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58 章 ~~~(55)

第 58 章 ~~~(55)

第五章~~~ (55)

我心死了。”

他在一聲沉重的嘆息後離去,我一個人在屋裏子靜坐良久。我知道這一番話是自私的,我拿準了即便我對他處處拒絕他也不會薄待了阿眉——他從來不會虧了子女,所以我才敢說出這樣的話。

确是沒有辦法原諒他的。婉轉承歡,我做不來。

過了許久,門被敲響了,怡然在外試着問道:“姐姐……我能進來麽?”

我走過去開門。怡然打量着我:“姐姐和陛下……吵架了?”

“沒什麽可吵的,我只是說清了我該說的。”我答了她這一句話,又狠狠地關上了門。我不希望有人在這個時候來勸我,從前我與他也出現過類似的隔閡,總會在他或是旁人的勸解中心軟。這次,不能了……

“姐姐……”怡然在外低低道,“姐姐何必……這樣對姐姐無益,對小帝姬也不好。”

“我知道他不會讓阿眉吃虧。”我隔着門回道,“至于我,早對他沒心思了,在宮裏怎麽過不是一樣?有益無益有什麽可在乎的?”

“姐姐!”怡然的聲音聽着有些急,在外說,“姐姐不知道……這兩年,陛下一直很想姐姐,根本沒有怪姐姐的意思。”

“想又如何?不也過得好好的,還添了一雙兒女。”我說着忍不住冷笑出聲,淡問她,“他可知這兩年我是怎麽過的?我心裏有多苦?”

“姐姐……”怡然有些敗陣的意思,喚了一聲之後半晌再說不出話。我便問她:“是陛下讓你來做說客的對不對?”

她呢喃着應道:“是……”

“那你也不必為難。”我微微一笑,口氣緩和幾分,對她說,“你只回去告訴他,我曾說過他對我的好我承受不起,這兩年來更覺如此,今日聽聞真相此想法更篤……告訴他,要冊封便冊封,但求他拿我當個尋常嫔妃就是了,讓我在宮裏平平靜靜地過下去,不用為了這獨一份的待遇遭受這獨一份的心驚與恥辱——這些話我昔年都同他說過,他會明白。”

當時是怎樣的事?是岳淩夏屢屢算計我,他終于同我表明了心跡。我卻是半分輕松也沒有,只覺得自己也是他棋盤上的一顆子,和他的朝堂、他的勢力權衡着,不知不覺完成他的大事,卻無人顧及我是否心累。

如今更覺如此。原來連兄長劫我那一步都在他的算計裏,我半分不知情,帶着對他的恨煎熬了兩年有餘,真是可怕……

我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我這顆棋子與他的大棋起了沖突,他會棄誰。呵……必定不會廢那樣的心力保我。既然如此,倒不如離他遠一點,反倒圖得自己安寧。宮裏縱使跟紅踩白,縱使無寵的日子不好過,也比那樣的心驚舒服多了。

他在片刻後再次來到我的房中,推門而入,衣袍夾風:“你到底要朕怎麽做?”

我平靜地說:“我已經和怡然說得很清楚了。”

“朕是說,你要朕怎麽說你才能不再怨朕!”他薄怒道,顯是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陛下……”我嘆息疲憊,“您何必為我廢這個神?您其實從來沒有真的在意過我吧……”

他怔然看着我。我幽幽道:“我也是剛剛才意識到這些……陛下,您是在一直試着護我、或者用您自己的方式護我。但……您從來沒有在意過我到底想要什麽、在乎什麽。您覺得您護了我,絲毫沒有在意過我到底心事如何。這份好我不僅承受不起,也覺得可笑。我知道您當年受了趙大人的囑托照顧我,這曾是您的一份責任……但這份責任可以過去了,如今的我自己可以活得下去,您大可不必再為此上心了。”

