了挑眉毛,倒頭躺下,深吸進一口氣,有幾分郁郁,“睡覺。”

他側躺着面對着我,我也側躺着看着他,他閉了會兒眼睛又睜開瞧着我:“出去忙了一天,你不累?”

“不累。”我道,說着往他面前蹭了蹭,“臣妾今天可高興了,再怎樣也不覺得累。從來沒想過家裏還能變成從前的模樣,就連後院裏的秋千也重新紮好了。”

“嗯……”他想了一想,“葡萄架底下那個?”

“咦?”我不覺驚疑道,“陛下怎麽知道?”

“……”他平淡地看着大驚小怪的我,“朕從前是太子,去禦史大夫府上一趟有什麽稀奇?”

也對,猶記小時候出入晏府的王公貴族不少,他去過也很正常。卻聽他幽幽又道:“所以那年搶秋千搶不過你、只能在旁邊巴巴看着的小姑娘……是芷寒吧?”

“……”這什麽時候的事?起碼十一年前……我和芷寒年齡相近些,兒時與她玩玩鬧鬧的時候多了去了,他說的這事我半點也不記得,卻被他記得了,還當成了話柄似的拿來打趣:“有你這麽作長姐的麽?如此欺負妹妹?”

“才不是……”我瞪着他辯道,“小孩子玩鬧哪顧那麽多長幼,臣妾平日裏很照顧妹妹們的。若是不信,陛下自己問芷寒去”

他“嘁”了一聲深表不屑,我再一次蹭近了他一些,輕笑道:“陛下您好意思說臣妾?當年您是怎麽欺負九殿下來着?”

他神色不動,淡看着近在咫尺的我:“嗯……你要是非得投懷送抱,朕可能要忍不住了。”

“……”我一僵,逃也似的立刻躲遠。他好似思量了一瞬,然後一點點湊了過來,眼見着他不懷好意,他向前一點我就向後一點,只覺腰上一硌應是已到了床邊,伸手向後一探果然一片空蕩。他卻沒停下,繼續逼近向我,我推住他:“臣妾要掉下去了!”

“哈……”他一聲啞笑将我拉近懷裏,一翻身将我滾到了床內側的位置,猶未松手,閉了眼道,“睡吧,不動你。”

近些日子我睡覺睡得是愈發沉了,尤其他在的時候,就算外頭有天大的動靜我也能一夜好眠,全然沒了從前的驚醒。我對此大是憂愁,他卻覺得挺好:“能睡得好還不是好事?現在又不是個宮女了,總那麽驚醒幹什麽——就算你從前是宮女的時候,朕也委實不覺得有什麽事非得叫你起來做。”

我嘆氣,悲憤不已地扁嘴:“這樣不行,只怕哪天着了火臣妾都不知道。”

他就蹙了眉頭:“你知道民間有個詞叫‘烏鴉嘴’麽?”

這一夜又是如此,晨間他起身去上朝我半點都沒察覺不說,到了卯時被人晃醒,看着眼前的雲溪黛眉輕蹙的焦急神色,明顯已經叫了我好一陣子:“娘娘再不起床,晨省可要遲了。”

起身下榻,盥洗後清醒了幾分,更衣後整理好妝容往長秋宮去。

因為我素來不肯耽誤了晨省,總是比旁人起得早些,明玉殿上下皆已習慣。即便今日雲溪說要遲了,實際上出門時也只不過是平日裏其他嫔妃出門的時間。經過绮黎宮門口時碰上順貴嫔帶着永定帝姬也剛出門,正好與她同行。兩個步辇在寬敞的宮道上并齊而行,我看着倚在她懷裏困頓不堪的永定,笑道:“姐姐怎的想起來帶着永定一起去了?這時節本就易犯困,讓她多睡一睡就是了。”

順貴嫔只搖頭道:“目下不安分的人多,留她一個人在绮黎宮我不放心。”她快速掃了我一眼,複又恢複了平淡神色,“今兒個妹妹若是無事,晨省後來绮黎宮坐一坐吧。”

