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56 章 ~~~(53)

第 56 章 ~~~(53)

第五章~~~ (53)

紙們不要一直刷了,晚上五點來看一眼就好,有就是加了,沒有就是加不了了……

_(:з」∠)_這兩天好累……這章更新出來的時候阿簫可能還在睡覺吧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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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什麽時辰了,等你到那兒,連宮門都關了。”我拉住她勸着,詢問道,“出了什麽事?且先坐下來說說,我們幫你想想辦法便是。”

“霍寧……霍寧……”她焦灼地要哭出來,朱唇微微顫抖着,“我一定要去見陛下!霍寧不能背上那樣的罪名!”

“到底怎麽回事?”兄長神色一凜,站起身強按住她的肩膀,手上一使力讓她坐了回去,沉喝道,“說清楚。”

我看向兩個孩子的乳母,淡然吩咐她們先帶阿眉和阿桓回去歇着,循循向朵颀道:“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宮門無故不能夜開,陛下能為你破這個例麽?出了怎樣的大事也不急在這一時,你且先跟我們說了。”

朵颀眼圈泛着淺淺的紅色,幾乎要哭出來,緩了緩神才道:“霍寧……有人疑他謀反參了他一本,陛下把人扣下了……”

“謀反?”兄長一愕,想想又說,“他是骠騎将軍,陛下親封的冠軍侯,就為這麽一句話就把人扣了?”

“哥……”我嘆息沉然,“你當這種狀是随便告的麽?敢說這話的人必是懷着置其于死地的心、羅織了各種罪名證據,讓人辯駁不得。”

如若不然,我當年又怎會陷入那樣的境地、又怎會一朝被廢?追根溯源,由頭嬈謹淑媛的死,她們安排好了人證物證,縱是假的也讓我無話可言。

“怎麽辦……”朵颀含着淚,很是無力,望着我央求道,“陛下會不會殺他?阿宸……我知道你不想提,但……現在只有你尚算了解陛下了,你告訴我會怎樣,我該怎麽辦……”

我扶住她的背,看了看兄長,思索着道:“我也說不好,若說是兩年前……陛下是信任将軍的,縱使武将素來要忌憚,也不會這麽急着取他性命。再則……他到底是骠騎将軍,有他在,靳傾才不敢妄動……”我話語頓住,垂下眼睫續道,“沒有冒犯你父兄的意思。總之你想讓我猜透陛下的心思不可能,我若能,今日也不會在這裏;我只是覺得,與理于情,陛下一時動他不得,興許還要暗中安排些什麽為他脫開這個罪名。”

“霍寧的命不能賭在這個‘興許’上。”兄長狠然道,眸色凜冽,“做兩手準備,靜觀其變,若陛下真要他的命,我劫人出來。”

他提劍便往外走,我急忙喚住他:“兄長莫急!陛下待臣子一向寬和,不會随意治罪的,兄長莫要心急壞事……”

“不會随意治罪?”他扭過頭來,端詳着我一聲冷笑,“你自己也說你跟了他十三年,不也說廢就廢了?在此之前,簪纓百年的姜家都能一招輕覆,你還覺得有他做不出的狠事麽?”

我一噎。兄長微蹙着眉頭,視線在我面上劃着:“你為什麽還會替他說話?”

“我沒有!兄長誤會了!”我心中陡然騰起一陣怒意,“這個屋子裏不會有人比我更恨他,你們誰替他說話我也不會。但兄長你不能去冒這樣的險,不管你在江湖裏有怎樣的名聲、有多少游俠會助你,那個地方到底是皇宮,你們勝算不高。就算事成了,将軍原本沒坐實的罪名也就成了事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讓他躲到哪兒去?你們又躲到哪兒去!”

“跟我回靳傾!我還不信陛下敢去靳傾搶人!”朵颀尖聲反駁着我,被我厲然一橫:“你想讓兩國再次兵戈相向麽!”