從我七歲、他十二歲開始,這種保護就時時都在,于他于我,大概都已是一種習慣。他聽得失神,我淺笑續言說:“陛下,您從來不知道,您的這種所謂保護已經傷了我一次又一次。我受不起了,我怕再有一次,我會忍不住了結了自己的命,連阿眉也照顧不了。”我走近他,這是這些天來我們離得最近的一次,我緩緩告訴他,“所以,求您放我一馬,也放您自己一馬。”我凝視着他,鄭重地拜了下去,“臣妾多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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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給我明确的答複,許是默認了。兩日後,我受封正三品充容,仍居簌淵宮。正三品,也是不低的位子,比起九嫔卻要低調得多了。雖是半品之差,但正三品尤在二十七世婦之列,要晉到九嫔上總不那麽容易。

離開了這些日子所住的這一方小屋,我才知道許多宮中的事。原來簌淵宮早在我離宮當日就封了宮,兩日前才又開宮打掃,又命從前随居的宮嫔遷回來——其實只有馮雲安和沈語歆了,芷寒晉了貴姬,自己也是一宮之主了。

怡然一再勸我還是不要同宏晅鬧僵了好,畢竟……這是他的後宮。

我則告訴他:“我心裏的恨只是一方面罷了,我看得出他對我有愧,他有這份愧在,才更加不會虧待阿眉,這可比時有時無的聖寵要安穩多了。”

馮雲安和沈語歆這兩年都未再晉位,猶是一個宣儀一個才人。我着人去知會了她們今日不必來見,來日方長。

宮人基本都是新來的,不過宏晅将雲溪、詩染還有林晉賜了回來。林晉見了我直擦冷汗,笑道:“娘娘這是哪出?那日在尚食局乍然見到娘娘,吓得臣恨不能替娘娘頂罪。”

“那是我失策。”我颌首笑了一笑,“不過那事……究竟怎麽了的?”

林晉欠身道:“陛下賜死了許尚食和陸才人。”

我一愣:“怎麽回事?”

“這二人是沾親的。”他嘆息道,“總之……現在六宮上下都知陸才人為了除您,差人往陛下的湯裏下了毒,又讓許尚食推您去頂罪。”

竟是這麽個收場?我錯愕不已:“這麽一套說辭,如何叫人信服?”

“服不服的……陛下這麽說了,旁人也只能信。”他躬身低眉道,“重要的是現下人人都知道陛下對您的那份兒心思,還有……您是皇次子和齊眉帝姬的母親。”

阿眉,我以為宏晅會讓禮部給她重新拟個封號,沒想到他擺手說:“不礙的,齊眉這名字挺好,拿來當封號就是了,皇後不會多心。”

舉案齊眉,拿這樣兩個字當封號,他是擺明了要做給六宮看麽?我懶得争執地不加理睬。

詩染撇嘴道:“陛下對娘娘的那份兒心思?能是什麽心思!婉然當年把娘娘害成那樣還不是在宮裏過得順風順水,誰也動她不得。”

這也是我與宏晅的一個隔閡所在,當年如不是她,我不至于被廢黜,可她卻在宮裏過得這樣風光,我又如何相信他還是在意我的?

當下嗔了詩染一眼,淡淡道:“林晉學得穩重,你倒是膽子愈發大了,陛下的心思也敢議論,再胡說回禦前去!”

詩染連忙福身認錯:“娘娘恕罪,奴婢再不多嘴了。不過是瞧着她那個樣子心裏憋屈,想挑她的錯處又挑不出。”

聽她這麽說,可見婉然這兩年雖則看着風光,實際上也沒少被禦前這幾位找麻煩。但數算起來,最大的麻煩應該也大不過我如今回來了。不論我與宏晅如何,都勢必是要除她的。

雲溪在旁穩穩一福,靜靜道:“娘娘,陛下有吩咐……您這次受封是他強要封的,諸多雜事尚未處理。但不論誰問起來,您都不必理會,只差人禀去成舒殿便是……”

