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49)
。婉然……我不能讓宏晅再問她話,她知道的我的事情太多了。縱呵,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我興許扛得住旁人的陷害,卻耐不住她的“如實招供”,她根本不需要任何栽贓,只要将她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訴宏晅,我便難逃一死了。宏晅知道那些事後會如何……我想也不敢想。這麽多年來的信任如是一夜崩塌,我大約會死得連掙紮都沒得掙。
今日的栽贓不過是個引子,她日後會說出的話,才是最恐怖的……
婉然,斷斷留不得了。
她在宮正司關押着,最容易辦到這事的當然是怡然,我最不能去找的卻也是怡然。一則怡然此時也對此事存疑,讓她去做,只會更讓她覺得我心太狠,竟如此殺人滅口;二來宮正司終究也是個人多口雜的地方,并非由她一人說了算,她即便辦成了,若有人将她供出去,她就罪無可恕了。
可除了她,我又沒有別的辦法可尋。思量許久也毫無頭緒,又心知此事半刻也拖不得,當下只得先讓林晉多注意着禦前,如是有什麽動向,能及時得知總是好的。
心中悚然一栗間悵然嘆息。我從不曾預料過有一天我會如此坐在這裏思索如何取婉然的性命,可這一天偏生這樣出現了,出現得如此突然。讓我一陣劇痛之後又陡然恢複平靜,幾是在以前所未有的冷靜思索這些從不曾想過的事情。
怡然說得對,我變狠了。若是從前,即便遭遇了一模一樣的事情,我也決計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冷靜下來尋找出路,這是經多了兇險事才歷練出來的從容與狠厲。
“娘娘,婉儀娘子來了。”詩染輕聲禀道,我還未命她去請,回過頭便見芷寒匆匆地走了進來,不由分說地在我面前坐下便是急問:“長姐!究竟怎麽回事?就算是我也知道下藥最易留下把柄,姐姐入宮多年怎的反倒犯這樣的錯!”
“是啊,我怎麽會犯這樣的錯。”我凄然苦笑,淡泊道,“看來婉然這一出做得真是不錯。陛下信了、怡然信了,連你也信了。”
芷寒愣住住,結結巴巴道:“長姐……你是說……”她連忙搖頭,否認道,“不可能的,婉然不是最與姐姐交好的麽?”
“所以你們才都信了。”我難掩厲色,冷笑涔涔,“你可知道……聽她說出那一番話時,我也只覺一切都不可能。”
“那……那……”她怔怔地想了一想,就要拉我起來,“長姐去跟陛下說清楚,陛下待長姐那麽好,不會為這種莫須有的事情治長姐的罪的。”
“我剛從成舒殿回來!”我脫開她的手,強拉着她坐回去,顏色稍緩地解釋道,“你暫且安心,陛下如若真信了她,我就回不來了。”
“那陛下可信長姐麽?”她忙不疊地追問。我拍一拍她的手,帶着徐徐的笑意安慰她道:“信不信都不重要,只要我在他心中重過婉然、重過嬈謹淑媛便足矣了。”
“可是……”她柳眉淺蹙,苦思着搖頭說,“我覺得這事不對!長姐得寵,有人想害長姐是在情理之中,但……萬萬不該是婉然啊!于情,長姐待她親如姐妹;于理,她是長姐身邊的宮人。害了長姐于她有什麽好處?她又有什麽理由做這樣的事?”
我輕緩點頭:“是,自是有人要她做這樣的事了。”禁不住地輕聲一笑,又道,“且那人,你我都還熟悉得很。”
芷寒錯愕:“誰?”
我看向她,毫無說笑之意地道出了那個似完全不可能的答案:“靜妃。”
“靜妃?!”芷寒驚呼一聲,怔了又怔,還是搖頭,“怎會……趙伯伯和父親是故交……”
“我沒說趙伯伯,我只說是靜妃。”我淡然笑道,“此事只怕是跟趙伯伯一點關系都沒有,是她自己的意思罷了。趙伯伯如想除我,機會多了去了。”
“可……”芷寒仍是滿臉的不信,“為何?”
我慢慢搖一搖頭,思量着道:“說不準為何,但必定是她。”
“為何?”芷寒又道,微一緩神,解釋說,“我是說……長姐既不知為何,又為何認準了是她?”
