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48 章 ~~~(45)

第 48 章 ~~~(45)

第五章~~~ (45)

瞬全然放下,似乎連呼吸也順暢了許多,“遠志,意指她此舉有大事要做。若其風寒為目下後宮症結,這一位麻黃湯是藥,麻黃是君藥,暗指皇後;桂枝雙字帶木,大約是琳儀夫人,她的姓與封號皆帶兩木;她點明了杏仁,杏仁就是她自己。佐藥,與君藥相反而相助。她是刻意行了錯事,為的是治這症結。”我緩了口氣,複道,“我說怎麽宮正司那麽快就查到她頭上,原是她自己安排的。”

“可是……”婉然黛眉淺蹙地躊躇着,猶是擔心不減的樣子,“毒害帝姬,這是多大的罪啊。就算是為了除掉方氏姐妹,她如此把自己的命搭上,可值得麽?”

“當然不值得!”我嗔她一眼,哂笑道,“想什麽呢?聆姐姐如何會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做這事,她必是有萬全的法子。”實則我也是難免擔心的。宮裏雖是日日算計着,但算計總也難免有個差池,這差池也能要人的命。便如莊聆這事,我雖不知她下一步要如何走,卻很清楚若是出了差池讓她坐實了這毒害帝姬的罪名,她便在劫難逃了。輕有一嘆,是回答婉然也是安慰自己,“聆姐姐最是謹慎的,她既然有這樣的打算,我們也就不必瞎擔心了。自亂陣腳是最可怕的,就像那天在長秋宮,方才人挑出我去荷莳宮打聽的事來說,虧得陛下偏着我些不計較,若不然硬要治個抗旨也不是說不過去。”

婉然遂一福:“知道了,這就吩咐下去,誰也不許再往荷莳宮去。”

我颌首,婉然剛要走,林晉伸手将她攔下。婉然一怔,林晉拱手道:“娘娘忽略了一件事。”

我一愣:“什麽?”

“君臣佐使,還有一位使藥呢……昭容娘娘可是需要娘娘做些什麽?”

使藥,灸甘草。我複又去看手裏的書,“引經使治病之藥至病所者,使也”。邊是思索着邊是搖了搖頭:“應該不是。使藥既是‘引經’之用,若是指我,她便該告訴我如何引、去引誰,如今既未說這些,也未刻意點明這藥,就不該是我了。”

林晉點一點頭也同意我的意思,卻又道:“可這人……若不是娘娘,會是誰?”

我搖頭:“這就不知了。可她既未說明,應是咱們知不知道都無礙的,也需要等這出戲演完才能知道了。”

焦灼的想法子變成了耐心的等待,我想着這其間該是有個大變數、宮正司會尋着什麽線索繼而一轉查到方氏姐妹頭上去。月底之時,正準備着要去晨省的我,卻從鏡中看見林晉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在我身後驀地跪倒,連氣喘也不勻地道:“娘娘,出事了……”

我心中一緊,皺起眉頭,頭也未回地從鏡中看着他,強作鎮定地問:“怎麽了?”

“昭容娘娘……昭容娘娘出事了……”他喘了兩口氣,定了定神禀道,“方才宮正司的兩位司正去了長秋宮,說是事情查明了,之後傳了昭容娘娘去。宮正讓臣來轉告娘娘,似是……似是罪名坐實了……”

怎麽會……

“是,宮正親口說的。只是禦前事多她不便久留,便回去了。臣剛去長秋宮打聽過,昭容娘娘确是在……”他語聲焦灼地繼續說着:“長秋宮那邊已經差人禀了陛下,陛下下朝後大抵也會過去……皇後娘娘已吩咐免六宮晨省了,只吩咐人将各宮主位傳去,大概一會兒人就該到了,娘娘您看……”

齊召各宮主位,哪次不是大事?每每這麽一聚,都是三堂會審的陣勢,怎樣的大事在這樣的情境下也要出個結果的。難不成莊聆折騰謀劃了這許久,最後竟是個“罪名坐實了”的結果?

