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2)
。我知道将軍是為我們好,我也不會攔着兄長離開。但這個孩子我照舊會生下,生在宮外,一輩子也不回去。若他日後問起來,我就告訴他他的父親死了。”
在我心裏賀蘭宏晅确實是死了。那個與我說笑、在我生病時逼着我吃藥的賀蘭宏晅不會這樣連一面都不見就廢了我,他至少會願意聽我一句解釋。
“這個孩子,我一定會生下來。”我再次堅決地告訴霍寧。
門被人撞開,我們都是驚然擡頭望去,卻是朵颀公主。她喘着氣,看上去怒不可遏,在門口看了我們良久,不可置信地看着霍寧:“居然是她?為什麽是她!”
什麽?
朵颀揚聲笑着:“怨不得堂堂骠騎将軍在外面置了外室不敢帶回家裏,我聽了還奇怪為何,想不到竟是宮裏的婕妤娘娘!”
我驚住,忙道:“夫人誤會了……”
“誤會?孩子都有了你告訴我是誤會?!”她雖是惱怒着,卻猶帶着兩分笑意,看向霍寧淚盈于睫,“我在你心裏就比不過她了是不是?因為我是靳傾人就比不過你們大燕的女兒了是不是?霍寧……你知不知道這是死罪,陛下若知道你和她……你會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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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颀……”霍寧愣了一會兒,一陣無奈,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扶住她的肩膀,“你誤會了,我和寧婕妤沒有……”他歉然看了看我,坦然地向她解釋着,沒有絲毫心虛之意,“我來此,只是因為她是晏公子的妹妹,至于她腹中的孩子……那是陛下的。”
“是陛下的?”朵颀微怔,看向我,仍有不信地問我,“真的?”
“是。”我苦笑颌首,“夫人,我出宮剛幾日,怎會有将軍的孩子?夫人如是不信,待這孩子生下來自有分曉。”
朵颀顯得很是尴尬,滞了滞道:“對不起……我還以為……”她觑了霍寧一眼,“我先回去了……”
便是忙不疊地離開了。霍寧放松一喟,自言自語地輕道了句:“這都哪兒跟哪兒……”
“夫人是好心。”我凝神笑着,“她是擔心将軍的安危。”
“我知道。”霍寧緩笑,“等晏公子抓藥回來,讓他去找我一趟吧……既然你有孕在身,他是走是留只怕還要再議。”
我點頭:“好,我知道。”.
兄長拎着藥回來,幾包藥捆在一起,他放在桌上解着系繩,我告訴他:“将軍來過……說讓你去一趟。”
他手上一頓,漫不經心地說道:“知道了,我一會兒去,先給你把藥煎了。”
“他說要再商量商量你走的事。”
他回過頭:“誰說我要走了?”
“哥,我知道了。”我扯起笑容,“昨天晚上我就聽見了。沒事,你聽将軍安排吧,總不能為此搭上命。十三年都熬過來了,還怕日後會見不到麽?”
“阿宸……”他悵然一嘆,“你有着孕,我不能留你自己在這兒。”
“哥……你知道麽?陛下下的密旨,是不會讓不相幹的人知道的。将軍知道這道密旨,接旨的人大抵就是他,你若留在錦都,他假作尋不到你,也是抗旨的大罪。”我凝視着他,從他平靜的表情中尋到一些動搖,“我們不能害死将軍。”.
我們各自在自己的屋裏思索了一下午,我在努力的去想有沒有萬全的法子,我猜他也是。
傍晚時分,有人叩門。我走出房門,他也正好出來,相互一望,一起去開門。
是朵颀公主。
“夫人……”因着上午的事情,我猶覺有些尴尬,欠了欠身不再說話。
“晏然、晏公子……你們……”她看看兄長又看看我,猶豫着說,“你們去霍府住吧……”
“啊?”我錯愕地看着她。
她回身關好門,又回過頭來說:“我聽霍寧說了,晏公子不走,你們都危險得很;可晏公子走……你有着身孕總要有家人在身邊才好……去霍府住吧,霍寧是骠騎将軍,就算是搜查也搜不到他家裏。”她咬了一咬下唇,“只不過……晏公子得忍一陣子不能出府門,待風頭過去了才好。”
“……”我和兄長互相望了一望,一時間誰也不好拿這個主意。朵颀拉起我的手,“別多心了,上午時是我的錯。現下……除此之外你們可還有別的辦法麽?”