“我也是剛才才想明白。宮宴的時候,嬈謹淑媛身邊那幾個人求見,陛下本是不願見的,是她極力勸着陛下見。”我悵然一嘆,覆上一抹苦澀的笑意,“她本來的意思……大約是陛下直接傳了她們進來才好吧。當着一衆外命婦的面,陛下怎好如此息事寧人?”
這一檔該是莊聆失算了。我卻絲毫覺不出逃過一劫的幸運,今晚害我的兩個人,她和婉然,都曾是與我那般交好的人。婉然的那番話,已是讓我覺得一顆心都冷得凍住。倏爾明白一切都是出自莊聆之手時,幾是覺得那一顆已被凍住的心,被狠狠擊碎了。
芷寒直聽得渾身一栗,驚恐得有些手足無措。繼而愈發地慌亂,再不顧禮數,連正坐也堅持不住,雙臂緊緊地還住膝蓋,似乎這樣才能尋到一些安全。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不住地喃喃自語,目光格外空洞無神。她進宮也有些時日了,沐氏的死、蘇姬的起落,她也經歷了一些。但這次卻是落在我的身上。讓她如此直白地意識到這一切事情離她都那麽近,她如何會不怕……
我坐過去,默不作聲地握住她的手,只覺那雙手比我的手還要冰冷許多。我伸臂攬住她,輕輕地微笑道:“別怕,別怕。這些個事……在宮裏大抵總會遇上的吧。如若逃得過是萬幸,如若逃不過……日後你要比長姐多留個心眼。”
“長姐!”她身子一悚,張惶地望着我,雙目圓睜着,眼底掙出了淚來,“不會的……陛下不會……”
今日他對我說的那些話……我也覺得他不會的。但在宮裏,我能一手左右的事到底是少數,總要讓芷寒做好最壞的打算。
廢位或者賜死,再壞也不過如此了。
“長姐……”她猶自回不過神,我拍一拍她,溫和而笑,“長姐就是這麽一說。時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可還有晨省……”
“不……”她拉住我,不住地搖頭,“長姐,我留下好不好……如若出了什麽事,總能多個人幫長姐說話……”
她顯是吓壞了,我輕輕一嘆,生生将已到了嘴邊的寬慰之語盡數忍回。點了點頭答應了她:“好,那我叫宮人進來服侍你梳洗,早些歇着。”
“嗯……”她立刻點頭不斷,生怕我反悔似的。我抿唇而笑,叫了雲溪詩染進來。二人顯是在我面前強掩去擔憂之色,端莊地一福,淺淺笑道:“婉儀娘子,先去沐浴更衣吧。”
她默默點點頭,站起身呢喃道:“長姐等着我……”
我颌首莞爾:“嗯,長姐等你回來再睡。”
那天我與芷寒一起睡着,她睡得不安穩,我幾是徹夜未眠。直至天邊泛了白,我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還未睡沉,便被人搖醒。
雲溪掌着燈急促道:“娘娘,長秋宮急召……”
作者有話要說:_(:з」∠)_最近略跌宕……大家hold住……hold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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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秋宮?”我起身蹙起眉頭,芷寒也随之驚醒,坐起身驚問:“出什麽事了?”
雲溪的眉頭也緊蹙着,搖頭道:“奴婢也不知……季大人親自來傳的,現在還在外頭候着。”
“長姐……”芷寒緊緊抓着我的胳膊,“長姐不能去……先去找陛下吧……”
我望了一望天色,輕輕一喟:“這個時辰,陛下正上朝呢。”說着攥了一攥她的手,循循道,“長姐去看看,應該不會有什麽大事,你接着睡就好。有事無事,一會兒晨省時自然就見着了。”
她的神色仍是慌張不已,我靜靜地注目于她須臾,她平靜下來,重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長姐當心……”
我和緩一下,起身離榻。不願再擾芷寒休息,到了側間去更衣梳妝。林晉悄無聲息地走進來,站在我身後踟蹰不言。
我從鏡中瞥了他一眼,沉靜道:“打聽到什麽說什麽,別吞吞吐吐的。”
林晉無聲一嘆,躬身道:“臣明白。問題便是什麽也打聽不到,長秋宮和禦前那邊嘴巴都嚴得很,只聽說……聽說今兒一大早,宮正司的人去了長秋宮。”
我眉心一跳:“陛下找婉然問話了?”
他搖頭:“沒聽說……不過昨日都那麽晚了,應是不會。”
緩緩松了口氣,我又問他:“是宮正去的長秋宮?”