我深吸口氣強壓着無法穩定的心速,覆下眼睫沉聲道:“都安心待着,等長秋宮的人來了再說,誰也不許顯出慌張來,倒像是咱們心虛似的。”

長秋宮的宦官片刻後便到了,彼時我已梳妝完畢,見門口的紅藥遞了個眼色,便提步往外走。那宦官行到我兩步遠的地方向我一揖:“寧婕妤娘娘萬安。”

我微怔,觑了觑他的服色:“大人有事?”

“是。”他一停頓,道,“皇後娘娘旨意,今日免六宮晨省,請各位主位娘娘去長秋宮。”

我淡淡“哦”了一聲,平靜自若:“免了晨省又傳主位去,可是出了什麽大事麽?”

那宦官禀說:“是……”他擡了擡眼,不住地觑着我的神色,接下來的話說得很是小心,“前些日子永定帝姬被人下毒那事……宮正司查出結果了,皇後娘娘已宣了靜昭容。”似是怕我再加追問,他一躬身即道,“旁的事臣便也不清楚了,娘娘到了長秋宮自會知曉。”

步辇到了長秋宮門口,卻見數位宦官正匆匆出來趕往各處,心下生疑,遞了個眼色着林晉去問。眼見着林晉攔下一人低語兩句,片刻後回來禀說:“是去請各位娘子的,說是皇後娘娘的旨意。”

又特意改了旨意齊召六宮嫔妃,可見是鬧得愈發嚴重了,難不成……莊聆真是失了算?

“帝太後知道此事麽?”我思慮片刻,問林晉,林晉答說:“應該還不知。”

我點點頭,沉緩道:“一會兒你在殿門口守着,若瞧着不對,即刻去長寧宮禀帝太後。”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得知讀者裏有個中藥專業的好忐忑好緊張……藍洛妹紙……我要是哪裏寫錯了你告訴我……我改……

138

莊聆跪坐在椒房殿主座前不遠的席上,神情淡漠,餘人各自落座,誰也不敢開口。芷寒看向我,面上又是疑惑又是擔憂;我看向順貴嫔,她神色平靜無瀾無波。莊聆在她女兒的酒中下了毒,也不好要求她此時偏袒莊聆。

琳儀夫人端坐在皇後下首的位子上,同樣是神情淡淡的。她協理六宮,應該已經先一步知道全部始末了。

“事已至此,昭容你定要本宮召阖宮嫔妃來此。究竟有什麽話,你現在可以說了。”皇後微微皺着黛眉,淡看着莊聆隐有凜意。

莊聆自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其實并沒什麽要說的話,臣妾身居九嫔,如今攤上這樣的罪名,召六宮嫔妃來一道聽聽、一道給臣妾定個罪,不算逾越吧?”

皇後的眉頭蹙得深了幾分,信手拈起旁邊案上的兩張紙,大約是宮正司呈上來的供狀吧:“你位列九嫔、又是帝太後的侄女,出了這檔子事,你沒什麽可說的?”

“宮正司已經查明白敲定了的事,臣妾這張嘴再說什麽又有什麽用呢?”莊聆的笑容黯淡了兩分,添了些許苦澀,“娘娘不若先讓各位姐妹都看看那些東西,免得她們都蒙在鼓裏,不知為何跑這一趟。”

皇後輕輕嘆息,吩咐藍菊将那幾張紙交給在座宮嫔傳看。

很快傳到了我的手上。原是莊聆身邊的宮娥采葭供出,永定帝姬生辰那天她經手了那杯酒,是她在酒中下了砒霜,是按着莊聆的意思辦的。

竟是栽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我重重一嘆,将紙張交回到藍菊手上,再由她交給別的嫔妃。

每個人都安安靜靜地去讀,然後帶上或是幸災樂禍或是悲憫不已的神色。待得她們都看完了,已過了很久,伴着悠長的一聲“陛下駕到”,宏晅進了殿。

藍菊正将那供狀呈還給皇後,宏晅瞥了一眼,信手抄過。迅速讀完,他面上未顯怒意,卻是生冷不堪:“昭容,你有什麽要說的?”