若有別的辦法,我和兄長也不至于各自在屋裏幹坐着的了。
見我仍不說話,朵颀繼續勸道:“左不過等你生完孩子再去別的地方就是了,眼下不是經不起颠簸麽?就別那麽多猶豫了。”
最後還是兄長拿了主意:“多謝夫人。”.
說不準這個主意是朵颀先想的還是霍寧先想的,總之當我們到霍府的時候,住處都已經收拾好了。是一個獨立的院子,在府中相對僻靜的角落。朵颀親自帶着我們看過了每個房間,然後對我笑說:“日子還長,以後閑的沒事做來找我好啦,我也時常閑得無聊。”
“好……”我莞爾笑道,“多謝。”
朵颀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謝什麽?反正本也不是沒地方住。”.
晚上聽說霍寧有事出去了,我在府中漫無目的地閑逛着,心想趁着這個時候多走動走動,再過幾個月就走不動了……
路過主屋時,聽得一陣筝聲悠揚,好奇地走過去看,通過月門,見月下一女子正撫着筝,技法頗是娴熟,居然是朵颀?
筝是漢人的樂器,靳傾應該沒有,即便有,她也不大可能從小就學。如今卻彈得這樣好了,委實令人瞠目。
“原來夫人還彈得一手好筝。”我笑着走進去,她停住手,微微笑說,“來大燕之後學的,彈得還可以麽?”
我坦誠點頭:“确是很好了,夫人聰慧。”
她搖搖頭,不似平日的活潑,微凝神道:“聰慧什麽的說不上,你們漢族人的樂器與靳傾樂器相聚甚遠,我學得費力得很。不過我覺得……霍寧大約會喜歡吧。當時是我一時沖動立誓說誰救我父兄我就嫁誰,陛下答允了,他回朝後也沒了餘地。可……後來我想,他也許并不想娶個靳傾人呢?”
我微怔,凝視着她,她确實變了很多,和剛來大燕時那個連漢語都說不好的靳傾姑娘判若兩人。她穿着一襲交領襦裙,長發和我們一樣绾成發髻,若不仔細去看幾乎看不出她是靳傾人了。性子也娴靜了許多,雖則仍不失幾分烈性,舉手投足卻已是貴女的模樣。
“夫人很愛将軍?”我問她。
“起初并沒有吧……”她沉吟着,笑意清淺,“剛開始,我只是感激他救了我父兄的命。後來聽他說了與你的過往,我覺得他是個好重情義的男子,比靳傾的勇士半點不差。成婚之後……”她垂下眼簾,面上浮起的微微紅暈道出她的幸福,“他待我很好。”
“夫人錯了。”我覆下羽睫,沉靜地定定道,“我與将軍……并沒有過往。”
“我知道。”她爽朗地一笑,“你不必再怕我多心了,先前不過一時性急罷了。想一想也知道,我嫁給霍寧這麽久、連孩子也有了,從前的事又還有什麽關系呢?”她颌首含歉道,“我真的只是一時氣急,你別計較……”
“如此便好。”我松了口氣,莞然笑道。
“你愛陛下麽?”她忽地這樣問我,“或者……你曾經愛過陛下麽?”
我覺得心中被人一刺,淡泊答說:“我不知道。”
這是實話,我不知道。宮裏的每一日每一刻都緊張着,時時有那麽多事情要想,我甚至從來沒有時間去用心體會我是否愛他。
朵颀又問:“那……你恨陛下麽?”
我怔了一怔,答得肯定:“恨。”
“因為他廢了你?”
“……不,因為他聽了那些話後,連問我都不問一句,見也不見一面。”我擡了擡眼睛,“那時我才知道,他從來都信不過我。”
“晏然,你知道嗎?如果你的孩子真的是霍寧的,我一定會恨上他,不是因為他納妾,是因為他瞞我。”她忽地這樣說,話語尖銳但說得極是認真,全然不似譏諷之意。
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她說:“我是想說……這樣的恨是因為在意吧,是因為曾經有愛才有恨。你還是會想陛下,對不對?”