他回道:“不是,臣問了,宮正今日當值,随在禦前。”他輕擡了一擡眼,“再者……于情于理,宮正插手不了這事……”
怡然自是不該插手,我也不希望她插手。這一遭事,一邊是我、另一邊是婉然,是她無可偏幫的事情,何必叫她為難……
悵然一嘆。曾幾何時,我們三人被宮人們調侃地稱為“禦前三然”。如今兩然反目,餘下一個被夾在中間。
我挑了一襲藕絲素雲緞交領襦裙穿上,外着藍雲緞大袖衫,再撘白素絹帔帛。雲溪為我绾成的朝月髻一絲不紊,配着各色珠翠。我對鏡自視良久,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愈是出了大事,便愈是不能讓旁人覺出心虛。
唯有心思穩下來,才有可能險中求勝。
踏出明玉殿,大長秋季靖澤向我一揖:“婕妤娘娘安。”
“有勞大人一直候着。”我微笑款款地欠了欠身,“本宮自己去就是了,天幹物燥,大人不如先進殿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未待他回話,方從容提步離去,話語在秋風中顯得寒意涔涔:“擺駕長秋宮。”
我在步辇上阖眼歇息,什麽也不願去想。昨夜睡得太少了,眼下卻最是需要神思清醒的時候,與其什麽都不知道的瞎琢磨,倒不如先歇上一歇。
我踏進椒房殿,一陣暖意中瞧清了殿中的幾人。皇後自是在的,琳儀夫人與靜妃也在,順貴嫔和良容華同樣在殿中。看來這是齊召了各宮主位的架勢,只是尚有人未到罷了。
我徑直行上前去,全然不理會跪在一旁的婉然與宮正司的人,向皇後盈盈一福:“皇後娘娘萬安。”
“寧婕妤。”皇後颌了颌首,“婕妤坐吧。”我欠一欠身去落座,聽到琳儀夫人淺淺地一嘆,吩咐說,“品秋,去給寧婕妤上盞安神的茶來。”
品秋很快備了茶送來,将宮女先前奉上的茶撤下。換盞間她手上一滑,登時驚然跪道:“婕妤娘娘恕罪……”
雲溪和紅藥忙不疊地取出帕子為我擦拭着衣裙,面有不快又不好說琳儀夫人身邊的人的不是。琳儀夫人原是與皇後小聲交談着,聞聲回過頭來,見狀立顯不悅,訓斥品秋說:“虧得你還是月薇宮的掌事宮女,做事也這麽毛手毛腳!”
“娘娘恕罪……”品秋死死低着頭,我蹙了一蹙眉頭,淡泊道:“茶水罷了,沒事。夫人息怒。”
琳儀夫人壓下幾分怒意,挑了挑眉頭:“服侍婕妤更衣去。”
“諾……”品秋一叩首。皇後淡淡道:“取本宮的衣服就是了。”
我起座一福:“謝娘娘。”
同品秋一道進了內室,宮娥取來幹淨的衣裙為我更衣,品秋垂首道:“這是皇後娘娘平日裏的常服,婕妤娘娘暫且将就着……”
我瞧了瞧那幾件衣服,雖是皇後的衣衫,但從顏色到花紋皆是嫔妃穿來也不逾越的,遂放松地一笑:“皇後娘娘宮裏的東西,哪兒來的‘将就’。”
品秋低低朝我一福身,轉身吩咐旁的宮人:“有我和婕妤娘娘身邊的人在就行了,都退下吧。”
幾人一福,安靜地退下。
果然是有事。我笑了一笑,向品秋道:“夫人可有什麽吩咐麽?”
品秋一壁為我更換着衣裙一壁垂眸低聲道:“琳儀夫人說,不論是多嚴重的事,婕妤娘娘不認就是了,耗到陛下來。”
我聽得一悚:“究竟什麽事?”
她忖度着,問我道:“娘娘昨日可差人去過宮正司麽?”
我茫然搖頭:“沒有。何事?”