我淡睨着她:“這話陛下跟六宮也說了吧?就不必跟本宮說了,本宮沒心思去體諒他那份心,早已說清楚了。”

三人無話一瞬,相互一望,各自行禮告退。梨娘抱着阿眉進來,苦笑一嘆:“從前看不出她有這樣的倔脾氣,無論如何就是不跟陛下親近。剛從成舒殿回來,陛下正氣着呢,又不能怎麽樣。”

我抱過阿眉,清冷笑着:“不親近就不親近呗,我還不是跟元沂分開了兩年?這份苦我怎麽忍下來的,他也該嘗嘗。”

這話說得毫不恭敬,梨娘讪讪地不敢接口,我又道:“日後若是阿眉不肯去,就直接回了成舒殿去,免得弄得阿眉天天不高興,連飯也不好好吃。”

梨娘猶豫着應了一聲“諾”,我睨了她一眼,解釋道:“別覺得我自私,阿眉是他女兒,總與他生分着他會不高興,但若根本不肯見他,他只會內疚更深,更不會委屈了阿眉。”

梨娘這才有了點笑意,又一福道:“知道了,按娘娘說的辦。”

是以接下來兩天成舒殿的宮女來說要阿眉去,阿眉都倔強地小腦袋一扭,看着我堅定道:“我不去!”

我便看向來人,淡淡地讓她們回去。

她們也不好硬搶,陰着臉回去複命。

當晚宏晅在我冊封後第一次踏足了簌淵宮,我依禮規規矩矩拜見:“陛下大安。”

“免了。”他靜靜看着我,俄而問道,“充容,朕的帝姬呢?”

我側過頭去,阿眉正在案前跟筆墨紙硯玩得開心,他走過去坐在她身旁,笑道:“阿眉……”

阿眉擡眼看了看他,安靜地不理不睬,繼續擺弄手裏的一支狼毫。

其實我也很奇怪阿眉為何會對他如此生分。這孩子自小到大都是愛與人相處的,莫說與兄長、霍寧、朵颀處得不錯,和霍府的下人們也從不認生。獨獨是他——她的親生父親,她抵觸到一種連我也覺得詫異的地步。

“阿眉。”他又喚了一聲,伸手要抱她,雙手剛伸到她腋下,就被她極不留情地甩着胳膊打開,“走開!不要你抱!”

他蹙起眉頭,不再多煩她,走過來坐到我面前,我低頭繡着一塊帕子不看他:“陛下有事?”

“晏然……”他口氣無奈,思忖着語重心長道,“你可以恨朕,但你不能讓阿眉也……”

“臣妾什麽也沒說。”我斷然道。擡起頭與他對視着,毫無隐瞞地說,“真的。臣妾曉得輕重,縱使臣妾和陛下之間的心結解不開,也不會教女兒去和做父親的生分。”

“……”他話語停住,神色間有幾分不信,“那為何……”

“不知道。”我複又低下頭,一針一針繼續繡着。他幹坐了一會兒,伸過手來要把我手裏的針線拿走。

我不給他,他就不作聲地生搶。我松開手,眉眼低垂道:“臣妾明日該去向皇後娘娘晨省了,陛下若沒別的事,臣妾先休息了。”

阿眉一聽,很機靈地放下手中的玩弄着的文房四寶,快步跑過來爬到榻上:“阿眉跟娘睡!”

仍視宏晅為無物。

宏晅瞅了瞅她,很不甘心地含笑又問一句:“跟父皇回成舒殿好不好?”

阿眉鼓着嘴瞪他一眼,拽着我的手奶聲奶氣道:“娘睡覺。”

宏晅沉一嘆,起身離開了。

我躺在床上,将阿眉摟在懷裏哄着輕問她為什麽不喜歡宏晅。她明眸大睜地望一望我,然後認真說:“因為娘不喜歡……”

我愕住。我從未跟她說過我不喜歡他,也沒有提過我們之間的任何事,但小孩子的感覺總是很準……當初元沂也總能察覺出我是否與宏晅有了矛盾。

“娘沒不喜歡他。”我笑笑說,“再說,他是你父皇……就是你爹,你怎麽能不理他?”