莊聆仍自正坐着,妝容齊整,一如那個十一二歲時就已儀态端莊的趙家貴女。她微微颌首,輕曼的語聲不卑不亢:“陛下,臣妾沒給帝姬下毒,陛下不能僅憑一個宮女的一紙供狀定臣妾的罪。”

琳儀夫人聞言端坐着欠了欠身:“是否傳那宮女來對質?”

皇後看向宏晅,宏晅點頭。少頃,兩名宦官半拖半扶了一個宮娥進來,頭發散亂着,衣衫上全是血污。不少嫔妃見狀都不自覺地向後躲了一躲,宦官将她放在離莊聆不遠的地方,莊聆看着她,目中冷意涔涔。

鄭褚打量着宏晅的神色,在旁出言道:“你是采葭?”

那宮娥跪在地上低低伏着,喃喃應了一聲:“是……”

鄭褚又道:“你知道為什麽傳你來,這些個事兒,你自己說清楚吧。”

我看到那宮娥的脊背一悚,俄而顫栗着道:“是……永定帝姬宮宴那天……那天子佩姐姐交給奴婢一個紙包,告訴奴婢加到哪個杯子裏……奴婢便照做了……”

鄭褚又觑了一眼宏晅的表情,追問說:“子佩告訴你說是靜昭容的意思?”

采葭慌忙搖頭:“沒……起初并沒有……是奴婢覺得奇怪問了一句,子佩姐姐說是靜昭容娘娘的意思……叫我不必多問……”她說着叩首連連,“陛下恕罪、皇後娘娘恕罪……奴婢不知那裏面是什麽……奴婢只是照做……”

“本宮為什麽要害永定帝姬!”莊聆斷然厲喝,“本宮和順貴嫔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本宮為什麽要害永定帝姬!”

“這……”采葭怯怯地向後縮了一縮,“那酒……本是要呈給皇長子的,因着帝姬忽然說要敬酒,才先呈給了帝姬……”

什麽?!

毒害皇長子,更是無可赦的罪名。

宏晅的面色陡然一黯,蘇姬在旁已然喝道:“賤婢不可胡說!毒害皇子的罪名豈由你信口胡言!”

宏晅目光淩厲一掃,蘇姬即刻閉了口不敢再言。齊才人在旁悠悠道:“原來如此,臣妾也覺得奇怪呢,昭容娘娘好端端的何苦去害永定帝姬?定是宮正司搞錯了。這麽一說便明白了,昭容娘娘是容不下皇長子?”她說着一聲輕笑,睇着我道,“如此說來,寧婕妤娘娘可要當心呢,皇次子雖非嫡非長卻讨陛下歡心,誰知會不會遭人暗算?”

我毫不回避地迎上她的視線,沉沉地謹肅道:“本宮不知昭容娘娘會不會害元沂,只是本宮覺得昭容娘娘如若容不下皇長子,早在潛邸時就有機會下手了,幹什麽等這麽久?”

我知道這樣的解釋必是蒼白無力的,只是此時,不論是怎樣的解釋都要說出來才好,多少是為莊聆搏一把。

“你說是你追問了子佩,子佩才告訴你是靜昭容的意思?”琳儀夫人忽然問了這麽一句,采葭怔了一怔,應道:“是。”

“那你又何以那麽清楚那杯酒本是為皇長子準備的?你又不是長秋宮的宮人。”琳儀夫人又道。

采葭一滞。

兩句話挑得衆人都對供詞生了疑,琳儀夫人卻忽地話鋒一轉再不繼續,只掩唇笑着向宏晅道:“陛下,靜昭容膝下又無子,皇長子又不會擋她的路,與其說她去害皇長子,還不如說是寧婕妤下的毒更可信些。”

最後一句顯是說笑的,宏晅也露了笑意,轉向采葭時又是冷峻不已:“夫人問你話,你還未答。”

是啊,若子佩未說、她又不是長秋宮的宮人,她怎知那是給皇長子備的酒?

