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50 章 ~~~(47)

第 50 章 ~~~(47)

第五章~~~ (47)

我所厭惡的人。

所以我說,那些個道理我都是明白的,不用他說我也能做得很好。宮中的手段我同樣也是明白的,從稱為嫔妃的那一日起就明白,也能做得很好。

春天總是短暫的,稍縱即逝,很快就臨近了夏日。眼瞧着今年夏季暑氣輕不了,到行宮避暑是必然的了。

莊聆在旨意剛下來時就去拜見了皇後,然後徑直來了簌淵宮。

“姐姐定是去叮囑皇後在路途中多加照顧嬈姬了,免得遭人暗算。”我了然而笑,莊聆淺笑颌首:“是,她這孩子,必須平平安安生下來才好。”

我忽然覺得,我們與從前的皇太後無二了。她也是一點點算計着,弄死了愉妃,險些奪了她的孩子。我因為家中從前的種種那麽恨她,如今竟會變得與她一般。

一瞬的失神。莊聆伸手在我面前晃了一晃:“怎麽了?”

我拉回過神思,搖頭笑道:“沒什麽。我是覺得姐姐太過謹慎,本已是胸有成竹的事,這孩子日後定是姐姐的了。”

我仍是沒有過問她具體有怎樣的打算。

屈指數算,嬈姬的孩子大約會在中秋前後出生,太醫說大約會是個男孩兒。帝太後重視、宏晅重視,宮人們甚至開始起了傳言:若真是個皇子,四妃大概又要添上個人了。

嬈妃?呵,她也得有命活着坐這個位子。

去梧洵行宮的前一晚,莊聆差人請我去。已經很晚了,她從不會這麽晚叫我去,這于禮數也不合。但她是靜妃,在她上面只有皇後和琳儀夫人,說是她召見,宮中巡視的守衛也不敢說什麽。

“姐姐何事?”我一壁踏入漣儀殿一壁道,擡頭一看,不由一怔。

方婉華?

“婕妤娘娘萬福。”她跪在地上一叩首。如此恭謹的态度,讓我立時明白了些事,看向莊聆,不語。

“明兒個就要去行宮避暑了,本宮今年要在宮中服侍帝太後,就不同去了。”她看了看我,“寧婕妤你也熟悉,此行有什麽事,找她便是。”

方婉華叩首:“諾……”

她退下,我直看着莊聆驚詫不已:“姐姐竟和她聯手?”

“有什麽不行?”莊聆淡笑,我蹙眉說:“姐姐怎能信得過她?她最恨的人就是姐姐。”

“但她最嫉妒的人是和她出自一族又同日入宮的嬈姬。”莊聆的視線飄向殿外,似乎猶能看到方婉華的背影,“本宮給她一個騎到嬈姬頭上去的機會,她自然會接受。日後要再翻臉也是後話了。”

我便明白了,莊聆不會給她日後翻臉的機會的。此次她自能找到機會讓方婉華将罪責都頂下來,賜她一死。

所以她要留在宮裏,事發之後,她可以盡快地請到帝太後的旨意。

馬車緩緩駛出皇宮大門,我邀了芷寒與我同坐一車,路上将此事與她說了,又同她講了之前皇後與瑤妃的種種不合,繼而托着腮苦笑道:“她們日日相見,還不敵你我十餘年未見。”

芷寒側着頭,認真思索道:“不一樣的,長姐,你我這般是因晏家倒了,除卻姐妹之情我們再無可争。她們都是高門貴女,要争家中的榮辱、争自己的榮辱,誰也不肯輸給誰,自然會鬥個不停了。”

可是……親手去害自家姐妹,朝夕相處的自家姐妹……多麽可怕。

方婉華本該與嬈姬一心的啊!方家送她們二人進來,為的便是她們能夠互相扶持,卻不想她們會反目成仇……

倒也怪不得方婉華。就如帝太後所言,嬈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會去奪皇長子了。她改變了進宮的目的,可以憑着聖寵、憑着孩子度過餘生,方婉華呢?她什麽都沒有,若沒有這個孩子的突然出現,她的餘生就都只是個采女了。