朵颀噤聲。我緩然一喟,一字一頓地認真道:“你說得對,可以去靳傾,若是沒有別的辦法,這确實是個辦法。但你知道那對将軍來講意味着什麽麽?他是在兩國交好後帶兵去幫靳傾弭平過叛亂、救過你的父兄,但他也曾率軍與你們交過戰……靳傾人當真容得下麽?就算容得下,這于他而言也無異于投敵,只怕還不如殺了他。”

“可是……”朵颀目光空洞而慌亂,極是無助地說,“我總不能看着他死……就如晏公子所說,姜家都能一朝傾覆,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這事耽擱不得……也許過些時日他就……”

也許過些時日他就會人頭落地。她是對的,前朝後宮都是如此,很多事情一旦起個頭,就會瞬息萬變,說不上由誰做主,卻可以牽涉無數。

只得慶幸他好歹是戰功赫赫的骠騎将軍,這于他多少是一道保護。這般重要的人物,縱使真的要殺,也必須把罪名完全坐實了,總需要些時日。

“我去找人。”兄長繼續向外走去,“我們不會妄動,但這個準備……不能不做。”

我沒有再加阻攔,如若當真沒有別的辦法,這也是唯一救霍寧一命的法子了。

我們都不能看着他就這麽死了。

我不知道兄長都去了哪些地方,從次日黎明開始,陸續有游俠來霍府拜訪。起初我擔心朵颀應接不暇,後來發現這些人根本不會給她添什麽麻煩,不過來打個招呼,表示一定盡力而為,便拱手離去。

我們問他們住在何處,有什麽需要的皆可來霍府取,他們也都推辭得堅決。偶有幾個不善言辭的說不過,便不多言地轉身離開。

三日裏,我們大概見了有數十人。

我與朵颀站在府門前望着夕陽下那幾個靜默離去、很快就混在人群中再辯不出的背影,略微放下心地欣慰而嘆。朵颀道:“多虧了晏公子。”

我凝眉不言,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最壞的結果。可我又如何能不去想……那是我的兄長,我沒有辦法不擔憂。

“真是夠義氣,其實……他們若是要財要物,我又哪能不給呢?只要能保霍寧平安,拿什麽換都值得。”朵颀短嘆着淺笑慨然。

我莞爾颌首:“是,若是托朝中之人說話,必定少不得錢財打點了。”但兄長的這些朋友,是我們都不曾接觸過的,只這幾日的相見,就為驚懼中的我們帶來了無盡的溫暖。

我甚至突然開始羨慕兄長這些年來的生活環境……

江湖。

也許等阿眉長大了,我會很樂意跟兄長去江湖走走吧,必定有趣。

“我們去救霍寧了。”兄長對我說。面上由是溫和的笑意,我的目光卻落在寒光涔涔的劍上,挪也挪不開。

“兄長小心……”我恍惚地說了一句。

然後便是一片混沌,分辨不清發生了什麽,只覺刀光劍影間血肉橫飛。那是……天牢麽?有好多人,官兵的模樣,同游俠們厮殺着,厮殺了好久……

到處都是血,幾乎在地上漫成了一片,分不清誰是誰的……

還有一地的屍體。

我聽到有人高喊:“來看,是燕東第一俠……”

我茫然地望過去,擔架上躺着一個人,已毫無生氣,是兄長……

我瘋一樣的想要喊出來,卻發不出聲響,周圍旁人的話語卻不斷。他們似乎看不見我,只是一邊收拾着一片狼藉的天牢一邊交談着:“這些個游俠膽子忒大,竟來劫獄。還不是白搭麽,霍寧秋後問斬。”

“這是自尋死路,本來興許也不會怎樣。”

不要……

無數聲音混成一片嘈雜,一齊湧入我的耳中,那麽亂、那麽吵,幾乎要把我的頭撕裂開似的。

感覺身體好像被什麽東西束縛住,難受極了,卻半分不受自己控制,我竭力掙紮着,終于一聲尖叫……

周圍一片漆黑,阿眉在我身邊靜靜睡着,大概是察覺到動靜,翻了個身。

我輕拍着哄了哄她,她很快又睡得熟了,兩臂抱住了我的手,不撒開。

我就任由她這麽抱着,靠在榻上,再難入睡。

還好是個夢,是假的,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概是我這幾日憂心太多才會做這樣的夢。但……會不會成真?如若朝中局勢變動對霍寧不利,兄長就真的會帶人去劫獄吧,然後……

我陡然一冷。

別的法子……哪有什麽別的法子?那是謀反的罪名,宏晅肯不肯信他都一定會徹查。證據是可以作假的,那邊敢走這一步就多半已有準備,他有多大可能逃開?