我聽得大震。是,我時常會想起他,這些日子都是。午夜夢回時、無事靜想間,他總會不經意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每次都要我好一番努力才可以打斷這神思。我笑了一笑:“是,共處了十幾年,總會想的。”
“你別自欺欺人了。”她輕笑着,對我的解釋大感不屑,“其實陛下對你也和對別的嫔妃不一樣,連我都看出來了。他是廢了你,但他也許有他的難言之隐呢?”
我在僅僅一瞬的動容後便是森然的冷意:“夫人,那若将軍休了你呢?哪怕他有他的難言之隐,休了你,你會原諒他麽?”
朵颀默然。
“是,他知道的那些事情都是事實。我害過人,不止一個,他按宮規治我的罪我無話可說。但……他總該知道我也有我的難處,那些人我容不得,她們若不死便是我死。他可以廢了我,但總該來聽我說一句話,讓我知道我先前對他的心是值得的、先前的情分不是一場笑話……”我說得激動,朵颀聽得怔怔無話,我沉氣緩和幾分,續道,“他既不體諒我的難處,我又何必去理會他的難言之隐?”
所以最終,到底還是兩相辜負吧。
“晏然……”朵颀開口,似乎想勸我些什麽。我挑了挑眉頭:“夫人以後也叫我阿宸吧,晏然死了。”
她滞住。良久,嘆息沉重,苦笑凄然:“你們宮裏的事,太複雜,我真是愈發慶幸自己當年沒有嫁給陛下。得寵如你,都能一朝廢黜,半分恩情也不剩,我只會比你更慘。”
我驀地想起當初委婉地告訴她宮中險惡讓她知難而退的事,看來委實是幫了她一道,我自己卻終究沒能逃過。
“這事兒,夫人得謝我。”我微微笑着。
她點了點頭,了然笑答:“是啊,多謝你,簡直無以為報……”她睨了一眼筝邊正溫着酒的爐子,“若不是你有着身孕不宜飲酒,必要敬你一杯。”
我聞之眉眼一彎:“得了吧……你們靳傾的酒太烈,吃不消。”
心中的一搐再度證實了朵颀方才的話,我是忘不了宏晅的。我記得,他曾在我喝這酒時調侃我酒量不好還硬要喝,他還說……日後定要找霍寧喝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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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霍府養胎的日子是平靜的,除卻兄長偶爾因為要一直悶在這一方天地出不得門頗為怨念之外沒有什麽遺憾。這樣安心的養胎在宮裏大約永遠不會有,我不用擔心任何人害我,霍寧與朵颀吩咐霍府上下小心着照顧我,我盡量不給他們多添麻煩,這一份平淡實在讓我很是享受。
有關宏晅的一切逐漸從我心中淡去,我想再過上最多三五年我就能徹底忘了他吧。偶爾想起來即便心中還有瞬間的劇痛也無妨,那已然礙不到我。
朵颀說因為曾經愛過才會那樣去恨,那麽現在連恨意也淡了,我該是再也不會愛他了。
終于能夠平靜地接受這一切,甚至還能無所謂地去調侃:“枉我在宮裏這麽多年,什麽樣的好東西沒見過,到頭來半點也沒能帶出來,出了宮還要靠着別人養活。”
霍寧與兄長持着酒杯朗朗笑着,霍寧說:“怎麽?你是怕我這個骠騎将軍養不起你還是你哥哥這個燕東第一俠養不起你?”
朵颀也笑道:“就是的,頂不濟了我還是靳傾的公主呢……我先前就想着,如若陛下當真查下來、容不得你們再留在大燕的時候,我就想辦法把你們弄到靳傾去,反正有我父王兄長照顧着,也斷然不會委屈了你們。”
雖是說笑,她卻有幾分認真,該是實實在在地為我們謀劃過這些。
如此想來也不算虧吧……那一遭事,我雖是對宏晅心冷了,卻得以與兄長重逢,又與霍寧、朵颀成了摯交。很快又要有一個孩子,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他總可以陪伴我很長一段時間,等他長大了再去做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必因為宮中的波詭雲谲而為他傷神。
這樣想來可以說是很好。
最初的時候,連兄長也問過我:“當真不回宮麽?陛下畢竟是孩子的父親。”
我淡笑着很是篤定地告訴他:“不回,這輩子不想再見他。”
他便不再勸。
十三年,到底是喜怒哀樂都有過,就算是當初因為岳淩夏而傷心的時候,我也從沒想過我會在未來的一天說“這輩子不想再見他”。
只好嘆一句世事難料。
“你希望生個男孩還是女孩?”朵颀問我。
我不假思索地告訴她:“女孩!”