“這……是因為……”采葭暗咬了一咬下唇,顫顫巍巍道,“是因為奴婢後來看韻昭媛毒發身亡了……覺得害怕。就……就向長秋宮的宮人打聽過,聽說……聽說那酒起初是備給皇長子的……”

倒也算得個解釋。我一聲冷笑:“你反應倒是快,你和長秋宮哪個宮人打聽過?叫來問問。”

她一叩首道:“婕妤娘娘恕罪,奴婢不記得了……”

我也不好再多問,忍怒不言。宏晅短短一嘆,只問藍菊說:“物證呢?”

藍菊一福身:“陛下稍等。”

須臾,與兩名宮女一道呈了兩件東西上來,禀說都是宮正司的人從采葭房中搜出的。兩件東西分別放在檀木托盤裏,一個只是一張紙,且經揉過已經褶皺不堪,另一個托盤裏是一只小小的盒子,盒中是什麽就不知了。兩個盤子一并放在采葭身前,采葭瞅着那張紙,嗫嚅道:“這就是當初包藥的那紙……”

“一張紙留到現在,真是難為你了。”蘇姬譏刺道,采葭低低解釋道:“當時随手塞在荷包裏了,後來見韻昭媛中毒,心裏害怕,便沒敢扔……”

宏晅睇了一眼另一個盤中的東西:“那又是什麽?”

“這……這是事發之後,昭容娘娘說讓奴婢避出去,回家也好、找個人嫁了也好,總之不能再留在宮裏……說這算是嫁妝,不記檔的東西查不到……”她顫顫巍巍地打開那盒子雙手呈上,“陛下請看……”

鄭褚将那盒子接過去,呈到宏晅面前,宏晅只掃了一眼就猛然奪下狠擲在地上。那是塊玉佩,經他這樣一摔已摔得粉碎,碎玉上依稀可見的紋樣令我一陣絕望:那是莊聆的陪嫁,她母親給她的東西,這麽多年來從未離過身。

“傳旨……”宏晅開口森然,鮮見的憤怒與失望。他此時必定揪心不已,莊聆和別的宮嫔不一樣,她是他母親的侄女、是他老師的女兒,這麽多年來,宮中嫔妃若論起賢惠二字,莊聆是排得上號的。

“果真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莊聆輕輕笑嘆,擡眸阻斷了宏晅的話,“這玉佩在檔與否,陛下一查便知。”

宏晅微怔,睇視着她怒意隐去了幾分,擡手吩咐鄭褚帶人去查。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着,過得那麽慢。我至此仍拿不準這一切是否在莊聆的謀算之內、不知出路何在。片刻之後,鄭褚回到殿中,手捧一冊子鄭重跪倒:“陛下,這是荷莳宮出入錢物的記檔,今年七月廿三,昭容娘娘将此佩轉贈了齊才人。”

殿中一片驚愕之聲。

莊聆轉頭看向齊才人,笑意清淺:“本宮若不多留個心眼,今兒個是不是定然沒有活路了?”