除非能有其他方式來證明他無反心。

太難。

我知道宏晅是器重他、信任他的,但他本就對武将多有防備。譬如先前姜家執掌兵權的時候,他雖有心奪回虎符卻并不着急,因為姜家老小幾乎盡數在錦都、韻昭媛又在宮中,姜家的将領出征,他們的妻兒就是人質。

但霍寧不一樣,他的妻子是靳傾人,宏晅不敢輕易動她,她就算不上個人質……

人質!

我忽生了個念頭,起初被我極力壓制着。可在黑暗中,這個念頭快速地成了型,每一步都清晰地展現在我眼前。

不行……我不能那樣做,我可以死,但不能讓阿眉去涉險。

但……也許這是救兄長、救霍寧、救一衆游俠的唯一法子?再者……阿眉到底是宏晅的女兒,他再厭惡我,也還會好好待她吧?

對,用我一命打消宏晅的疑慮、洗脫霍寧的罪名,能換回幾十條人命。不是個好法子,但到底比劫獄好得多了。

阿眉睡得很熟了,我嘗試着慢慢把手從她懷裏抽出來她也沒有半點反應。我走向霍寧與朵颀所住的院子,果然燈火通明,朵颀也未睡。

我叩了叩門:“朵颀?我方便進去麽?”

朵颀打開門将我讓進去:“這麽晚了,你還不休息。”

我沉穩地坐下,莞然颌首道:“本是睡了,但我突然想到個法子,能洗脫将軍的罪名,也無需兄長冒險。”

“什麽法子?”朵颀驚喜不已。

“你聽我慢慢說給你……只是,頭幾步必定要在兄長回來前做完。”如若不然,兄長一定會攔我,只怕他寧可自己去冒那樣大的險也不肯我就這樣搭上性命。我抿了一口她剛遞過來的茶,擡了擡眸,心下平靜不已,“如若有一位皇裔一直在霍寧手裏,但直到他被陛下徹查身陷囫囵都仍很平安,你覺得……陛下還會疑他有反心麽?”

“自然不會,若有半點反心,至少要拿皇裔要挾了。可,哪兒找這麽個皇裔去?”朵颀蹙眉道,恍悟間猛地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是說……阿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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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是,阿眉。”

“可是……你不是說……”

“是,我是說過不願讓阿眉回去,但……我不能看着将軍死。”悵然一嘆,一縷笑意盡是無奈,“何況,她到底是陛下的女兒,回宮去也沒什麽不對。”

“但怎麽回宮?”朵颀道,“你要知道,陛下若知你當初就離了宮,你也是抗旨的死罪。”

“恩,我是一死,但我們不能讓他知道我沒去煜都舊宮。”我的微笑半絲不變,就如在宮裏時總要維持着的微笑一樣,毫無瑕疵地覆住萬千心事,“你要記得,這兩年我不曾見過你們、不曾離開過煜都舊宮。阿眉是我出宮時有孕生下的,迫不得已托人交給了你們。而我……”我淺颌了颌首,“在舊宮時出了些事,便沒有被放出宮。”

“你開什麽玩笑?”朵颀驚疑不定地看着我,“沒被放出宮?你現在不可能回到煜都舊宮去,那兒也不是随便進的地方。”

“我能。”我淡淡笑着,對此篤信不已地道,“旁人要在典籍上造假許是不容易,但若是宮正呢?”

怡然,她是宮裏為數不多的能幫我做到此事的人之一。

“可就算你進了宮……”朵颀猶豫不決地看着我,思索着說,“你又如何見到陛下、如何讓他知道阿眉?你若直言告訴他阿眉在我們這裏,未免目的太明顯了。再者……畢竟……”

畢竟我是個廢妃。

“我能安排自己進去,自然就能設計見到他。至于如何讓他知道又不起疑,你就不用管了。”我笑容清淺地輕松道,“過幾日,你如常進宮拜見皇後去,見了誰也不必提将軍的事,就當無所謂。找個機會,幫我帶封信給宮正。”

朵颀咬了咬下唇,點點頭:“好……”

兄長仍沒有回來,陸續而至的游俠們讓我們意識到他動用了多少人脈。他也知道這是要一決生死的事,自然不敢馬虎。

我坐在院中的一池靜水旁,望着水中清晰的倒影嘆息悵然:什麽叫世事無常?幾日前我還想着興許有一天能同兄長一道行走江湖呢,如今卻突然改了主意,要一步步把自己謀劃回那個死都不願再回的地方、去見死都不願再見的人,然後再一步步設計自己丢了命,去換他們的命。

兄長如是知道,一定會怪我的,所以決不能讓他知道。就讓他在外面慢慢找人吧,待他回來,我應該已經回宮去了。

可惜道不了一聲別。

朵颀入宮拜見皇後的第二日,怡然就到了霍府。見了我怔了又怔,才帶着不信的試探輕喚了一聲:“姐姐?”