阿眉撅一撅嘴:“娘就是不喜歡他。”

這小人精……

我手指在她鼻子上一點:“快睡了,明天跟娘去見皇後去。”

這是心情最複雜的一次晨省,即便是當年初封瓊章的時候也沒有這樣複雜。因為當年,宮中嫔妃我都是認識的,如今卻有近半嫔妃是今年剛入宮的,連見也不曾見過。于她們而言,我大抵就像個惑主的妖妃,一朝得幸占盡寵愛,遭了廢黜後又回宮複位,還帶了個女兒。

如果能不見她們,我是不想見的。早聽聞皇後娘娘近幾個月都身子不爽,一衆嫔妃都是每日早上到長秋宮門口叩個頭就各自告退,到了宮門口卻見幾個宮人正往裏迎着人,為首的正是藍菊。

我朝她一福,銜笑道:“兩載不見,女官還是老樣子。”

藍菊轉過頭,連忙回以一福,笑說:“娘娘謬贊,娘娘才是容顏未改、一如當年。”她伸手向殿內一引,“皇後娘娘知道娘娘今日要來拜見,這才請了宮嫔們進去一起見見娘娘。不過皇後娘娘近日身子弱,許是會晚些來,娘娘不妨先去敘敘舊。”

我淺淺颌首:“多謝女官。”

踏入殿中,果真是泰半嫔妃都不認得。皇後不在,琳儀夫人與靜妃也都尚未到。芷寒一見我來,便疾步過來拉住我,紅着眼眶說:“都受封三日了,長姐幹什麽不見我……”

這三天裏,我誰也沒見,吩咐了宮人将所有來拜訪的、道喜的皆盡擋在外頭。我歉然握住她的手,微笑道:“長姐心裏頭亂,這幾日事情也多些,日後便好了。”

正說着,元沂穩步向我走過來,端端一揖:“母妃大安。”

“元沂。”我蹲□,細細看着他,他比兩年前長高了太多。五歲多的年紀,已顯得很沉穩,看一看我又看向梨娘懷裏的阿眉,“那是妹妹?”

我點頭:“是。”遂從梨娘手裏接過阿眉,摟在懷裏指了指元沂,“來,阿眉,叫哥哥。”

“哥哥……”阿眉甜甜喚道,對他倒是毫不認生。

元沂很有個哥哥樣子地牽起她的手說:“阿眉,一會兒哥哥帶你找長姐玩去好不好?”

“殿下先別急着認妹妹,她是不是你妹妹還不知道呢。”我一凜,擡眼望向來人。兩個年輕的宮嫔并肩進來,大概十七八歲的年紀,其中一人冷涔涔地笑着,輕曼道,“到底還是充容娘娘有面子,我等有半年多沒見到皇後娘娘了,充容娘娘一受封便能見到。”

另一人亦是冷笑,居高臨下地睇着我,緩緩說:“程姐姐這話說的,哪是充容面子大,不過是看在帝姬的面子上罷了……嗤,聽說是在舊宮生下的,誰知是不是個野種。”

我站起身,淡看着她們平靜笑着:“她是不是帝姬,兩位妹妹問太醫、問陛下去,別在本宮跟前信口胡言。”

“嘁……充容娘娘,您真當自己是什麽人物了麽?若不是有這麽小丫頭傍着身,您拿什麽複位啊?”被稱為“程姐姐”的這一位踱着步子笑看着我,好像在審視一件從未見過的飾品,“誰不知您當年因為戕害嬈謹淑媛被廢出宮,就是在我們這一幹新人裏,娘娘您的大名也如雷貫耳。”她在我面前駐了足,笑吟吟又道,“能毒害別人母親的人,若說與人通|奸,好像也不是做不出來。”

“輪得到你來議論天家帝姬!”言帶怒意的呵斥猶帶着稚氣,我擡眸看去,永定帝姬正随着周娴庭進來。我離宮時,周娴庭是順貴嫔,這兩年也晉了一品,如今是與我同位的正三品充華。我們相互福了一福,永定帝姬亦向我施了一禮:“晏母妃安。”

元沂笑向阿眉道:“這就是長姐。”

阿眉扭頭問我:“娘,什麽是長姐?”