“哎呦不行……”她頭搖得飛快,嬉笑着一本正經地說,“我會嫉妒的!當時可想生個女兒了……霍寧也說想要女兒,結果生生是個兒子,天不遂人願!”
我也笑出了聲:“那你就盼着‘天不遂人願’這話在我身上應驗吧,讓我生個兒子。”
朵颀便面容謹肅地站起身就往外走,一壁走着一壁對我說:“我去送子觀音去,非讓你生個兒子。”
“……當心‘天不遂人願’這話再跟你應驗一次。”我淡淡道。
朵颀倒退兩步頹然坐了回來。
天很快暖和起來,又很快變得炎熱。我的肚子也逐漸大了,正好懶在屋子裏不出門。是以朵颀天天來我房裏巴巴地笑眯眯問我:“想吃酸的還是想吃辣的?”
我自然知道她什麽意思,回回都板着臉回她:“辣的……”
朵颀哭喪着臉躺倒在我腿上:“你是真要生個女兒來讓我嫉妒……”
我擡一擡腿拱開她,笑吟吟道:“是,‘酸兒辣女’這話一向很準呢!”
她坐起來瞪我:“煩人!你生個女兒我非得收來做兒媳不可!”
“……你休想因為嫉妒就找她撒氣。”
“才不是呢!我非讓她管我叫娘親!”
一直不語的兄長擡眼瞧了瞧旁邊同樣沒話說的霍寧:“走,為我外甥女和你兒子永結同心百年好合喝一杯去……”
我怎麽覺得就這麽把女兒賣了似的……
于是朵颀再來看我時就改了話,時時湊在我小腹前低聲細語道:“來,兒媳婦,叫婆婆。不……直接叫娘!”
我挑眉:“親家可否先讓霍公子來見岳母?”
朵颀擺手:“等你生了再說的……”
其實我對于生産是有些怕的,因此而死的人太多,一屍兩命的也不少。宮中縱有加害之事,可即便不加害……自己扛不住的也不在少數。自打大夫告訴我若不出意外大約會在七月生産,我便每天都忍不住數日子,“将為人母”和“大限已近”的心情交雜。
我試探着問朵颀:“生孩子痛麽?”
本是想從她口中得到些安慰——哪怕是騙我也好。不想她渾身一顫,森然道:“痛……每一塊骨頭都痛……當時我痛得直求霍寧一劍刺死我……”
我聽得心驚,悲戚地嘆了口氣,又略有驚訝道:“你生孩子的時候……将軍在身邊?”
“是啊……不然呢?”她理所當然道。若在宮裏,這不可能。産房血氣重,素來沒有讓帝王踏足的道理。
她不知我的驚訝為何,擺手道:“當然了,他若真一劍刺死我我是不會答應的……孩子還沒生下來嘛。”
我撲哧一笑。
進入七月,我每天都交替着恐懼與激動的心情。時而唉聲嘆氣,時而興奮不已。在我半刻前還在緊張地擔心自己難産而死怎麽辦、半刻後卻又愉悅地為将出世的孩子縫襁褓時,兄長終于無可奈何地嘆息勸道:“阿宸啊,你總這麽一驚一乍的……我真怕你日後把我外甥女教成個瘋丫頭。”
“怎會?”我輕笑,頭也不擡地繼續飛針走線,得意洋洋道,“我一直是這個樣子,元沂也讓我教得可好吶,人人喜歡……”
胸口一滞,随即手上一痛,怔怔地看去,一個血珠凝在手指上,殷紅得像一顆小小的紅珊瑚珠。
元沂……他還好麽?芷寒自不會虧待他,會如我當初一樣對他視如己出。但……宏晅會不會因為我的錯而不再喜歡他?他和我現在腹中的孩子不一樣,他在宮裏,他需要宏晅的喜愛。何況他曾經那麽得聖心,若一朝遭到厭惡,境遇會比從不得寵的孩子更慘。
嘆息悠長而無奈。何必去想這些自擾,這些到底已不是我有力左右的事了。虎毒還不食子吧,若真是那樣,也只好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對不起他了……
“他不會有事。”兄長沉然道,顯是看破了我的心思,“陛下子嗣不多,不會委屈了孩子。”
我苦笑點頭。但願如此……
已近月底,那一陣不同尋常的疼痛終于襲來,彼時我正和朵颀在院子裏散着步,因為大夫說多走動走動生時會容易些。
我在疼痛間倏然緊握住朵颀扶着我的手,她一愣,立即明白:“你是不是……”
只覺疼痛在迅速加劇着,幾息之間已到了寸步難移的地步,艱難點頭,朵颀立刻喚了下人來:“快扶她回去……速叫産婆來,去告訴晏公子和将軍一聲,快!”