“來坐。”我一如平常地笑着拍了拍旁邊的席子,她愣了一愣過來落座,回不過神來地仍看着我,我在她額上一拍,“看什麽看,兩年未見忘了我是誰了?”

她眨着眼緩過神思來,仍有驚訝之意地笑道:“怎會忘……可姐姐怎麽會在霍府?”

“說來話長。”我苦笑一嘆,“日後慢慢講給你。但目下有一件事,關乎霍将軍的性命、兄長的性命和一幹江湖俠士的性命,唯有我能去解、唯有你能幫我,你肯不肯?”

“能幫姐姐的忙我自然肯!”她毫不猶豫道,說着垂首一喟,“只恨我沒用,當初不能求陛下留下姐姐,才讓那些個賤|人嚣張這麽久。”

我知道她說得是誰,卻沒心思去多打聽這些,淡泊道:“那些都過去了,當時我自己都沒有辦法,又如何怪你?今次的事才是大事,若不成,幾十條人命;若成……”我瞞住了心中清楚的結果,含糊道,“他們都相安無事。”

“姐姐說要我做什麽便是。”她坐直身子肅然問我,我抿唇笑道,“前陣子放了宮女出宮,必定有新宮女入宮吧?”

她點頭:“這個自然,歷來都是如此。”

“今年可有從行宮或是舊宮補充人手麽?”

她想了一想:“旁的沒有,尚食局和尚服局是有的,只是目下還沒到錦都。”她疑惑地看着我,“姐姐到底想幹什麽?”

“幫我回宮去。”我平穩而堅決地道,“這兩年我都不在煜都舊宮,你幫我補一份在舊宮的典籍,然後……我是從舊宮調遣回宮的。”

“這……”怡然驚詫不已地凝視我良久,見我沒有改口的意思,凝神道,“倒不是做不得,只是……姐姐為何?如此必要受許多委屈,舊宮和行宮調進來的人……從來不得重用的。”

我點頭:“我知道。你把我安排進尚食局便可,用不着什麽重用,我回去不是為了找靜妃算賬的。”

我只要見到宏晅,然後牽起阿眉的事,一切就算了結了。

怡然點頭應下,雖是滿面疑問但沒有再追問我什麽。我笑了一笑,靜默一會兒,慢慢問她:“我們那個好姐妹……如何了?”

“婉然麽?”她登時一冷,陰恻恻地笑說,“還真是小看了她,那事之後,陛下雖對她不待見了但到底尋不着錯處發落了她。目下在荷莳宮做事呢,和靜妃狼狽為奸,多少人栽在她們手裏,連我也動不得她。”

我輕笑一聲:“随她們去,這些事……跟我沒關了,你也不用為此就記恨她,好好做你的事就是了。”

怡然颌首,略作沉吟,又道:“還有……皇後娘娘自開春以來生了場病,身子就不濟了,太醫怎麽調養也沒大用。”她一呼一吸沉然緩慢,“我真怕皇後娘娘若有朝一日撒手人寰,讓她坐了後位,太便宜她了。”

“得了,擔心這些幹什麽,還有琳儀夫人呢。”我不在意地笑着,觑着她道,“別話裏話外地想讓我再争寵争位去,沒那個心思了。就為了那麽個人,不值得。”

“姐姐……”她望着我,斂去笑意,嘆息緩緩,“有些事情……姐姐不知道。”她頓了一頓,懇切道,“姐姐總是還想着芷寒和皇次子的吧?他們也還念着姐姐……”

“念不念着也都這樣了,他們過得好便是。”我說得随意,心下卻是一沉,忍不住問她,“陛下待他們……還好麽?”