“旁的奴婢就不便說了……”她垂眸,為我整理好裙腰後向後退了一步,“娘娘小心行事。此一劫,只怕不是娘娘想得那麽簡單的。”
我感激地颌首:“知道了,代我多謝夫人。”
更完衣再回到正殿,方才未到的幾個主位也皆到了。均是靜默不言,目光在婉然與宮正司幾人面上掃着,大約都是在猜測出了什麽事。
我沉然一呼吸,提步進了殿。品秋本随在我身後,我落座後見她行到琳儀夫人跟前,深深一拜:“奴婢知罪。”
琳儀夫人看向我,我淺笑道:“沒事的,誰沒個不當心的時候,夫人莫怪。”
琳儀夫人這才緩和了神色,淡看着品秋道:“寧婕妤不怪罪便罷了,起吧。”
“謝夫人……”她再一拜才站起身,又規規矩矩地朝我福道,“謝婕妤娘娘。”
“寧婕妤待下人倒是寬和得很。”嘉貴姬涔涔冷笑着,審視着我譏刺道,“侍奉這麽個主位,可見底下的人沒理由陷害婕妤,只能是實話實說了。”
我淡睨她一眼,已是全然懶得應付她,只緩緩地回給她一句:“皇後娘娘還未有定論,貴姬的心思倒是‘通透’得很。”
“行了。”皇後沉然道。我與嘉貴姬都閉了口看向她,她觑了一眼宮正司的幾人,“你們說吧。”
“諾……”為首那人一叩首,禀道,“奴婢是宮正司的司正,昨日陛下下旨将簌淵宮的宮娥婉然看押在宮正司,便是奴婢管着。”她頓了一頓,續道,“宮正與婉然姑娘交好,應要避嫌不便插足此事,但又擔心不已,便囑咐奴婢晚上多去看一看婉然姑娘有事無事。奴婢到時,見她屋中的桌上有兩碟子點心,便随口問了一句是哪裏來的,她說是寧婕妤娘娘送來的……”她說着有些懼意,伏在地上相疊的雙手死死按着,“奴婢多了個心眼……覺得婉然姑娘與寧婕妤娘娘目下已算是反目,婕妤便是寬待下人也該不會這麽大度,就尋了只鹦鹉來試。結果……結果……”
她不敢再往下說了,皇後皺眉追問道:“結果如何?”
她重重叩首:“結果那鹦鹉……被毒死了。”
滿座寂然,唯靜妃睇着我,冷淡笑道:“你竟能下這樣的狠手……”
那冷笑,在旁人眼裏許是驚怒交加,我看到的卻只是一份嘲笑。我是生過除掉婉然的念頭,卻還未動手,能有人先我一步循着我的心思“替”我辦了這事,她對我該是有怎樣的了解……
若是沒有這許多了解,她也未必能如此順利的一步一步給我安上罪名。
這下子,我動不得婉然了……我忽然覺得極度絕望無助,幾是連最後的掙紮也可以放棄了。婉然不死,宏晅早晚會叫她去問話的。不論他想問出的是什麽,嘴長在她身上,她總能有機會道出先前的所有事情,一點一點将宏晅先前對我的信任撕裂,把他心中的我,變成一個心如蛇蠍的毒婦。
“奴婢從昨日說了那些話之後,就猜到大抵會如此……”婉然面上一片灰暗地喃喃道,仿佛是我傷透了她,而非她一直在害我。
“寧婕妤,你怎麽說?”皇後問我。聲音四平八穩的,表露出不偏不倚公正處事的意思。
“臣妾沒有。”我冷聲道。嘉貴姬嫣然輕笑:“那還能是誰呢?現在整個後宮裏,還能有誰比婕妤更怕婉然活着?”
“那嘉貴姬覺得婉然此時被人害死,頭一個會被問罪的是誰!”順貴嫔一語喝了回去,靜了一靜,聲音緩和幾分,向皇後道,“皇後娘娘,就如嘉貴姬所言,目下阖宮裏最怕婉然活着的也許就是寧婕妤,故而最不可能下手害她的也是寧婕妤。婉然若死,矛頭必定指向寧婕妤。”她睨着嘉貴姬,語帶譏刺,“嘉貴姬都明白的道理,寧婕妤會不明白麽?”