“我害怕……”我猶自緊攥着朵颀的手低語道,朵颀一愣,附□子問我:“什麽?”
我提高嗓音道:“我說我害怕!”
“怕什麽怕!”朵颀瞪眼兇喊道,“快去把我兒媳生了!她有個三長兩短你就麻煩大了……”想了一想又補充說,“她若克死了我兒子的岳母她麻煩就大了!”
她倒是說得全乎……
我躺在榻上,氣息逐漸變得急促而混亂,起初還忍着盡量安靜,直至第一聲喊出口後就再也忍無可忍,一聲高過一聲……我竟然也能發出撕心裂肺到如此恐怖的聲音?
右手的指甲死死掐着自己的左臂,似乎只有這樣我才能有足夠的力量把他生下來。門聲一響,門口傳來一疊聲的“晏公子”。
兄長疾步走到榻邊,瞥了一眼我掐着自己的手,狠然拽開擱到自己手裏:“掐我!”
“哥……”我痛得要哭出來,卻又沒有哭得力氣,“哥……我怕……”
門外傳來高揚的女聲:“晏芷宸!你不給我平安把兒媳生下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話語猛然滞住,尾聲化作一聲拖長的“嗚”。看來是霍寧捂了她的嘴。
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又響了起來:“不對!你做了鬼我也不會放過你的……嗚……”
這個朵颀……我在劇痛間都忍不住想發笑,氣息愈加不穩,産婆看着着急,慌忙叫來下人:“快去……快去讓夫人閉嘴不許胡說……”
那下人出去不久,外面就一點聲響都沒有了,不知是不是霍寧将她拉走了。
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鬓發已經被汗水浸濕了,劇痛卻仍然無邊無際地襲來,好像要生生把我痛死。痛得眼前一陣接一陣地發白,又一陣接一陣的發黑,但好像又有使不完的力氣似的……
“我要把這個孩子平安生下來”——不知怎的這個念頭就逐漸蓋過了內心的恐懼。我要把他平安生下來,我自己也要平安的活下去,好好照顧他長大,因為他是我盼了這麽久的孩子……
也是宏晅盼了這麽久的孩子……
一聲嘹亮的啼哭,我頓然松了口氣繼而脫力。虛弱得連呼吸的力氣也沒有,看向兄長。
過了一會兒,兄長從産婆手裏将孩子接過來,笑意綿綿。
“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我問他。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第三更啦啦啦啦啦……晏然平安生娃快來點贊_(:з」∠)_
謝謝feifei菇涼的地雷o(*≧▽≦)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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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小心地将孩子放在我枕邊,深深笑道:“朵颀有兒媳了。”
我打起精神側頭看過去,襁褓中的女兒靜靜睡着,一張小臉皺巴巴的,一時尚看不出像誰。
好可愛的孩子……
我心頭一股說不出的柔意,幾乎不知如何表達心中的喜愛才好。端詳了她好久,好像怎麽看也看不夠。兄長複又把她抱起來,溫聲道:“交給乳母哄着去,你先休息,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看她。”
“不要乳母……”我拉住他說,“我自己喂她……”
“那也要等一等,你先歇着,先叫乳母哄着她,可好?”兄長含笑詢問着我的意思,我點點頭,“我睡一會兒就好,兄長一會兒送她回來……”
兄長啞然一笑:“好。”
我已然離不開這個孩子了。
睡得安安穩穩,幾乎可以算是十三年來最安穩的一覺。家人團聚、女兒平安降生,于我,實在是幸事。
也确實并沒有睡太久,傍晚時自己轉了醒,精神好了許多。乳母就在房裏,把她抱在懷裏哄着。見我醒來立刻将她交給我,笑着輕輕道:“晏公子說了讓奴婢在這兒候着,免得娘子醒了着急要看孩子。”
我接過女兒,小小的身子輕輕的、柔柔的睡在我的臂彎裏,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元沂到我身邊時已将近一歲,我從不知原來新生的孩子是這樣可愛。
“娘子給她起個名字吧。”乳母笑道,“女兒的名字,要父母親自起來才好,是父母的寄托。”
要父母親自起來才好……若是她生在宮裏,他會給她起個怎樣的名字?