怡然點點頭:“待皇次子自是沒得講,瑞貴嫔……就是景氏,新生了一雙兒女也比不過他得陛下喜歡;芷寒在姐姐離宮那會兒晉了容華,現在已是宜貴姬了,宮裏說得上得寵的嫔妃沒有幾人,她算一個。”

如此便好。離宮之前我特地囑咐芷寒,待我離開以後她便是個普通的宮嫔。為了她自己也為了元沂,她一定要去争。她萬分的不願,但到底還是答應了。

我走了,她再不得寵,還有誰能護得了元沂呢?

我又問:“那其他人呢?林晉、雲溪、詩染……他們可有受牽連?”

怡然搖頭:“沒有。林晉、雲溪和詩染都調回禦前了,只是紅藥……”她擡了擡眼,“在靜妃那兒。”

我胸中一滞。

都默然片刻,她站起身道:“我也該回去了,姐姐囑咐的事我會盡快辦好,之後再來找姐姐。”

我颌首,感激道:“多謝你。”

兩年,宮裏必定變化不小吧,不久前又有新宮嫔入了宮,一定又很熱鬧。但……終是和我沒關系了。我不可能再去争那些,被他厭惡的我也沒資本再去争了。眼下值得我奮力一搏的,只有身邊這些人,他們的安康、他們的性命……

因為如今的我,是晏芷宸,不是宮裏的晏然。

怡然辦事很快,不過四五日後就又來到了霍府,向我道:“該做的都做好了,姐姐這兩年都沒離開過煜都舊宮,這次是調到宮裏填補尚食局的空缺。不僅典籍齊全,就算有人查下來,人證也是有的。”

我淺一點頭,問她:“那我什麽時候進宮?”

“煜都舊宮過來的人明晚會到,姐姐提前準備着,到時會有人來接姐姐。”她說。擡起頭,明眸靜靜地端詳我須臾,“姐姐不會後悔麽?這次再去,可就沒有退路了。我可以護着姐姐,但宮裏畢竟……”

“我知道。”我笑着制止了她的話,“本就沒想再求退路,也不需你有意護着我。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情,我必會辦到。”

我知她所指的“沒有退路”是什麽,她覺得我這一去必然再也走不了了。可我所說的“沒有退路”卻是結果更加分明,這一去,必是一死。

朵颀為我收拾了些簡單的衣服,挑了妝奁中最小卻最珍貴的首飾塞給我:“宮裏要打點的地方多……你興許用得上。”

我沒有推辭,大大方方地收下。她咬了咬唇,淚意盈盈地道:“阿宸,多謝你……”

我搖頭:“這次的事,我是為了救兄長罷了,你不欠我的,也不必謝我;先前的種種,更該是我謝你才是。”

那天,我陪着阿眉在榻上玩了一天,細細看着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色,什麽也不願錯過。多希望能看着她長大、看着她嫁人,沒有機會了……我竟是要在她這麽小的時候就離開她。

門被“篤篤”地叩響,聲音輕輕的還帶着猶豫,朵颀的聲音傳進來:“阿宸……宮裏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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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辘辘地作着響,車裏的幾個宮女各自靜默地坐着,就如我離宮那時所見的一樣。不同的是,那時人人都是滿臉的頹喪,今日所見的幾人卻都有隐隐的興奮。

因為從錦都到煜都是遭貶,而從煜都到錦都卻算得晉位了。再則這裏能見到在煜都永遠見不到的人,帝太後、皇帝、皇後、嫔妃……她們會以為來了這裏就前途無量。

反倒是不似那時還有談笑,這一次誰也沒同誰說話。直到馬車停住,各人依次下了車,還是一字不說。

我們一起往尚食局去了,現任的尚食迎出來,我并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我,這樣很好。

“這兒不是煜都舊宮,規矩要多得多、嚴得多,出不得錯。你們日後做事都要小心着,免得一不當心連命也沒了。”她肅然告誡着,衆人齊應了一聲“諾”,行禮告退,先去各自房裏安頓。

這該是我自小到大做過的最低的位子,從九品,少使,宮女裏的末等。五六個人同住着一間,我将東西收拾好時,正巧有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走進來,看見我一愣,笑問說:“你是剛從煜都舊宮來的麽?”

我點點頭:“是。”

她指了指房間:“你住這裏?”

我又點頭:“是。”

“我也是。”她笑容更加明媚了,握住我的手說,“我叫璃蕊,怎麽稱呼姐姐?”