她一定會想,憑什麽。

其實若論姿色,她是強過嬈姬一些的。聽說她在方家的支族也強過嬈姬所在的支族,嬈姬的春風得意,對她而言簡直就是打臉。

我曾想過這些,卻沒想到她會和莊聆聯手,那個險些置她于死地的人。

不過……就如莊聆打算借此将她二人一起除掉一樣,方婉華大約也是等着事成之後反咬一口吧。

也不知莊聆是否有把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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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自打到了梧洵行宮,我和宏晅開始了一個頗是詭異的相處過程。這些天來我對他都不冷不熱,可若說不敬也不是,我的禮數向來都是還過得去的。

于是總能恰到好處地嗆得他拂袖離去生悶氣。

我心裏也不自在就是了,清楚這不是個法子,可畢竟人心肉長,心結解不開,強顏歡笑未免來得太假。

是以到了行宮後的幾日裏,我們的相處幾乎都是他來見我或是他傳我去、按規矩見禮、繼而各幹各的。

誰也不理誰。

“聽說你今兒把蔡寶林罰了。”我正倚在貴妃榻上讀着書,沒有意識到他什麽時候進來的,不過這句話卻是這些日子以來唯一有實質性的話題了。

“陛下大安。”我擱下書向他行禮,淡看着他說,“陛下這是來為新歡讨公道的?”

他一噎,看着我很是詫異地道:“這是哪門子新歡?”

我不再言,坐回去接着看書。他伸手把書抽走:“你這又是吃的什麽沒邊的醋?”

我擡了擡眼皮:“陛下平日裏從來不過問高位宮嫔責罰低位的事。”

他低笑一聲:“你平日裏也從來不責罰低位宮嫔啊。”

“……”我想了一想,照實說道,“她和方婉華起了争執,誰也不肯讓,方婉華可還急着要回去陪嬈姬呢。不罰她,臣妾難道罰婉華麽?”

“這不就得了。”他一笑,“好好說話多好。”

我“嘁”了一聲,伸手把書奪了回來,略帶疲憊地深一呼:“臣妾最近不怎麽會好好說話,陛下幹什麽非得來?”

夏日炎熱,我穿了一身袒領半臂襦裙,內配的中衣是對襟的。他坐下來,伸手一挑我半臂的衣領,驀地被我揮開,面上微熱地正色道:“白日宣淫,陛下您等着百官糾劾呢?”

他一聲嗤笑坐到我旁邊:“朕知道你心裏不痛快,但這孩子非得留着不可,你說要朕怎麽辦吧。”

怎麽辦?是,我心中不快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這孩子的出現,可……能怎麽辦?我也不知,想來他也沒有辦法。話說話來,若他當真為了我不要別的嫔妃的孩子也不是什麽好事——徹頭徹尾昏君一個。

我安靜了一會兒,看着他黯然道:“臣妾也不知道,大概需要些時日想一想、緩一緩吧。”

方婉華每隔三五日都來同我說一說嬈姬的情況,自是避過了旁人的。我靜靜聽着,只囑咐她好生照料着。雖是莊聆那邊做好了準備,即便嬈姬在行宮早産,她也能靠着帝太後使得一切順利,但畢竟還是麻煩了許多。

“最好不出任何閃失,等回了宮讓她平安生下孩子。”我微微笑着,對方婉華說,“靜妃娘娘不會虧待你。”

猶記當時我曾對宏晅說,我不喜歡方家姐妹,因為她們是那樣将皇長子看做棋子,實在太狠心;現在想想,真正狠心的大概只有方婉華一人,她為了自己的虛榮能去加害族姐,虧得嬈姬有孕後做的頭一件事就是把她從落華宮救出來。

“諾。”她颌首應了聲,遲疑着又道,“臣妾聽說……若她生下皇子……便能位列四妃……”她觑了觑我的神色,“如若追封呢?”

我心中驟冷,猛蹙起眉頭,厲然斥道:“婉華娘子做人不要太絕!你不容她活着坐到你頭上,還要毀她死後哀榮麽!”

她怯怯地不敢再說話。

那一瞬間我才知道,人原來真的可以惡毒到令別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過了兩日,林晉匆忙來告訴我:“娘娘,嬈姬娘娘被禁足了。”

“什麽?”我一驚,只覺不可能,“她有着身孕。”

林晉躬身道:“是真的,聽說是……與侍衛私會。”

榻前幾串用以點綴的珠簾被我狠然扯斷,禁不住地冷笑道:“到底是‘胸有大志’的人啊,本宮和靜妃娘娘還拿捏不住她了!”