齊才人愣住,莊聆幽幽地續道:“彼時本宮是真拿你當姐妹看待,多留了這個心眼還自責了良久,如今看來,這心眼留得委實沒錯。”

皇後的視線在莊聆與齊才人間一蕩,凝神道:“怎麽回事?靜昭容你細細說來。”

莊聆端然叩首:“諾。齊才人進宮後随居荷莳宮,臣妾與她相談甚歡視為知己,故将此佩相贈。才人不肯收,臣妾便道這是貼身帶進宮的随嫁之物,從未記檔,今後也不會記檔。來臣妾細一思索,覺得人心莫測,還是記上一筆為好,故而叫漣儀殿與宜霜館的宮人各自記上了。”她微有停頓,語中覆上如霜冷意,“後殊不知……竟是當真成了救命的一筆。”

“你……你胡說……”齊才人面色慘白,倏爾跪倒向宏晅叩首連連,“臣妾決不曾害過皇長子,陛下明鑒……”

作者有話要說:哎呀哎呀……這就八月的最後一天了,阿簫還有30積分木有送出去

于是誰寫個長評讓我把它送掉┭┮﹏┭┮

25個字一分……如果不是很長的評估計能送兩個人……

不寫長評的話留評留夠25個字讓我送分吧!

可以看文用噠!

最好在十點之前發出來,這樣經過審核神馬的……阿簫可以在零點前把分送掉!

可以看文用的喵,不要浪費啊喵……

明天就九月啦,踩着夏季的尾巴進入日更六千的節奏!

不出意外都是早九點、晚七點更新~~~~~祝大家看得開心!【祝阿簫思緒暢通不卡文……】←#拿什麽緬懷你,最後一個單更的日子……#

139

宏晅沒有開口,她又道:“陛下……皇長子是族姐之子,和臣妾是沾親的,臣妾如何會害他……”

“不知才人娘子聽沒聽說過從前的岳氏。”順貴嫔撥弄着長長護甲淡然言道,嘴角綻出的幾許笑意略顯凄然,“那是蕭家從進宮的人,最後麽……在瑤妃手上小産了。”她淡看着方才人聞言間的神色變化,笑意始終不減半分。她最終還是開口幫莊聆說話了。

方才人狠然切齒,忿忿道:“臣妾自知有口難辯,陛下既然不信,也讓宮正司查上一查就是了。”

一番話說得正氣凜然,卻只在我心底掀起了壓不住的冷笑,一陣又一陣。

只要宮正司開始查她,接下來的局勢便不是她掌控得了的了,哪怕我們不插手,她也多半是有罪的。莊聆敢走這一步,必定是将後面的事都一一安排好了。

“靜昭容和方才人,讓宮正司接着查。”這是宏晅那天的決定。算是不偏不倚吧,既未了斷,莊聆便尚有嫌疑,接着查也無甚不對。

一并從長秋宮告退,我猶是有些憂心忡忡,未乘步辇随意地走着,聽得後面有人喚道“婕妤娘娘留步”,方停住腳回頭看去。

是鄭褚。

我略颌了颌首:“鄭大人。”

“娘娘客氣了。”鄭褚笑着揖道,“陛下說了,娘娘若想見昭容娘娘,現在可以去見上一見。”

我心中一喜:“當真?”一思又道,“聆姐姐不是還禁着足?”

鄭褚哂笑:“陛下發話了,娘娘又何必顧慮這麽多?陛下就算先前信不過昭容娘娘的時候,也還是信得過娘娘的。”

我遂不再推辭,吩咐別的宮女宦侍先行回去,自己帶着婉然、林晉往荷莳宮去。

莊聆也剛回漣儀殿不久,悠悠地品着一盞熱茶,見我進來,嗔笑道:“離開長秋宮時聽陛下吩咐了一句,正想着你一準兒會來,倒來得快。”

我不禁翻眼睛白她,慢慢道:“姐姐這是得了便宜賣乖,我走了。”

“哎……坐。”莊聆指了指身邊的墊子,待我落座了,她又笑道,“前些日子你簌淵宮的人隔三差五來打探,弄得我直後悔沒跟你通個氣兒。”她執壺給我倒着茶,笑意濃了幾分,又說,“好在你現在心思也穩了,沒鬧出什麽岔子來。”

“竟還怪我不對了?”我皺起眉頭大是不快,“姐姐倒是先說說究竟是怎麽個安排。”

“方家這兩姐妹心思太不正,宮裏不能由着她們這麽鬧。”莊聆輕笑着,顯出點兒慵懶地打了個哈欠,“且先不說皇後娘娘能不能應付得了,姑母那邊瞧着就嫌煩。”

我安安靜靜地飲茶,聽她繼續說:“方才人初到荷莳宮的時候就顯得不安分,一邊與我交着好,又格外地去拉攏着采葭。”她輕啐了一口,“她好端端的一個嫔妃,沒由來地親近一個宮女,安的什麽心思當我不會猜麽?”