我笑了一笑:“阿宸……”

她又說:“我幫姐姐收拾床榻吧,空下來的那張床許久沒有人用過了,要好好擦一擦才行。”

她幹活很是麻利,長得俊俏,聲音也好聽,我直覺得她在尚食局做這樣一份差使是埋沒了。但轉念想想,有什麽埋不埋沒的?到底是一份平安。

她一壁幫我擦着床板一壁道:“姐姐別怕,許尚食就是說話狠些,待人很好的。我幾個月前剛進的宮,也沒覺得規矩嚴到哪裏去,哪有外頭說得那麽可怕?”

我擦完了床欄,伸手去撣幔帳上的灰,被灰塵嗆得打了個噴嚏,她回過頭看看我,說:“摘下來洗洗吧,這個樣子用不得了。”

便一同将那幔帳摘了下來,沾了一手的灰塵,各自撣了撣手,我呼了口氣道:“晚些再洗吧,先歇一歇。”

璃蕊的熱情讓我覺得有些奇怪,相處了幾日後卻覺她确是心無城府。她也算是我重入宮後頭一個交好的人了,愈發親密起來。

尚食局有尚食局的好處,雖比不得在人跟前做事得臉,但因此也不會有太多勞累,更不必留人值夜。

璃蕊說得對,許尚食并不是什麽嚴苛的人,歇下來之後,她也允許我們随意使用廚房,做些宵夜解解饞都可。

怡然來找我的時候,一鍋鹌鹑莴筍湯都放得半涼了,我重新點了火來熱,問她為何來得這樣晚。她打了個哈欠:“剛得空。近兩年陛下睡得也晚,很多時候也不召宮嫔侍寝,就在成舒殿看折子。”

我淡淡“哦”了一聲,将盛好的湯裝進食盒,又盛出一碗來給她:“你喝一碗再走?”

她笑吟吟地接過:“甚好,可是有兩年沒嘗過姐姐的手藝了。”說着抿了一口,我問說:“味道如何?”

她笑道:“一樣。”

味道沒變就好,不然又要多一道麻煩。

是以一連數日,我都在歇下來後熬上一份湯或是粥,由怡然将禦膳房原本給宏晅備好的宵夜換下來。半個月後,她終于對我道:“陛下今兒個問了一句,這些日子的宵夜是誰做的。”

我銜笑:“哦,你怎麽說的?”

她聳肩:“就說是禦膳房送去的呗,還能如何?陛下傳了禦廚去賞,這樣的樂事,他們哪兒有不承認的?”

我滿意一笑:“聰明。”

她作勢一福:“姐姐謬贊。”

做的這些湯,多下來的我也少不得給許尚食送上一份去,雖則她不計較,但該做的還是要做。萬一其間出了什麽岔子,也好有人幫襯着。

許是因為心中有所求吧,回宮後的日子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熬。很快就過了一個月,其間朵颀托人捎信來說兄長回了霍府,聽說了此事之後氣得夠嗆又無計可施。

這正合我意,就讓他老老實實待着,靜等。我并不怕他一怒之下帶着阿眉離開,他若那樣做便是功虧一篑,我出不去、霍寧也活不了,他曉得輕重。

“姐姐到底想幹什麽?”怡然不止一次地這樣問我,我每次都只是搖頭,回她說:“你總會知道,現在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

我不能讓她知道我要去送死,她必定會攔我,或是幹脆不再幫這個忙,整件事情就全然亂套了。

我細細做着每一道菜,極盡細致,做出他多年來熟悉的味道。我知道,就算怡然說是禦廚做的、就算禦廚滿口承認,他心裏也必定有個疑問。有這個疑問就足夠了,這是個引子。

尚食局與成舒殿隔得很遠,卻不妨礙我去知悉這個疑問在他心中有多深。譬如在我“不小心”放多了鹽後,怡然喝得直罐水,我仍面色不改地讓她照常送去,她在次日告訴我:“陛下蹙了蹙眉頭,沒說什麽,也沒問。鄭大人問他怎麽了,他也只說沒事。”

點到即止,不能再拖了,霍寧那邊耽擱不得。

中秋宮宴來得正是時候,那日我與璃蕊調了值,本該歇上一天,我卻用這一整天精心地熬了一鍋湯,色、香、味俱全。

然後我告訴怡然:“你想辦法把它安排到陛下桌上去,但自己不要插手。”