一定是方婉華,她竟要如此害嬈姬身敗名裂。背上這樣的罪名,莫說是死後追封不可能了,廢位賜死也有可能。

她們要鬥本與我毫無幹系,可……我和莊聆要留嬈姬腹中那個孩子,就決計不能讓這個罪名成真。那個孩子必須清清白白,日後才能平平安安。

“陛下怎麽說!”

林晉平靜道:“沒說什麽,只下旨禁了足,由頭也沒對外說,臣是從鄭大人那兒打聽來的。臣估摸着一時不會有事,總要等這孩子生下來,才能知道是不是皇子帝姬……”

我細思着,心覺這樣的結果大抵只能是方婉華失算了,她以為鬧出了□就一定會立時賜死麽?遂又問他:“方婉華呢?”

林晉擡了擡眼:“臣聽說……這事兒就是方婉華揭出來的,嬈姬氣得不行,不肯再見她。”他想了想,又續道,“禦前的人說這事兒頗有意思,方婉華言辭鑿鑿,似乎滿是一副要陛下治嬈姬死罪的模樣。”

果是如此。我點點頭:“知道了,我們不必多理會。嬈姬就算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也會拼力把這孩子平安生下來的。”

只是要先收拾了方婉華才好。她一朝失算,只怕會鬧個魚死網破。

而在魚死網破之前,她大約會再“冷靜”地嘗試一把。最容易想到的法子莫過于把謠言散開,讓各宮都知道嬈姬腹中之子并非皇裔,迫宏晅殺她。

那就任由着她把謠言散開好了。我提前見了怡然一面,囑咐她仔細盯着。

風言風語傳得是最快的,宏晅聽說了多少我不知道,皇後卻是震怒了。碰巧這一年因着莊聆留在宮中服侍帝太後,琳儀夫人也來了行宮避暑,二人一道下令徹查,誰也不敢怠慢。

不兩日就有了結果,矛頭自是指向方婉華。怡然挑了六宮晨省的時候來禀,我眼瞧着方婉華的面色一點點慘白下去,清淩淩地續了一句:“當真是姐妹情深啊。陛下提你的位份讓你照顧嬈姬妹妹的胎,比便是這般照顧的?”

“不……不是……”方婉華身形一震,定了定神,一叩首沉沉道,“皇後娘娘,臣妾有話說……有人……有人要害族姐。”

她當她還有本事把我捅出去麽?我但笑不語地靜聽着。

“有人要害嬈姬?”皇後淡問道,方婉華忙應:“是……有人想要……去母留子……”

她說得磕磕巴巴,又不直接供出我和莊聆。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以此為要挾逼我出言救她。

她還是以為她說了我就必是一死,所以我不得不救她。

可她這般的猶豫,卻讓我清楚地知道,莊聆根本沒用把柄落在她手裏。她從來都是一顆随時可以被棄的棋子。

“去母留子。”皇後輕笑出聲,怒意更甚,“婉華娘子想說誰?你若早知道有人要除她,又何必出此下策讓自己脫不了身?在座宮嫔可不是任由你拖着下水的!”

蘇姬恬靜地笑着,閑閑地撥弄着丹蔻,緩緩道:“皇後娘娘說得是。再者,即便有人想去母留子,也比不過你想母子皆除來得惡毒!”

“不……不是的……”方婉華冷汗涔涔地叩首,一咬牙,道,“臣妾不敢随意栽贓……是靜妃娘娘和寧婕妤娘娘想……想奪族姐腹中之子。”

她還真敢說。

我居高臨下地淡看着她,感覺就像在看一個愚不可及的笑話:“本宮想害嬈姬、奪她的孩子?為何?”

我有元沂。他不僅聰明,而且深得宏晅喜歡,我沒有必要再去冒險奪一個孩子來。

方婉華咬了咬唇,咬得那麽狠,嘴唇一陣發白:“皇後娘娘信臣妾……在來梧洵之前,靜妃娘娘還召見了臣妾,寧婕妤娘娘也在……”

琳儀夫人冷肅地看着她,聲音沒有半點兒溫度地截斷她的話:“你先前遭廢黜,便是因為你想陷害靜妃。”她頓了一頓,更加不悅道,“你害靜妃不是頭一回了,本宮不明白,靜妃究竟怎麽得罪了你?”