皇後猶看着我,等着我的解釋,我卻是再未說話。是因為心灰意冷,也因為實在争無可争。想也想得到,此時我若說自己沒差人去過,他們也必有辦法查出個人來,那人自會供出是受我的指使。
莊聆……她當然是會這樣把事情安排穩妥的,我橫豎都是百口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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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到宏晅來……
我幾乎沒這個心思去拖。他上朝時間可長可短,取決于有要事與否,根本不知今日會是多久;再則,他總會從婉然口中聽到那些事情吧。那麽與我而言是就此一死還是晚上幾日再死又有什麽大差別呢……
興許還不如讓他就此廢了我,至少不用面對他得知種種真相後對我的質問了。
所謂的心如死灰,大概就是這般吧。
卻是過了不一刻就聽到宦官那聲悠長有力的“陛下駕到”。我靜了靜神,如常般與衆人一道去殿門口行禮。
他走進來,道了一聲“免了”,身後跟着的女子即刻過來扶我,焦灼地喚了一聲:“長姐……”
是芷寒。
“怎麽回事?”宏晅淡問。掃了一眼我面上的驚疑不定,一笑解釋道,“芷寒都堵到成舒殿門口去了。”
我微滞。握住芷寒的手略有責意卻更是感激地道:“不懂事……怎的鬧到成舒殿去?”
“姐妹情深真叫人羨慕。”嘉貴姬輕笑,“婕妤娘娘又何必做那樣的事?待得被賜死的時候,婉儀娘子不定怎麽傷心呢。”
“誰說朕要賜死寧婕妤了!”宏晅語聲驟冷,目光淩厲地從嘉貴姬面上劃過,沉了口氣緩和幾分,問皇後道,“梓童,又出了什麽事?”
皇後沉穩一福:“今兒個一早宮正司的人來禀了臣妾些事情,臣妾覺得事關重大便傳了各宮主位一并來。”她說着冷睇了嘉貴姬一眼,續道,“并非如嘉貴姬所言那般說起賜死寧婕妤之事。”
宏晅輕點頭。皇後又吩咐宮正司的人禀他,幾人将先前所說的事情又說了一遍。宏晅看向婉然,森涼不已地問她:“當真是寧婕妤給你送的點心?”
婉然恭敬而從容地叩首,回道:“是。是叫徐茂的宦官送來的,奴婢認得他,絕無錯的。”
從昨晚開始,她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會在我心中添上一縷冷意。
徐茂,那确實是明玉殿的人,雖說不上什麽特別得臉,也是時常近前服侍的人了。
靜妃竟是連他也收買了過去,我卻從來無所察覺。
宏晅看了鄭褚一眼,鄭褚會意,又遞了個眼色給身邊的小黃門,後者躬身出了殿,是去找徐茂的。我看向宏晅,無力地問他:“陛下信不信臣妾?”
他有一瞬的猶豫,俄而走近了我,從芷寒手中握過我的手,笑意隐有苦澀:“若不信你,就不會走這一趟。”
“陛下還慣着她!”嘉貴姬眉目含怒地啐了一口,“若不是陛下縱着,區區一個賤婢怎會恃寵而驕到這個份兒上!竟敢下毒下到宮正司去!”
“任霜月。”宏晅神色厲然地橫過去,眼瞧着嘉貴姬在她的目光中打了個寒噤。他不快地凝睇着她,一字字道,“傳旨下去,嘉貴姬位降容華。此事朕交給宮正司查,旁人再敢妄議,同罪。”
“陛下……容華她只是……”琳儀夫人開口欲勸,宏晅看向她,顏色稍霁幾分,口吻猶是生硬:“夫人,朕早已說過,不許再議論婕妤出身。”
“是……”琳儀夫人閉了口不再多說。宏晅再度看向婉然,眸光如寒刃般投在她身上,冷涔涔道:“婉然,你和晏然一樣跟了朕多年,朕讓你侍奉她也是因你們從前交好。此番你若是有意害她,朕會拿你的三族來抵。”
他很少放這樣的狠話,直聽得婉然渾身一個激靈,連忙叩首道:“諾……奴婢絕不敢欺君。”
他要滅她三族,太容易。
“陛下。”方才離開的兩名宦官回到長秋宮,在殿門口躬身一揖,帶着另一名宦官一并進殿。是徐茂。
我看着他,他不敢與我對視。心虛的分明該是他,感覺到恐懼的卻是我,手被宏晅握着仍是禁不住地打顫,剛欲開口發問,只覺那握着我的手一緊:“帶成舒殿去,晚些再說。朕覺得累了,先回去休息。”
不由分說地往外走,手卻猶未松開我,我掙了一掙無果,就這麽被他拖着出了長秋宮。
走出好遠,他向鄭褚道:“鄭褚,聽着,徐茂在回成舒殿的路上畏罪咬舌自盡,朕沒來得及再見他,但他自盡前說此事與婕妤無關。”
鄭褚微有一怔,随即平靜應道:“諾。”便躬身折回去,去找押徐茂回成舒殿的宦官,了結徐茂的命。
“陛下這是殺人滅口?”我強笑着,難掩酸澀。他亦一笑:“說是免增煩擾好聽些。”
我思忖着,緩緩問他:“陛下當真信得過臣妾麽?”