我不知道,左不過又是個取“溫良賢淑”或是“平安康健”之意的尋常名字吧。沒準還是讓禮部代拟的,與父母的祝福全然無關。
“齊眉。”我思索着緩緩道,“晏齊眉。”
齊眉,舉案齊眉。我要她日後嫁個好丈夫,行同牢合卺之禮,舉案齊眉安度一生。而不是如我這般,日日與其他妾室相鬥着,受着無數的束縛,看盡無數的虛情假意,然後成為一個棄婦。
“娘子……”乳母神色猶豫地說,“娘子恕奴婢多一句嘴,奴婢不知娘子與從前的丈夫出了怎樣的事,不過這孩子……還是該跟父親姓,如若不然,日後旁人看着她随娘姓,定然知道她父親不在,要受欺負的。”
“我不會讓她受欺負的。”我篤定道,“兄長也不會。這孩子就跟我姓,晏齊眉,小字阿眉。”我看一看她,和氣笑道,“還不知怎麽稱呼?”
“叫奴婢梨娘就是。”她颌首應道。
我笑了一笑,徐徐說:“你也不用自稱奴婢,你是她的乳母,縱使我要自己照顧她,日後也少不得要麻煩你。你瞧着比我年長幾歲,我叫你一聲梨姐姐好了。”
“這……”她躊躇了片刻,便爽利笑道,“随娘子的意就是。”
倒也是個爽快的人。她見我始終抱着阿眉,笑着說:“娘子也不用時時抱着她,放下讓她自己睡也是一樣的。公子說娘子要自己喂她,我給娘子熬些骨頭湯去……”
我颌首淺笑:“多謝你。”
我時常覺得阿眉在很多方面比我強得多了,比如她能吃能睡。不像我,每逢夏日必定胃口不好,至于睡麽……有時能一連失眠好幾日,然後睡到不分晝夜。
“……小孩子基本都是能吃能睡的。”朵颀聽了我的話之後這樣說。
兄長則對此不做置評,只說:“你自己也注意點,別累壞了,自己都不好好吃東西怎麽喂她?”
霍寧拍了拍朵颀的肩膀,輕輕一嘆:“你兒媳婦要把你兒子的岳母累壞了,如何取舍你看着辦吧。”
然後他們三人揚長而去,留下我一個人在房裏哄着女兒,自得其樂。
到底帶過元沂,如今帶起阿眉來輕車熟路。不過當初剛帶元沂時,我曾驚訝于他長得如此之快,現下免不了再驚訝一遍。
幾乎是眼瞧着長個子。
她在少有的不睡的時候,經常睜着兩只大大的眼睛看我看個不停,有時還露點笑意出來,伸着手來夠我的臉。她來夠我我便去捏她的臉,粉嘟嘟的小臉蛋軟軟的嫩嫩的。
“看什麽看,你還是睡覺吧。”我柔聲笑着伸手捂上她的眼睛,拿開,她還是看着我,咯咯地笑着,很是開心。
她的眼神那麽單純,瞧不出半點憂慮或是心計,真盼她日後都能如此。
她滿月的時候,我們在霍府為她設了個小宴,四人齊坐碰杯道賀,各色菜肴擺了一桌,她卻在梨娘懷裏睡得無知無覺……
其實這滿月宴哪是為孩子設的,簡直就是大人們借個由頭擺個宴解饞嘛!
霍寧與朵颀的兒子霍臨桓也由乳母帶着,吃了兩口東西就走過去看阿眉。朵颀在旁笑着打趣道:“兒子,好好看看,你未婚妻。”
我“噗”地笑出來,輕輕去摸了摸阿眉的臉:“阿眉,快睜眼看看,你未來的惡婆婆在這兒呢!”
“怎麽是‘惡婆婆’!”朵颀瞪眼,“我絕對把她當親女兒似的,肯定不讓阿桓欺負她!”