“嗯……”我思索着如何跟她解釋,永定帝姬已然道:“就是大姐姐!”

阿眉便脆生生喚了一句:“大姐姐!”

永定帝姬笑應了,眼睛一掃那二人頓時沒了笑意:“你們一個閑華、一個穆華,還沒晏母妃初封時的位份高呢!也配對她指手畫腳!”

二人面色一滞,要出言駁她,順充華淡淡看了過去,她們也只好閉了口。

作者有話要說:有人想給阿眉點個贊嗎?

本文的宮妃品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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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瞧着,兩年不見,永定已經八歲,實在頗有氣勢。斥完了兩個低位宮嫔又轉向我,甜甜笑問:“晏母妃還住在簌淵宮嗎?”

我笑點頭道:“是,還在從前的明玉殿。”

“那永定晚些時候看阿眉去。”她道。說着望了一望元沂,“那元沂呢?他也同晏母妃住麽?”

我搖一搖頭:“不是,他還是跟你宜母妃在一起,不過你若想見他們兩個,我們聚到一起就是了。”

餘光瞥見正迤逦而至的那人,不禁眸光一冷,旁人見狀也回過頭去,與我一并見禮,恭敬道:“靜妃娘娘安。”

她擡了擡手,示意衆人免禮,目光遂落在我身上:“充容妹妹,兩年不見,本宮是該叫你一聲寧充容還是晏充容?”

冊封得倉促,沒有新拟封號;從前的寧婕妤又是被廢黜的,封號不宜再用——即便可再用我也是不會接受的,他給我這個封號時說要許我一世安寧,如今我已太清楚,他給不起。

“陛下未賜臣妾封號,何來寧充容一說?”我淡然,凜凜看着她又道,“臣妾亦不是昔年的寧婕妤了。”

“怎麽充容妹妹很不願提起從前做寧婕妤的日子麽?”她含笑端詳着我,“妹妹當年也是風光無限,讓陛下獨一份的上心,後來是因為自己犯了錯才被貶出去。怎麽如今聽着這麽大怨氣,倒像是怨陛下似的?”

我輕緩地吸了口氣,笑意不減半分地回視于她,和顏道:“豈敢。不管臣妾是對是錯,陛下不過是一道旨意發落了罷了,臣妾恨的,是那搬弄是非加害臣妾的人。”

其實時至今日,我雖對宏晅怨恨不已,也從來不是恨他當日廢了我。我自知除卻嬈謹淑媛一事,其他的一樁樁一件件他都沒有冤枉我。我最咽不下氣的,還是莊聆和婉然。婉然做了什麽自不必多言,而莊聆……之前的種種,多少有她的相助或是慫恿。最後嬈謹淑媛那一事的整場算計,她也“功不可沒”。

她靜靜凝視我半晌,面上端莊的微笑好像一副面具一樣:“是不是加害,充容妹妹說了不算。其實這麽多年過去了,充容應該心裏有數,後宮的事,你說了從來不算。”

她說得對,即便我鬥倒了瑤妃、鬥倒了馨貴嫔、鬥倒了韻昭媛,甚至抛磚引玉地讓宏晅除掉了整個姜家。但後宮的事,從來都不是我說了算的,所以到了最後,我還是任人宰割的那一個。

不願再同她多費口舌,我施施然一福:“是,後宮上有皇後娘娘,下還有琳儀夫人,自然不是臣妾說了算的。站的久了阿眉恐覺得累,臣妾先去就坐了。”