方婉華呆住。她私底下和莊聆聯了手,便以為旁人也都忘了先前的事了麽?殊不知先前那檔子事,就是莊聆推她頂罪、自己脫身的最簡單的法子。有那件事在,誰會相信莊聆能與她一起算計嬈姬?只能是她又一次栽贓陷害。

“沐氏毒害蘇姬、嬈姬加害齊才人,如今你倒好,直接敗壞起陛下的名聲了?”皇後沉靜的話語中怒意分明。她和琳儀夫人共同掌理後宮這麽多年,處事素來是公平的,也鮮少見她們在定罪之前顯出這般的憤怒。

但這次,關乎宏晅的名聲。天子威名,豈容她一小小宮嫔玷污。

“簡直罔顧陛下對你的信任、罔顧嬈姬對你的信任。”皇後狠然道。話裏話外,竟已是認定了嬈姬此番必是蒙冤了。

“不是的皇後娘娘……”方婉華張惶不已地搖着頭,竭力地辯解着,“臣妾沒有害族姐……是靜妃和寧婕妤……是她們讓臣妾做的……娘娘明鑒……”

我不去理她,厭煩地別過頭去,起身向皇後和琳儀夫人颌首道:“皇後娘娘、夫人,事已至此,不僅關乎陛下的名聲,也關乎臣妾與靜妃娘娘的名聲,但求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朱鸾妹紙的地雷!不好意思剛看到……【伸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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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室安寂,就等着皇後發話。皇後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主位宮嫔,俄而肅然告誡道:“今兒的事兒,各位心裏有個數就行了,不要再亂說話。管好各宮随居宮嫔的嘴巴,別再鬧出什麽亂子。”

“諾。”我們皆是一福,恭敬應下。方婉華眼見着沒有好下場,誰還敢拿這事閑聊去?

衆人複又看向猶跪在地上的方婉華,靜等下文。皇後的視線也落在她身上,帶着幾分疲乏,厭惡道:“你對嬈姬如此,嬈姬卻未必不念你這個妹妹。罷了,目下還是她腹中之子為重,這事一時也了不了,傳本宮旨意下去,方婉華禁足,嚴加看管,等嬈姬的孩子生下來再說。”

等嬈姬的孩子生下來再說。可見皇後也對嬈姬腹中的孩子存了疑,又怕嬈姬動了胎氣真傷了皇裔,先将方婉華禁足也不失為一個穩妥的做法。

下午時,宏晅再來看我,我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想想也是,事情做得順利了,心情如何能不好呢?

宏晅便在旁靜靜看着我與元沂玩翻繩,當元沂第三次在同一步上翻壞了時終于笑出了聲。抱起他交給乳母帶走,促狹地向我道:“千金難買美人笑啊,還是兒子管用?”

我看着他淺淺笑道:“那臣妾坦白告訴陛下吧,臣妾心情好,是因為皇後娘娘禁了方婉華的足。”

“這脾氣……”他輕一笑。

婉然為我端了紅棗粥來,我瞧了一眼蹙起眉頭:“天熱吃不下,紅棗倒是補血的好東西,去給嬈姬送去。”

“喲呵。”宏晅似有詫異,我偏頭問他:“怎麽了?”

他搖開折扇,惬意地扇着,帶來習習涼風:“轉性了啊?平日裏你不是最小心這個、最不願給嫔妃送吃食了?”

“現在她只會比臣妾更小心。”我不在意地悠悠道,“更不會自己搭上這個孩子來害臣妾了。”

這孩子若此時沒了,她的清白就說不清了;一個可能有偷情之嫌的嫔妃,哪怕是錯殺,也不可能被那樣寬容地留下。

宏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妩媚而笑地走近他:“這粥是當着陛下的面送出去的,若有人說臣妾在這粥裏給她下毒,陛下信麽?”

他淡看着我挑一挑眉毛:“看心情。”

除卻方家兩姐妹因為不同的罪名被禁足以外,一切如常。過了端午,天氣開始涼快下來,也就開始着手安排回宮的行程了。

同樣是禁足,卻是完全不同的待遇。嬈姬那邊,煖轎前随侍的宮人照舊不少,人人都是細心伺候着,生怕她有個閃失——雖說她這孩子有可能不是天家皇裔,但如果是呢?

方婉華那邊就不同了,雖也是有不少人簇擁着,卻都是看守的侍衛,形同犯人。

我上轎的時候,她碰巧回過頭來,我朝她嫣然一笑,徑自上了轎。

是她自己傻,怨不得別人。這宮裏沒背景可以活、無子可以活,甚至長久無寵也可以活,但傻子一定活不下來。

不說她,沐氏不也是個先例麽?