起碼是個眼線,入宮有些年月的人誰瞧不出?我淺笑:“所以姐姐今日這出是将計就計了?”

“是将計就計。”她緩緩點頭,笑意斂去三分,“卻是委屈了采葭。”

我微怔,她輕嘆:“采葭那丫頭……是個忠心的,她知道這事八成是要賠上她的命,也知道宮正司是個怎樣的地方。”

我不解地蹙起眉頭:“不是采葭?”

“不,是采葭。毒是她下的,供也是她招的。只不過,是我安排的罷了。”她緩了緩神,重新帶起了笑意,溫和得仿若在訴說一件美好的事情,“當時是采葭告訴我,方才人在有意向她示好,我告訴她那就順水推舟與方才人交好就是了;然後我送了方才人那塊玉佩,告訴她不曾記檔。後來韻昭媛毒發身亡,我知道陛下為了永定帝姬一定會查,就讓采葭将始末全部告訴方才人,方才人必定會假意幫她脫罪,繼而再栽贓給我。”

要栽贓給莊聆,那塊玉佩自是最好的法子。每一個與她相熟的人,都知道那是她貼身的東西。莫說采葭親口招出了是受她指使,就算采葭沒招,那玉佩一出,莊聆也是有口難辯。

可在這盤棋裏,那卻實是翻盤的一顆子。因為從前記下的錢物往來檔案是不會說謊的。

“所以……采葭在宮正司供出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只有今天在長秋宮說的那些話真假參半;唯一一句徹頭徹尾的假話,大約就是說那玉佩是我給她的。”可就是這最簡單的一句假話,推翻了所有的真話,一切都逆轉了。只要那玉佩是出自方才人之手,就不會再有人相信是莊聆指使她去下毒。

只能是方才人栽贓。

我凝神細細品着這整個故事,蘊起悠長笑意:“所以采葭是那灸甘草。”

“不。”莊聆搖頭,“今天每一個開口說話的人,都是灸甘草。”

這話也不錯,到底是衆人或有意或無意地你一言我一語的推助,才将這一切敲成了定局,每一個人都是“引經”的使藥。

“說起這個……”我悠長而嘆,銜笑說,“姐姐用那樣的法子告訴我打算,就不怕我會錯了意壞了事?”

“賭一把麽。”莊聆的神色很是無所謂,“能比你慌亂出錯更壞事麽?再者,那法子許是難懂了些,但我想着你充其量也就是想不明白罷了,若說會錯意……我委實想不出還能會成什麽意。”

我偏頭琢磨一番,似是這樣。那“君臣佐使”間的寓意我即便想不明白,也難再想出其他意味了。

“接下來是如何的打算?”我笑問她,她抿了一口茶,舒緩着氣息悠哉哉答道:“用不着什麽打算了。那玉佩是方才人給采葭的不假,其他的……也就都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她執着茶盞上的白瓷蓋在桌上一下下扣着,發着輕微的響聲,細長的黛眉微微蹙了起來,徐徐道:“倒有一件事要勞你。”

“何事?”