我知道她的位份比我高出兩品,又掌着協理六宮之權。但就如她說這後宮從不是由我說了算的一般,我的榮辱生死也不是她說了算的了。上次那一出,她沒能置我于死地,今後我也不會再在同樣的事上栽跟頭。所以後宮素來忌諱斬草不除根,她沒能徹底除了我以絕後患,我必讓此事成為她今生最後悔的事。

皇後在将近三刻之後才到,明顯的憔悴,上好的胭脂也遮不住她的病容。不過過了兩載,在座數位嫔妃與先前相較變化都說不上大,唯她看着老了許多。許是病得久了,瘦得弱不禁風,已全然不是兩年前那位儀态萬千的皇後娘娘了。

她在主位上坐定了,看了看一衆仍行着禮的嫔妃,輕道了一聲“可”。我們起身落座,她看向我,咳了一咳,虛弱道:“充容回來了,很好,元沂和宜貴姬沒少念着充容。既然回來了,從前的事便不提了,本宮希望充容你日後能安分守己,莫再做了錯事讓陛下為難。”

“諾,臣妾謹記。”我深深福下去。不管怎麽說,我都還是敬重這位皇後的。她的叮囑亦是無錯,我自當聽着。

她慢慢點了點頭,看向我身邊的阿眉,笑意溫和:“這是齊眉?”

我颌首應道:“是。”

“抱來給本宮看看。”她說。梨娘抱起阿眉到她身旁,她細心地先脫了護甲,才小心地接過放在膝上。阿眉也不怕她,睜着大眼睛望着她,她笑起來,“這孩子長得真像充容。”

“充容娘娘的女兒,自是和充容娘娘長得像。”方才被永定帝姬訓斥的程氏笑盈盈道,“只是……臣妾卻瞧不出這孩子哪一點像陛下,娘娘看看?”

皇後淡瞟了她一眼,又看向阿眉:“是看不出像陛下。”我心裏“咯噔”一聲,卻聽得她悠悠又道,“大抵是年紀還小些,倒是和永定小時候挺像。”

一句話把程氏噎了回去。我離過宮,她自可以疑阿眉,卻疑不得順充華的永定。

從長秋宮退出來,我心裏不悅,不願去乘步辇,只想走一走順一順心。雲溪睨着我的神色在側旁低低道:“娘娘別氣,皇後娘娘從年初就病着管不了事,這起子新宮嫔才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沒規矩就罷了,敢欺到帝姬頭上來。”我狠然咬牙,問她,“總這個樣子,陛下平日裏也不管麽?”

“陛下……陛下不怎麽見她們。”雲溪為難道,“今次采選的時候趕上朝中有不少事,陛下沒心思……方才那個是程閑華,另一個是高穆華,兩個都是帝太後做主留下的。進宮這麽久,也不過見過陛下兩三面。”

“怨不得一味的尖酸刻薄,敢情是在自己宮裏憋壞了。”我清冷一笑,“哪個宮的?”

雲溪回禀道:“二人都随居在韻宜宮。”

我想了一想:“主位可還是從前的衛氏?”

雲溪點頭:“是,良貴嫔衛氏。”她頓了一頓,續說,“這兩日身體不适,皇後娘娘免了她晨省昏定。”

衛淩秋,從簌淵宮出去的人,也曾是與我交好的。我出宮的時候她剛做一宮主位不久,是從五品容華,如今也是貴嫔了。

“林晉。”我淡然喚了一聲,林晉走前了兩步,我道,“去把程氏、高氏方才所言禀了良貴嫔去,讓她看着辦吧。”

宏晅放在後宮的心思從來不怎麽多,這些年來皇後打理得又好他就愈發不怎麽管。如今皇後久病不愈,宮裏難免規矩松了許多。雖是有琳儀夫人和靜妃協理六宮,但到底是“協理”,不好越過皇後去做什麽。是以這幫新嫔妃難免不知宮中規矩,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若是在從前忍就忍了,可如今,有阿眉……