她聽說了什麽?我微覺詫異不安,知道是此時不便問的話,便按下不提。晨省後與她一同去了绮黎宮,困得已撐不住的永定立刻跑去了榻上躺下補覺,我與她去了側殿,她輕輕一嘆,道:“昨兒個皇後娘娘那話,妹妹也是明白的,方家這兩姐妹,實在不是什麽善茬子。”

我奇道:“我倒沒聽說什麽,請姐姐明示。”

順貴嫔說:“妹妹前陣子靜養着,無怪妹妹不知道。這兩位,嬈姬争着寵,方才人讨着帝太後的歡心,是什麽意思,六宮都看得明白。”

原來如此。她們倒是做得周全,兩邊都讨好了,日後想做什麽都容易。如此一想,皇後和瑤妃當年雖是面和心不合,卻也是這般分工的。可現如今,瑤妃沒了,皇後雖與帝太後處得甚好,但到底從來也不得寵。若有一天方家兩姊妹争得厲害了,只怕她兩拳難敵四腳。

“要麽皇後娘娘昨天那麽急着要你表态呢?她是當真應付不來。”順貴嫔嘆息深深緩緩地表露出了事态的嚴重,我反倒不解了:“哪有這麽困難了?她們要讨好就讓她們讨好去,咱們明白的事帝太後和陛下未必就不明白,再者,她們不是也沒鬧出什麽?”

“沒鬧出什麽?”順貴嫔輕一笑,“妹妹可還記得蘇容華麽?”

蘇燕回?我自是記得,當初便是她與我一起聯手除掉的沐氏。她很聰明,也一直得帝太後歡心,沐氏落罪後她就晉了容華,掌一宮主位。前些日子我閉門休養不出,自也和她沒有走動,全然不知出了什麽事。

順貴嫔眉頭蹙得深了幾分:“今屆宮嫔裏最得帝太後歡心的一個,前些日子不知出了什麽事,被帝太後禁足了半個月,罰了她阖宮半年的俸祿。”她目光淡淡地從我面上拂過,平淡之下卻有幾分凜然,“後來一打聽,那天除了她,在帝太後跟前侍奉的就只有方才人。若說此事和方才人沒關系,那這巧合也來得太巧。”

我心中一沉。先前種種,瑤妃也好、岳淩夏也好,帝太後素來把後宮諸事看得那麽明白,要擺弄她太難了。方家姐妹竟能有法子讓她循着她們的意發落蘇容華?那還真是不可小觑這兩姊妹了。

“還不止如此。”順貴嫔又道,聲音清冷,“禁足半個月日子倒是不長,妹妹你這兒還沒休養完那邊便放出來了。可自此之後,帝太後連見也不肯見她,陛下的寵愛亦是稀薄。我尋思着這事不對,差人打聽了,那邊散出了風聲說是因為陛下寵你才冷落了她。”她緩緩呼了口氣,“這些事你也清楚的,聽着荒謬,可愈是局勢不順的人愈會信這些。加之蘇容華先前和方才人處得也是不錯的,堪堪被她擺了一道,聽了那些話不肯再信你也在情理之中。”

我呼吸窒住,這剛入宮時安分不已的姐妹倆,放松了我們所有人的警惕。她們這是要瓦解皇後身邊的人,讓我們先在底下反了目,自顧不暇就不會再去多管她們與皇後奪子的事。大概是覺得我到底入宮年頭久了不容易左右我的心思,從蘇容華那裏突破更容易些。偏偏那時我養着病,兩耳不聞窗外事,竟是任由着這些發展而半點不知情,讓她們鑽得了這個空子,日後怎麽穩住蘇容華已是個問題了。

“妹妹也不必太擔憂,我瞧那蘇容華也不是個傻子,未必就着她們的道。”順貴嫔身子弱,說話久了顯得有些疲憊,緩了口氣以手支頤,黛眉微蹙着道,“不過,妹妹進來也仔細着元沂……我是聽琳儀夫人無意中說起的,方家與姜家在朝中過往甚密,咱們那樣除掉了姜家,她們不一定要怎麽恨。再者……姜家那一位,可也還在宮裏呢。”