他回頭看着我:“嗯,不信,朕賜你一死好了。”
“……”
然後就是一路的靜默。和從前的無數次一樣,卻又不一樣。一樣的是同樣的安靜無聲、旁人都遠遠地随着;不一樣的,是從前有這般靜默同行,多是因為他有心事,或是我與他鬧了小別扭一時不肯說話,此次卻是我知道自己現在已命懸一線,他大概也多少意識到事态愈是發展愈是難以控制。
宮中的事,大多取決于他偏着哪一方。可鬧大了就不同了,上面有帝太後,外頭還有一幫朝臣。各自有着各自的勢力,都能來摻合一腳,就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了。
我意識得出,靜妃這般一件接一件地挑出事端,便是不給他息事寧人的機會,事情終會在不休中越傳越廣,直到一方落敗才會平息。
他應是也能覺出幕後之人的心思,卻不知那人是誰,我也不能告訴他是靜妃。無憑無據,即便說了也無甚意義,沒準還惹惱了帝太後。
“陛下……”我輕喚了一聲,他轉過頭來,笑意和煦:“怎麽了?”
我停下腳步,側過身子正對着他,思忖了一瞬垂首跪下。他一驚,連忙伸手扶我,我掙開他,低垂着眼簾平淡道:“陛下,臣妾有事求您。”
“……你起來說。”他複又伸手拉我,我跪着不起,與他視線一對,極盡懇求之意地道:“陛下,如是此事到了收不了場的境地……但求陛下賜臣妾一死,不要讓臣妾在冷宮度日。”
他正扶着我小臂的手一顫,默不作聲地加了力,強要拉我起來。我緊緊反握住他,恐懼道:“陛下答應臣妾……就算陛下狠不下心,可冷宮的日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不如死了……”
“起來!”他低喝了一聲,我執拗地非要聽到他的答案不可。僵持一會兒,他蹲□來,端詳我片刻一聲嘆息,“晏然,朕殺不了你,朕心裏清楚。就算這會兒答應了你,真到了那般地步,朕也決下不了手。”
“陛下……臣妾不是頭一個被賜死的嫔妃……”我竭力地想要說服他,他眉心一搐,我噤聲了一瞬,改口道,“陛下就當是再待臣妾好一回行不行……”
“你……唉。”他漫長地一嘆,沉默了良久,終是無力地緩緩道,“好,朕答應你,如是沒有更好的法子,就這麽做。”
明明是要取自己性命的事,我卻是心中一喜:“君無戲言?”
“……”他垂眸,“君無戲言。”
我釋然笑道:“多謝陛下!”
“起來。”他扶起我,定定地凝視我半晌,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我說了一句,“會有別的法子的。”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咳……果然木有起來……大家久等……
于是第二更提前吧~~中午十二點半更新~~記得來看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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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麽……大概很難,我淡淡而笑并未接話。君無戲言,無論鬧到怎樣的份上,他最終也只能賜我一死而免去冷宮之苦。
哪怕婉然告訴了他一切。
他回過頭,提步繼續往前走着,我随着他,走得不緊不慢,又是一陣靜默。
“陛下……”我猶豫着開口,他轉過臉看着我。我低低問他:“陛下有事騙過臣妾麽?”
“騙你?”他思索了一瞬,搖頭,“沒有……哦,有一件。”
我又問:“什麽事?”