怡然挑眉:“又要我安排又不叫我插手,好大個難題。”

“行了,知道你辦得到。”我笑了笑,“若陛下再問,直接牽到我頭上來。”

她端着湯走了,我望着天邊一輪模糊不清的圓盤輕輕一嘆:好好的中秋卻是個陰天,看樣子今晚是少不得有一場大雨了。雨過之後,明天必定晴朗。

我在尚食局的一方小院裏靜靜坐着。月色太暗,幾乎看不到什麽光,腦海裏想着一個又一個的人,我此生認識的每一個人……怡然、婉然、莊聆、順貴嫔、琳儀夫人、帝太後……還有兄長、芷寒、元沂,還有我的阿眉……

當然,還有他。

對于每個人的記憶都那麽多、那麽清晰,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我想我就算在這裏坐一夜也想不完。

可我連一夜也沒有了,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勢必見不到明日的陽光。

阿眉……她大概會在不幾日後就被接進宮裏吧,宏晅大約會給他改個名字、再賜個封號,給她找個新的母妃,抹去我在她生命中的全部印記。

不過至少,天家帝姬是不會為人妾室的,也好。就這麽結束了吧,霍寧會活下去、兄長會活下去,阿眉自會有人替我照顧着……我死了便死了吧,

起了一陣微風,一片枝頭傳來的窸窣聲過去之後,外面起了一陣嘈雜。數名宦官一道進了尚食局,叫出了許尚食:“你們尚食局有人往陛下的湯裏下毒。”

許尚食愕住:“怎會?晚宴的湯并非尚食局所做,大人必是弄錯了……”

那聲音聽得熟悉,我一時卻想不起是誰,在黑暗中又看不清他是誰。不過他是誰也不重要,是誰都一樣。

我信步走上前去,帶着三分笑意徐徐道:“那道湯是我做的,毒也是我下的。莫要為難尚食。”

走得近了,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我有一怔,他更是大驚:“寧……”

我緩然微笑:“林大人,多日不見。”

是林晉。

“您怎麽……”他錯愕不已地滞在那裏。我淡然颌首:“今時今日,何敢再當林大人一聲‘您’啊?我就是要殺他,未成,是我命不好,大人不帶我回去複命麽?”

他陡然回神,看了看跟在身後的數位宦官,自知毫無退路,亦幫不到我,狠一咬牙:“帶她走。”

時隔近兩年,我再度踏入燈火輝煌的輝晟殿、踏上九階。我清晰地聽到兩側有些資歷的宮嫔倒抽冷氣的聲音以及新宮嫔見狀後面上的狐疑。

我在離禦座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目光瞟過他時不禁冷意無限,垂眸、下拜,卻是連一個字都懶得講。

氣氛凝滞須臾,我聽到有小孩子的聲音,猶豫着喚了一聲:“母妃?”

是元沂……他還記得我!

我忽然覺得我不該這樣出現在這裏,不該讓元沂見到。連頭也不敢回,便聽芷寒的聲音從同一處傳來:“長……長姐?”

我以為我能平靜地面對這一切,說自己該說的話、完成自己此生最後的一搏,可他們到底還是讓我無法平靜了。

只覺得自己自私得很,以這樣狼狽的方式出現在這裏,為了救兄長和霍寧……卻沒有顧及芷寒和元沂。

他們總要為此徒增煩擾了,元沂甚至會一輩子都記得是他的父皇殺了他的母妃……

我心中一陣顫抖,幾乎有了退卻,猶豫這件事是否還要繼續做下去。他……卻忽然開了口:“真的是你。”

毫無波瀾的平靜口吻,甚至聽不出惱怒,我低着頭,輕道了一聲:“是。”

“芷寒。”他略微擡高了聲音,緩緩道,“你先帶元沂回去休息。”

“陛下……”芷寒躊躇着,艱難地懇求道,“長姐縱使有過,也求陛下……”

他擡了擡眼:“退下。”

芷寒話語滞住,應了一聲“諾”,悄無聲息的告退。猶聽得元沂又喚了一聲“母妃……”,我卻連回頭的勇氣也沒有。

又是長久的安靜,他似是在思索如何處置我才好。曾經無比熟悉的曼曼語聲傳入耳中,清淩淩地帶着譏諷:“兩年不見,寧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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