她是說韻昭媛。姜家事發後,宏晅始終禁着她的足,但至今還未發落她。我們都知是為了安撫朝中從前與姜家交好的人,但……這人留着,到底讓人不安,太易節外生枝了。

順貴嫔微微擡眸,眼中竄起幾許狠厲:“這人留不得。她在,方家姐妹更覺得有個主心骨,若她支使着方家姐妹找你我尋仇,你、我、元沂、永定,只怕都沒安生日子過。”

我一壁在心中數算着日子一壁思量着,俄而緩緩出了口氣,銜起一抹明媚而悠遠的笑意:“不急一時,皇太後剛去,她是皇太後的侄女,總要讓她戴完了孝以盡孝道。再過一個多月……國喪過了,以她這個家中陡然沒落的情景,心灰意冷、生無可戀都在情理之中。實在是可以理解的,方家姐妹……大約也可以體諒。”

128

我和順貴嫔謀劃着在國喪之後取韻昭媛的性命。想讓一個失勢宮嫔死得神不知鬼不覺本就不是難事,再作成自盡的樣子是更好的。

我們也清楚,在國喪結束前的這一個多月裏,我們不會有點動作卻并不意味着方家姊妹也會消停。

方才人是荷莳宮的随居宮嫔,我在那日拜訪莊聆時聽到了那不絕于耳的動聽歌聲。聲音聽着就是那一邊傳過來的,我猶是笑問莊聆:“這是誰宮裏這麽熱鬧?”

“是方才人。”莊聆淺淺笑了一笑,“國喪三個月起不得樂舞,可是把她們都憋壞了,只好鑽這個空子,幾人小聚一番邀上歌唱得好的宮娥解悶。算不得違了規矩,動靜也小。”

我登時面如覆霜,冷然笑道:“呵,之所以行國喪是要哀悼亡者,她們如此不恭不敬毫無誠心,斷不能由着她們的性子。”

聽我這樣說,莊聆自有些意外。我和皇太後有多大的仇她很清楚,如今我突然要求旁人對皇太後“恭敬”,她當然覺得奇怪。

我暫時沒有同她解釋,徑自吩咐林晉帶人去把那一邊驅散了,讓宮嫔各自回宮,參與此事的宮女一律送宮正司杖責二十。

莊聆瞧出了些端倪,恢複了淡然地飲着茶:“這是哪出?要經宮正司的事,是要鬧得阖宮都知道你在這兒罰了人了?”

“是。”我含笑回看她一眼,覆下眼睫淺啜一口清茶,“不過傳到哪兒去,也是姐姐和臣妾整肅宮規來着,到底也沒人說得出錯處。”

“少拉着我給你墊背。”莊聆嗔笑,“倒是說說,這一出又是做給誰看的?”

我凝笑一思忖,說:“帝太後進來不是很喜歡方才人麽?”

莊聆點頭:“是。可是帝太後不喜歡皇太後,你這樣反是幫了她。”

我搖頭:“不,帝太後更不喜歡目無規矩之人。循章辦事,帝太後自然心中有數。”

方家和姜家的關系,莊聆和順貴嫔能知道,帝太後就必定知道。如此這般,她只會覺得兩家交好着,方才人都能對皇太後不恭不敬;那麽如果有一天她這個與姜、方兩家交惡的趙姓的太後去世了,她豈不是要大肆慶賀?

莊聆思索片刻便露出了了然神色,笑又追問:“僅此而已?”

我莞爾颌首:“姐姐聰穎,既是已看明白了,何必非要我多說呢?”

此時最是能體現得寵的好處的時候,因為得寵,可以讓帝王在意你的心思,甚至是将你的心思看作是自己的心思。

岳淩夏曾經說“讓一個男人讨厭你,也許并不需要你真的去犯什麽錯,只要他認為你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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