我不能讓她受這種質疑,半句也不行。忍了一次,便少不得第二次。

午睡起來,雲溪告訴我說:“良貴嫔罰了程閑華和高穆華身邊的宮人,又扣了她二人半年的俸祿,禀給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準了。”

我點了點頭:“嗯。如此也差不多了。”

她又說:“良貴嫔正在外面候着,有兩刻了。”

我聞言蹙起眉頭:“請她先回去,若有什麽事我晚些去見她一面也不是不可,何必這麽候着,好歹也是一宮主位。”

雲溪垂首道:“勸了,她只說與娘娘兩年未見,等一等無妨。”

我便明了了她的心思,笑了一笑,起來梳妝更衣,往正殿去了。

“充容娘娘萬安。”良貴嫔規規矩矩行了大禮。我伸手一扶她,笑言道:“自己都位居貴嫔了,還行這麽大禮幹什麽?坐就是了。”

一并落座,她有些唏噓道:“時隔兩載,沒想到還能見到娘娘。晨省之事實是臣妾疏于管理,已罰了二人。本想着讓她們來謝罪,又覺娘娘大抵是不願見她們。”

“是。”我淡泊笑道,“你是知道本宮心思的,本宮懶得見她們。若不是事關帝姬,本宮也懶得勞妹妹罰她們。聽說妹妹進來身子不适,添麻煩了。”

“娘娘別這麽說……”她忙笑道,“關乎帝姬清譽的事,臣妾知道了必不能不管。若不然傳到陛下那兒去,陛下也不會高興的。”

我點頭贊許,又道:“妹妹最是心思通透,本宮回宮不久,妹妹也應該猜得到本宮現在最想知道什麽。”

她只是沉吟片刻,即道:“是。這兩年,宮裏頭沒什麽得寵的新人,瑞貴嫔生了龍鳳胎算得不錯,臣妾與娘娘的妹妹宜貴姬也算得聖心的。旁的麽……從前的蘇氏在帝太後面前得臉,如今晉到了婕妤的位子。其他……也就沒什麽了。”

我“哦”了一聲,又似無意地問她:“那靜妃和順充華呢?”

“順充華有永定帝姬在,帝姬得聖心,充華娘娘自也不會有委屈受。”她說。我點點頭,她續道,“靜妃娘娘這兩年也風光無盡。娘娘離宮不久就掌了協理六宮之權。”她說着面顯疑惑,試探着又說,“不過臣妾覺得奇怪,靜妃娘娘與娘娘素來是交好的。當日之事與婉然脫不了幹系,靜妃娘娘卻留了她……”

我笑睨她片刻,垂下眼簾緩緩道:“靜妃自有靜妃的道理。”

這自是敷衍,她不知我已與靜妃為敵,我自己卻是清楚的。然則對于婉然……我更加不解的是宏晅為何會留她到今日。往日的種種,我脫不了幹系,她也多有參與,縱使她話裏話外會把罪責都推卸給我、讓宏晅在明面上動不了她,可暗地裏,他想除掉一個宮女還不容易麽?

169

傍晚本想去霁顏宮見芷寒,這兩年我很想她,也很想元沂。霁顏宮與簌淵宮離得頗遠,好在也沒什麽可急的,散着步過去。到了霁顏宮門口,瞧見宮門處幾個宮人都是禦前的熟人,挑了挑眉頭便往回走:“陛下在,我們改日來。”

本就不想見他,更不想讓芷寒覺得尴尬。

卻被一聲喝住:“晏然!”我停住腳,回過身來平靜見禮:“陛下安。”

誰知他這個時候正巧出來。

他看了看我:“來找芷寒?”