“嬈姬那邊,對她可有什麽說法?”起了轎,我微掀起窗簾看着不遠處嬈姬的轎子問婉然。

“好像也沒聽說什麽特別的說法,但心寒是必然了。”婉然一嘆,“若不是靜妃娘娘和姐姐有那樣的打算,我還真想瞧瞧嬈姬生下孩子後要怎麽跟她相處。”

能怎麽相處?我還真不信事情鬧到了這個地步她們二人還能不反目成仇。

回宮的第二日,我去荷莳宮見莊聆。在漣儀殿外看見個算是熟悉的身影,正和收在外頭的宮人不知說着什麽,瞧見我來,低眉福身:“寧婕妤娘娘萬安。”

抿唇一笑,不去理她,提步進殿。

“姐姐萬安。”我朝莊聆一福,莊聆放下瓷碗笑嗔道:“來得是時候,剛呈上來的冰鎮酸梅湯。”

含笑落座,我瞥了眼殿外那久久不肯離開又進不得殿的身影凝笑道:“就知道她大抵得差人來求姐姐,卻不知道這麽快。”

莊聆持着白瑩瑩的瓷勺在碗裏攪着,撥弄着碗中的半融的一塊冰道:“自己不中用又擅自做主,還指望我來給她收場麽?”她擡眸看了看我,“你也是的,也不攔她一攔。”

“她也得給我這機會不是?”我抿笑道,“主意大了去了,我不過是告訴她嬈姬就算難産死了也必有一份哀榮,叫她不要做得太絕,她便做出這樣的事來。這下好了,嬈姬禁足,她把自己也搭進去,真是劃算得很。”

只要嬈姬生下那孩子,證明确是皇裔,她便清白了,追谥半分也不會少;方婉華就不同了,那樣的罪名,夠廢黜賜死了。

所謂賠了夫人又折兵。

莊聆笑了一笑:“陪我出去走走吧,看看順貴嫔去?”

我颌首:“好,聽說永定這些日子學着筝,練得很是有些樣子。”

夏日的習習暖風卷起已長得蔥郁的柳枝,猶如千萬條碧綠細帶輕輕揚起。我和莊聆在湖畔踱着步子,莊聆忽地笑了。我不解地看向她,她說:“小的時候,跟着父母進宮參宴,也愛來這湖邊玩兒。”

我點點頭:“是。”但我只跟父母入宮參過一次宴,是在五六歲的時候,那會兒晏家還沒倒;後來,就是随着尚是太子的宏晅入宮了。

“我們都沒想過,有一天會變成這個樣子。”莊聆說。

我默然以對。

良久,我問她:“姐姐後悔麽?”

她微微一笑:“你指什麽?”

“做妾。”我看着她道,“給陛下做妾。”

這是我多多少少耿耿于懷的事,哪怕是在我知道了他強要我的原因之後仍有些難以釋懷。是以我想知道,于她這個從來都是趙家嫡長女的貴女而言,做他的嫔妃……心甘情願麽?

她駐足,擡頭望着那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一樹柳枝,緩緩搖頭道:“我不知道。大概……說不上後悔吧。做陛下的妾也好、做別人的妻也好,都是為了趙家。”

到底還是背負着家族的重托,和韻昭媛、瑤妃一樣。

如果晏家沒倒,身為晏家嫡長女的我,是不是也可以因為這樣的心思坦然做帝王妾?

我不知道,這般的假設沒什麽意義。

“而且陛下待我也還不錯。”她淡淡地又道,俄而略帶自嘲地一笑,“哪怕是看在姑母和父親的面子上。”

“姐姐為什麽要嫁給他?”我突然問起了這個已經很久遠的問題,她聞言一怔,我又道,“我知道趙伯伯那時已經給姐姐尋了門親事。”

“嗯……”她的笑意迷離地飄散,悠悠遠遠,“我想……是因為姜雁岚吧。”

韻昭媛?

“你知道的,姜家和趙家争了那麽多年,我與她也從小事事攀比。”她帶着回憶凄然一笑,“那會兒,我聽說皇太後要她嫁給陛下,覺得自己不論做了何樣的外命婦,進了宮還是要向她見禮……又或者她可能會做到皇後,母儀天下,我忍不了。”

我訝了一訝,巴巴地問她:“所以……姐姐你後悔麽?”

她一聲嗤笑:“哪兒有那麽多後悔的事?我到底是贏了她,不是麽?”