“小時候你那本佛經……不是讓鄭褚抄的,是朕自己抄的。”
“……”我生出一陣窘迫,低頭道,“這個不算……早看出來了。”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晏家剛倒,父母雙亡,我什麽也做不了,就一字字地抄寫佛經為他們祝禱。彼時年紀小寫字本就生疏,佛經中又有許多生僻的字眼,抄得極慢。有一天,那時的皇長子——也就是他的兄長,到太子府中找他,他恰巧不在,皇長子閑逛到書房,看了看抄寫的佛經又随手放下,不經意間正好放在了硯臺上。
佛經被墨汁浸透了好幾頁,讓我撞個正着,我又不知那是皇長子,焦急之下和他吵了起來……也虧得皇長子沒計較,他恰巧回來,打個圓場了事。
我在書房裏跪了一個多時辰無妨,他晚上回到書房後卻是當着我的面将剩下幾頁佛經利落地撕了。
于是我哭了一晚上,一邊哭着一邊一筆一劃地重新去抄,眼淚落上去就要撕了重寫,越寫越委屈。
所抄的經文是《地藏經》,上下兩本。過了半個月,我手裏的上本仍未抄完,他卻把一沓紙交給我,面無表情道:“下本替你抄完了,算賠罪。”
我怔了一怔:“……謝殿下。”
他睇了睇我:“別謝,鄭褚抄的。”
說得頗是淡然,我一度以為真是鄭褚抄的,對鄭褚感激不已,鄭褚也不敢說不是。後來日子久了,我對他的字跡熟悉了,自然知道了那到底出自誰之手。
“嗯……還有件事。”他思忖着說,“不算騙你,卻是一直瞞着你。”
我好奇道:“什麽事?”
“當初許你嫁人……夫家是如今的骠騎将軍。”
他竟說了!
我以為這件事我們會互相瞞着一輩子,他不告訴我是誰,我也不告訴他我早已知道。
我點了點頭:“哦……”
猶是沒有告訴他我早已知道,因為這是若是會有麻煩,不是我一個人的麻煩。
他看着我,腳步未停地猶是緩緩踱着:“怨朕麽?”
我想了一想,抿唇輕哂道:“還好。”
“還好?”他蹙眉,“這算是什麽答案?”
我歪頭看着他:“陛下您總得承認,當初強要了臣妾縱有無奈,也有私心吧?”
他啞笑一聲,颌首:“是。”
自是有私心的。否則他能強要了我來逆皇太後的意思,就同樣能強把我嫁出去來逆皇太後的意思。誠然,那樣于霍寧而言更加兇險,那時兵權尚在姜家手中,娶了我與皇太後結怨,霍寧在軍中勢必不好過。
“合着你什麽都知道。”他笑睇着我,“卻什麽也不說?”
“臣妾能說什麽呢?”我聳了聳肩膀,“又不能再讓陛下把臣妾嫁出去,幹什麽執着這些。”
他不語。我心知這樣的答複許是尖銳了些,但這是真心話。以後未必還有機會再說,倒不如此時說清楚了。
竟是再無旁的事騙我了麽?我愈發地清楚,在他得知了那些事之後會是何樣的憤怒,又只能幹坐着等死。
“陛下一會兒去看看元沂好不好……”我問。
他一點頭,又說:“一起去吧,母後不會因此說你什麽。”
我搖頭:“事情了結之前,臣妾不見他為好。”
這事是莊聆做的,不知帝太後有否插手。即便沒有,她此時也必定是對我不悅的,我卻全無心思去應付了,不如不見。
回了簌淵宮,林晉急忙迎上來,見我無事,微松了口氣:“娘娘,方才鄭大人來人帶了徐茂走。”
“我知道。”我邊說着邊走進殿中,“徐茂死了。”
“死了?”林晉一詫,“怎麽回事?”
我将長秋宮的始末及宏晅的吩咐一一同他說了,他放下心來,想了一想又道:“陛下既能殺了徐茂息事,怎的不連婉然一起……”說着神情凝肅了些,“莫不是還疑娘娘?”
我緩搖頭:“并非因此。疑麽,大概是有的,但目下要緊的是他想息事護我,所以疑不疑都不打緊。問題在于那天是在輝晟殿,雖則宮宴散了,外命婦已皆盡告退。但六宮上下都在,在場的宮人也多,帝太後亦是知情的……此時他若殺婉然息事,就偏袒得太明顯了。傳出去,反倒又惹得朝臣反對,更難收場。”
莊聆這一計……還真是夠狠,逼得他進退兩難。
“那娘娘打算怎麽辦?”林晉問我。我一喟,答得直截了當:“什麽也辦不了,等着。”
下午時芷寒又來了明玉殿,猶是憂心忡忡地半點笑容也沒有,我反倒顯得比她還輕松一些:“別這個樣子,長姐還沒死呢。”
“烏鴉嘴……”她委屈地斥了一句,“長姐怎麽心這麽寬?都火燒眉毛了。”
“不然我能如何?”我反問她,“要解釋又解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