我颌首:“是。”

“進去就是了,何必這樣躲着朕。”他沉着臉,目不轉睛地看着我,“朕不會再讓你走,你這個樣子要到什麽時候。”

“臣妾知道陛下不會再讓臣妾走。”我抿唇笑着,垂首回道,“臣妾大約一直都會是這個樣子,陛下看煩了不要再看就是了。”

靜默一瞬,他揮手命宮人們退下,凝睇我須臾,定定問道:“你認真的?”

“不然呢?”我笑了一笑,“若說起來,這也事關臣妾一世榮寵,臣妾豈會拿這樣的事開玩笑。”

“晏然……”他籲出一口氣,語猶平靜道,“你要知道,當初朕費了多大工夫才保住你的命,朝臣、母後,那是朕軟硬兼施才壓下去的。”

“是,臣妾知道,多謝陛下。”我施施然一福,直起身又說,“昔日臣妾求陛下不要将臣妾打入冷宮,是不曾想過還有貶為奴婢這一招……陛下,您覺得這于臣妾而言比打入冷宮來得舒服麽?”

“朕知道沒有,所以朕安排了你兄長去救你!”他有些急,“朕已同你說過了,你還要朕怎樣?”

“臣妾什麽也不要,臣妾也同陛下說過了。”我擡頭,只覺眸中掀不起半點對他的感情,“臣妾是不曾在舊宮吃過苦,但陛下知道接旨那天,臣妾是怎樣的苦麽?這樣的苦,足足在心裏壓了兩年。”他眼底閃過一抹我讀不懂的情緒,轉瞬即逝。我在這份情緒下怔了一怔,緩和了心神續道,“臣妾自知有罪,不求陛下原諒,但臣妾想着陛下好歹許過臣妾一世安寧、又有十三年的情分在……何至于連最後一面也不見臣妾!”

“晏然你……”他猛地握住我的雙肩,手上很是用了些力,我只覺肩上一陣痛,他目光有力地直射向我,一字字道,“朕不見你是怕給你再惹麻煩!你當真不懂麽!”

“陛下總有自己的理由。”我掙開他的手,退開兩步,雙手相疊着低垂,低低又道,“說道理是最容易的,但陛下……臣妾的心也是肉長的,禁不起這樣的折騰之後再用道理彌補。”我擡了擡眼,覺得心中愈發無力,輕阖上眼不再看他,繼續說道,“陛下,臣妾得寵就會遭人嫉恨,從前遭人嫉恨時,臣妾害過人,不能保證日後就不會……如此,臣妾總是危險的。陛下您有許許多多的嫔妃,可阿眉只有臣妾一個母親,陛下就當是為了阿眉,讓臣妾平安度日吧。”

“晏然……”他上前一步,想要再說什麽,我又退開一步與他保持着不變的距離:“這兩年臣妾不在,陛下不也萬事皆好?臣妾不在還有芷寒,她與臣妾六分的相像,性子遠比臣妾來得好。”

“朕沒碰過芷寒!”他狠狠道。我一愣,不覺噤了聲,他又道,“朕一次也沒碰過她,當年答應你的事朕沒有忘,你別吃這沒邊的醋!”

吃醋?我颌了颌首:“陛下便當臣妾是在吃醋吧。總之為了自己這顆心也好、為了阿眉的平安也罷,陛下的寵愛臣妾當真受不起。陛下若真想對臣妾好,就多疼一疼阿眉……她出生在宮外,臣妾無力為她擋開那些個流言蜚語,只得求陛下做主。”

我與他的交談愈發地客套,起初是刻意的,後來似是習慣了如此。他端詳我半晌,點頭道:“知道了。”

“多謝陛下。”我垂首一福,“臣妾會多和阿眉講一講,讓她不要太和陛下生分了。臣妾告退。”

我倒退了兩步,轉過身去離開,他又在身後喚了我一聲,遲疑着道:“朕就再問一句話……”

我駐足:“陛下請說。”

“所以……”他思忖着問我,“你如此恨朕,當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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