是的,她到底是贏了,韻昭媛已死,而她位列四妃。甚至……姜家都已不在,趙家贏得徹底、贏得漂亮。

我一時間不知到底該說她心思太複雜還是太簡單。有時候就是這樣吧,自己心裏會有一份旁人無法領會的執拗。

“你呢?還怨陛下麽?”她問我。這是我時常會問自己的問題,卻頭一次聽別人問出來。我想了一想,搖了頭,卻不是告訴她“不怨”,而是說:“我麽……早沒了怨別人的資格。”

“其實陛下待你不錯。”她笑說,“天子宮嫔嘛,知足就好。”

我點頭:“是,我明白。”

遠遠的有嘈雜的腳步聲和呼喝聲,我和莊聆一并停下腳步,蹙眉望去,一時看不到什麽。過了須臾,見一女子在前快步跑着,後有五六名侍衛模樣的人在追,一壁追着一壁高喝:“站住!”

莊聆定睛看了看,沁出冷笑:“方茹沅?”

我不由笑嘆:“那麽多人看着,她還能跑出來,也真夠有本事的。”

遂與莊聆攜了手,欲改道而行,免得與她多費口舌。

轉身間,眼見已離得不遠的方婉華神色一滞,繼而騰起怒意,快步追上我們。她瘋一般地拉住莊聆,大喊道:“你跟我和皇後娘娘對質去!休想讓我一個人擔這罪名!”

“你幹什麽!放開本宮!”莊聆怒喝着要拽開她,她卻拽得很死。宮人們連忙上前拉架,她卻死活不肯撒手。可見關了這麽些時日,她也預料到自己會是怎樣的結果了——嬈姬被誣蔑通奸可以翻案證明清白,她傳的那些風言風語可是證據确鑿沒得翻案。

狗急了要跳牆,沒得跳牆,便只好咬死個人墊背了。

我亦竭力地去拉她,指上用了力,長長的指甲深深掐在她手上,她猶是不松手。莊聆已被拽得衣衫淩亂,這兒離湖又近得很,若一步不穩掉下去便不好了。我狠一咬牙,松開她的手的同時反手向她臉上打了上去。

一聲脆響。

莊聆趁她愣神地當間掙開她,宮人立刻護在前面不由她再近身。她捂着臉頰滞了一瞬,霎時間怒意更甚,猛向我撲了過來,似是定要還我這一巴掌不可。

我拼力和她僵持着,死握着她的手腕不許她擡手,她便狠拽着我的衣襟,目眦欲裂。

“放手!”我連喝了兩聲,她猶不松手。心下一狠,只好一口咬了下去。

她終于一聲低呼松了開來,早已追上來又不好插手地侍衛這才得以把她鉗制住。又慌忙向我與莊聆謝罪不已。

莊聆理了理衣衫,眉頭緊蹙着大是不快:“帶她回去!若再讓她跑出來,你們自己跟皇後娘娘解釋去!”

他們押着方婉華忙不疊地退下。莊聆淡看着她仍在掙紮個不停的身體不屑地輕哼:“将死之人,掙紮個什麽。還不如老老實實呆着,指不準還能得個恩典葬到妃陵裏去!”

我輕然一嘆:“将死之人,由她去。”

作者有話要說:推基友的文~~~

文案

無寵、廢黜、賜死,這是她的上一世。

直至鸩酒入口,方如夢初醒。

在這九重宮闕裏,充滿了冤魂和鮮血,

更充滿了權利和誘惑。

該争的、不該争的,争得起的,争不起的,

這一世她已清楚明白。

前路注定遍布荊棘刀劍,

而那枚已不屬于她的鳳印,

她是否還可重新執掌?

146

匆匆回到簌淵宮,更了衣又傳醫女來。倒是無甚大礙,只是頸部被方婉華長長的指甲劃了一道血痕。

醫女小心地為我上了藥,囑咐結了疤後莫要去碰,免得留下痕跡。我應下,命婉然取了一對成色不錯的銀镯子給她,她謝恩退去。我扶着額側倚榻上,心煩意亂,阖着眼睛長長一嘆:“幾十號人看不住她一個,那幫侍衛個頂個的沒用。”

婉然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是……聽聞已經禀去了陛下那兒,大抵會處置的……”

我聽她說得小心,睜開眼睨着她:“怎麽了?幹什麽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

婉然一滞,即颌首道:“不是奴婢不安,是……”她環視了四周的宮人一番,複又垂眸道,“聽說靜妃娘娘那邊兒下旨,今兒個身邊随侍的宮人護駕不周,每人杖責二十,這不是……”