她戚戚道:“采葭逃不過這一劫了,無論結果如何她都是一死。宮正司為了不出漏子,必定又是嚴刑審問。怡然若是插得上手,就讓她行個方便,今晚,給采葭個機會,讓她自盡了吧。”

我點頭應下:“我會和怡然說,讓她盡力安排。”宮中鬥争你死我活,有時知是難逃一死,能死得痛快便是最大的企盼了。今日見到采葭時,她已是遍體鱗傷,再審下去就又要把那番罪再受一遍,未免太殘酷。

傍晚時分,我到成舒殿拜見宏晅,自找了個由頭将怡然支了出去,以便林晉把事情交代給她。心不在焉地研着墨,思緒千回百轉。采葭可以死個痛快了,不僅不用再受皮肉之苦,也免去了那許多繁雜心事紛擾,宮裏多少人求之不得。

人人都是掙紮着活着,一次次疲憊不堪又一次次奮起再搏。我們自是有自己要争的東西,或是為了家族、或是為了榮華富貴,也或許只是像瑤妃那樣為了和嫡姐賭一口氣……總之個人有個人的道理。我有時會想,那些有命活到“壽終正寝”的嫔妃們,在咽氣前的那一刻,是否會覺得這一世的鬥争都值得,還是會笑自己就是個傻子?

“在想什麽?”宏晅忽地出言問我,問得我一怔,手上頓了一頓又繼續研墨,喃喃道:“在想采葭。”

“采葭?靜昭容的那個宮女?”

我點點頭:“是,她是聆姐姐從趙府帶進宮的。”我停了一停,猶是說了那句我明知不該用在她身上的話,“沒想到如此吃裏扒外。”

宏晅未語,靜默一瞬,只說:“鄭褚說你今日去見過昭容了,她如何?”

這是這些日子來他第一次問及莊聆的境況。宮中嫔妃失寵、禁足大抵會遇到怎樣的事,他多半是知道的,不問,是為了永定帝姬,更是為了公平處事。我知道他總需要有這樣的權衡。

颌首間溫婉而笑,帶着些許欣然答道:“挺好的,是臣妾前些日子多慮了。本也該知道她是帝太後的侄女,這些個循例徹查的事該不至于讓那些個下人輕看。”

“如此就好。”宏晅也似松了口氣,視線移回手中的冊子上,“禁足了有兩個月,還是委屈了她,再則這事過去之後各處非議大概也免不了。等事情了了,朕想提她做昭儀,居九嫔之首,你覺得如何?”

他能為莊聆考慮到這些自然是好,我卻擔心僅提至同階的昭儀而未晉位不足以壓住六宮之口,思忖一番,和緩道:“禁足兩個月,聆姐姐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到頭來是個冤案。陛下若只是提她做昭儀,只怕六宮中多事的,會覺得陛下不在意她,才如此敷衍了事。”

他看向我:“那你的意思呢?”

“瑤妃薨了、琳儀夫人位晉了夫人,宮中四妃皆缺。聆姐姐入宮多年,從太子府到宮裏,一直賢惠守禮,陛下不如……”

“不如封她為妃,算是給新宮嫔個表率,也讓母後欣悅……你是不是想說這個?”他丢下筆淡看着我,“你知道麽?朕現在最不愛聽的,就是你給別人求榮求寵。”

140

“臣妾也沒說錯……”我低低道,觑了他一眼,又說,“陛下覺得聆姐姐當不得這妃位麽?”

他的面色愈發暗了,聲音冷冷地道:“天天為別人求這求那,你自己就一點不在乎?”

分明話裏有話。我低着頭,語聲悶悶的:“臣妾在乎那些幹什麽,陛下待臣妾好就行了。聆姐姐是有才有德的人,坐到妃位上也能服衆,臣妾自知沒本事争那個。”

“嘁……”他一聲輕笑,“也就憑這一張巧嘴,朕若不吃你這一套呢?”

我翻翻眼睛:“那陛下廢了臣妾啊。”

“膽子不小。”

“您剛知道?”

他作勢抱拳:“早已領會,想當初,大哥在太子府……”

我登時明白他又要說什麽,立時起身一福:“……臣妾告退!”