阿眉在梨娘懷裏打了個哈欠,睜了一睜眼睛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霍寧夾了塊魚扔在朵颀碗裏:“吃菜……你看你吵着你兒媳睡覺了。”他說着又攬過霍臨桓,“來,別看你未婚妻了……小小年紀看姑娘睡覺!過來吃菜。”
可見這平日裏也是歡快的一家子……
有阿眉了之後,我只覺日子過得分外的快。明明滿月剛過沒多久,又設了百日宴,之後似乎只是過了十幾日似的,兄長晃進我的房間,将一個小盒子遞給我:“喏,阿眉快滿歲了,這是生辰禮。”
居然一年了……
也是,她早就長了牙、斷了奶,現在走路已經走得很好,也會說話了。和元沂當初一樣,經常自己咿咿呀呀說個不停,我和梨娘卻都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我離宮……也将近兩年了啊。皇宮那個地方,終于在我心裏只剩了一個大致的輪廓。它或好或壞,都與我沒有關系了。
阿眉腳步蹒跚地走過來,擡頭望着兄長,親昵地叫了一聲:“舅舅。”
“來,阿眉。”兄長抱起她,指了指我手裏的盒子,“給阿眉的,阿眉看看喜不喜歡。”
我打開盒子,是塊平安扣,瑩潤的玉色,棉絮均勻。我給阿眉帶上,笑贊一聲:“嗯,好看,快謝謝舅舅。”
阿眉的小手摟着兄長的脖子:“謝謝舅舅……”
兄長則毫無隐瞞地笑道:“本想打塊佩,又實在不知刻什麽字好,就偷懶打成平安扣了。”
我白了他一眼:“突然不想謝你了。”
周歲當天還是設了個小小的家宴,阿桓早早地到了我屋裏來找阿眉玩兒,告訴阿眉說:“娘給你準備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她說要把你養得胖胖的。”
我瞥了阿桓一眼,腹诽一句:你娘這是生怕別人跟你搶她啊……
阿桓又說:“爹也給你準備了生辰禮物,我看到了,你肯定會喜歡。”
這小子也不過兩歲而已,簡直就是個人精啊……
到了晚膳的時候,我便抱着阿眉、帶着阿桓往正廳去了。朵颀看看阿眉又看看阿桓,眉眼一彎道:“般配!”
“……”我淡瞥了她一眼,往廳裏看了看,“将軍呢?”
朵颀無奈聳肩:“他今天有些事被召進宮了,會晚些回來。先吃吧,若是等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
兄長正好拎着酒走進來,聞言笑道:“呵,不巧,本還想着今天能跟他好好喝一杯不醉不休呢,人還偏不在,回頭讓他兒媳找他算賬去。”
朵颀笑向阿眉額上一點:“對!回頭阿眉找他算賬去!”
因為少了一人,宴上較以往安靜了些,但還是談笑不止。朵颀将霍寧提前給她備好的生辰禮交給我,說:“算是個互補的意思。”
禮物裝在一只精巧的錦囊裏,我在手上一捏,裏頭硬硬的。打開一看是個玉佩,便向兄長促狹笑道:“瞧瞧,就你這個當親舅舅的懶得想字。将軍都沒偷這個懶。”
兄長無所謂地吃着菜:“那不一樣,他為了阿桓也得讨好你不是?”
取出玉佩,上面就兩個字:意平。
好用心的賀禮。我為阿眉起名,取了“舉案齊眉”之意,卻不曾想過有道是“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一言。如此引申,“齊眉”實不是個好名字,以“意平”兩字相補便無憾了。
“多謝。”我笑容間有着無盡的感念,道出兩個字後就再說不出話。他們照顧了我将近兩年,如若沒有這二人,我與兄長、與阿眉,現在都不知身在何方。
“夫人。”有侍女在旁一揖,朵颀看向她,她颌首行至朵颀身畔,附耳低語了幾句。
“你說什麽?!”朵颀忽地凜然驚問,我與兄長亦是一驚,望着她不明就裏。
“是……”那侍女怯怯地看着她,“夫人……您看這事怎麽辦才好……”
朵颀怔然靜坐良久,繼而如同陡然回魂般起座:“我馬上進宮去!”
作者有話要說:喵~女主有娃啦,小蘿莉一枚~~
因為明天有事,所以今天雖然會努力碼字,但多半只能碼夠明天的存稿,加更比較難……
但阿簫還是會盡力而為噠!
于是加更肯定是在晚上五點前,等加更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