我淡淡看過去,殿中有幾人是今日随着我去的。方婉華殺出來得太突然,一時間我與莊聆怔住,旁的宮人也沒反應過來,這才與方婉華厮打了起來,還受了點小傷。論起責任,他們自是逃不了。

眼瞧着他們一個個屏息不敢言,我思了一思,緩緩道:“行了,別這個樣子了,把你們都罰了,簌淵宮的事誰來做?今兒個跟着去的,都罰俸一個月,這事兒算了了。”

衆人分明地松了一口氣,面露喜色,忙不疊地叩首謝恩。我又道:“雲溪去禀皇後娘娘一聲,方婉華失儀,沖撞兩宮主位嫔妃,本宮和靜妃姐姐怕給嬈姬徒添煩惱不便責她,請皇後娘娘治她阖宮宮人失職之罪。”

雲溪一福:“諾。”

婉然揮手屏退了旁人,坐在我身邊輕一嘆,道:“姐姐何必?冤冤相報何時了。”

“你當我樂意跟她冤冤相報?”我執起手鏡端詳着頸上的血痕,冷然一笑,“這一幫新宮嫔個頂個的不知天高地厚,縱容了她,日後還不定有什麽事。”輕輕一頓,續道,“再者聆姐姐罰了自己身邊的宮人,我這邊什麽都不動倒襯得她刻薄了。她落個壞名聲,不是便宜了方婉華?”

婉然啧了啧嘴不做置評,垂眸銜笑說:“也罷也罷,姐姐總有姐姐的道理。不過姐姐且先想想怎麽跟陛下說這檔子事兒吧,責打宮嫔……到底不是個小事。”

是,莫說嫔妃,就是個宮女,按着宮裏的規矩也是不能打臉的。昔日我失寵之時即便是受了掌掴之辱,和貴嫔也是仗着身邊無旁人才敢做那樣的事。我今日卻是當着莊聆和一衆宮人的面揮手打了方婉華,宏晅總會知道的,也不知會不會過問。

宮裏嫔妃争風吃醋是常事,鬥嘴屬平常,卻很少有這般扭打起來的。是以宏晅當晚一壁踏進明玉殿一壁笑對我說:“怎麽還咬人啊?”

顯是已聽說了每個細節。

“陛下大安。”我颌首一福,恭謹又道,“陛下恕罪。”

“行了,打都打完了,謝罪就算了。”他笑看着我,揚手輕擡起我的下巴,看了眼我頸上的傷痕,又說,“她傷得看來不會有你重。”

“嗯……”我颌首,喃喃道,“臣妾咬人那是……那是迫不得已,沒使勁。”

他“哦”了一聲:“那朕明兒個去問問婉華,看咬得狠不狠。”

我直翻眼白他:“嘁,陛下就會拿臣妾尋開心。”

他不以為然地回“嘁”了一聲:“你咬都咬了,還不許朕說?”

“……嘁。”

第二天晌午,他下旨降方婉華為寶林,将我掌掴宮嫔一事揭過不提。

若說起來,嬈姬這胎安得委實不容易,隔三差五便是大事小事不斷。有着孕被疑通奸就已算個重創,禁足中難免心情抑郁,偏又是族妹與之反目加以陷害。這複雜的心緒,也難為她能熬到足月生産。

又是一衆宮嫔齊聚,卻是在已被冷落多日的霁顏宮外。耳聽着嬈姬的喊聲一聲高過一聲,那般的痛苦卻又皆盡全力。

她必須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這個能證明她清譽的孩子。

宮門內外就像是兩個世界①,門內宮人們忙碌一片,端着各樣所需的物品進進出出;宮門外數十位嫔妃靜默而立,誰也不說話,靜靜等着孩子的降生。

我與莊聆相視一笑,也各自不語。

我們原是想着讓她早産,如此而死也算是情理之中;可細想之下,覺得早産本就是個會惹人生疑的事,倒不若讓她平平安安地到足月再生,難産同樣可以讓人查不出緣由。

接生的産婆是莊聆安排的。有帝太後坐鎮着後宮,她想安排個産婆實在不是什麽難事,自也有法子瞞過帝太後。

是以在一個時辰後,裏面的喊聲逐漸變得虛弱了,宮人們的腳步變得愈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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