“回來。”他笑起來,擒住我的手将我拽了回去,“坐。”

我不情不願地坐回去,又道:“陛下,臣妾是認真的。旁的宮嫔禁足兩個月也還罷了,聆姐姐位列九嫔,又是因為毒害帝姬的罪名。宮裏人多口雜,陛下還是維護着些好……再說,帝太後那邊知道聆姐姐蒙了這個冤,也決計不會高興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他擺手連連,似是聽得很不耐煩般揉着耳朵,“待朕琢磨琢磨。”

多半是會答應的吧,不過總還要等這事了解了。

怡然那邊辦得很快,翌日一早,采葭“畏罪自戕”的消息就傳遍了後宮,莊聆已采葭自幼服侍她身側為由,懇請宏晅準許她将采葭下葬。

感慨之餘,我不得不嘆一句采葭實在是好會算計。本是可以一死了之,她卻在死前留下了一封血書。洋洋灑灑的百餘字,道出如何受了方才人指使,雖是言辭模糊,但這畢竟是血書,留下了,就足以震撼人心。

死人是無法翻供也無法對質的,這是采葭最後的供狀,論誰都只能憑自己判斷信或不信,不可能再去問她。

“如是至此斷了線索,方才人豈不逃過一劫?”婉然邊是給我端上一小盞桂花藕粉邊是道。那剔透晶瑩的藕粉呈在半透明的薄瓷碗裏,碗中細碎的桂花散着淡淡的香味。猶有些燙,我一下下舀着散去熱氣,悠閑道:“逃不過了,采葭死了,她就逃不過了。”

婉然微愣,我瞥她一眼,輕笑道:“剛開始查這事的時候,陛下就一舉禁了聆姐姐的足——她可是位列九嫔。左不過是因為關乎帝姬安危大意不得,莫說是禁足,若真是查不出個所以然,最後的結果必是賜死了事。”

因為相對于三年一選的嫔妃,皇子帝姬的命大意不得。

“這回聆姐姐把火引到了皇長子身上,陛下不僅會為永定帝姬逃過一劫而後怕,更要提防有人加害皇長子。罪名坐實與否,有這個嫌疑的人……都活不得了。”

何況還牽涉了莊聆,莊聆上面是帝太後。為了皇長子和永定帝姬也好、為了莊聆也罷,帝太後不會容下她了。

後宮裏有太多的事這樣。看在我們眼裏是一回事,看在宏晅、帝太後眼裏又是另一番模樣。所以不管有多少真心、多少真情,很多事,是決計不能讓他們知道真相的。

“萬劫不複”四個字,往往來得太容易。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瞞宏晅的事,比他瞞我的事要多得多了。或者說,他瞞我的大部分事情,都還有點別的原因,抑或是怕我心煩不願告訴我。而我瞞他的事,大部分只因同一個原因:為了自保。

“姐姐還是別把這事想得太順利了,畢竟……還有個方美人呢。”

是,她雖是降了位失了寵,卻還好端端地在那兒,還是方家的人。我輕然一笑:“她若還有點腦子,就莫要淌這渾水了。否則,我還真是高估了方家。”

聖旨在幾日後傳到了荷莳宮,才人氏茹沅位降從九品采女,遷入落華宮靜思。

落華宮,那是毗鄰冷宮的一處,其中住着的也是犯了重罪的宮嫔。大多罪不至死、不至廢,又或是看在家族的面子上恕其一命,留個極低的位份,打發來這裏了此一生。待到死了,按着最後的位份葬了,鮮有追封。若能熬到天子駕崩、新帝即位,興許還能尊個太妃,也算是熬出了頭,能得以頤養天年,這就是唯一的盼頭。

不算廢黜,但形同廢黜。

未能取她性命許有些許遺憾,但這又意味着另一處好戲。方美人難做了,如是方采女被賜死,她還可以哭上一哭、或是苦求個追封以表哀思;如今她沒死,方美人去求情,定會觸怒宏晅與帝太後,不去求,這無情的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