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59 章 ~~~(56)

第 59 章 ~~~(56)

第五章~~~ (56)

是因為朕當初廢了你,而是因為朕沒去見你?”

聽他的口氣,似乎覺得這個想法很荒唐。我輕輕一嘆:“若無如今的重逢,當初陛下的不見,就是連最後一面也不肯見,臣妾不該在意麽?”

我與他,到底是截然不同的想法。

怡然在晚上睡前時來明玉殿找我,毫不顧規矩地往榻上一坐便打起了哈欠,側躺下去道:“姐姐吩咐她們給備張小榻吧,我懶得走了。”

我信步走過去死拽着她的手要拉她起來:“你個做宮正女官的這麽沒規矩,還不教壞了阖宮宮人。得了得了,本宮給你備榻還不行,你趕緊起來。”

她坐起來,看着我,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那好,今兒個咱們姐妹倆促膝長談。”

“……”我挑一挑眉頭,“你不是困得懶得走了?”

她雙手一叉纖腰道:“眼瞧着充容娘娘不困,做女官的哪有先睡的道理?”

說不過她,翻了翻眼睛将她從榻上推下去,吩咐宮人在不遠的地方又給她置了個榻——就知添也白添,我剛吹熄了燈躺下,就聽見她下了榻,蹭到我這邊來:“姐姐給我讓個地方。”

“蹬鼻子上臉?”我一壁讓開一壁道,“明天非找陛下告你一狀不可。”

她無所謂:“姐姐肯主動跟陛下說話也成啊。”

“……”黑燈瞎火中我猶是瞪了她一眼,她道:“姐姐你到底為什麽這麽跟陛下僵着?”

我反問她:“我不是跟你說過了?”

“是,是說過。可姐姐每次的理由都不太一樣。”她從被子裏伸出手來在我面前掰着手指頭數着,“受封之前,姐姐是說因為想讓自己過得平靜;今兒個,先說是因為陛下沒見姐姐最後一面傷了姐姐的心,後來又說是為了齊眉帝姬……姐姐,你到底有多少個理由來搪塞陛下?”

我一時無言,她又默默道:“你到底尋了多少個理由來說服你自己?”

我一直是在找理由說服我自己麽?我心中微愕,俄而緩緩對她說:“怡然……算我求你,你別替陛下說話了,行不行?”

“姐姐你不能無寵,為了帝姬……”她認真說。我搖一搖頭:“你看這些年順充華過得怎麽樣?”

她沒有開口,我道:“一直不得寵,卻也過得不錯,更沒委屈了永定帝姬——我覺得這樣就很好,我得不得寵都無礙,總歸我知道阿眉不會受委屈就足夠了。”

“那……”她思索一番,再度追問我,“那姐姐的心思到底是怎樣的?那一堆理由究竟哪一條是真的?”

“都是真的。”我輕一喟,“正是因為我有這樣許許多多的原因,才不能再接受他的寵愛,于情于理都不行。也許我确實是在尋借口說服自己,但這有什麽錯?我會想說服自己,便是因為我心裏明白他的寵愛我受不起。”

那是添在蜂蜜裏的鸩毒,可以甜到人頭暈目眩,然後死得七竅流血、面目全非。我早已知道為了一時的聖寵、一時的榮耀并不值得,卻又渴望那一份真情、那一份珍惜。

我已經被毒死了一次。現在有了阿眉,我無論如何不能再死一次。

“姐姐真要和陛下這麽僵一輩子下去麽?”怡然問我,慨然道,“一輩子啊……想想都可怕得很。”

“你覺得可怕,是因為你的心沒死過。但凡心死過了,就覺不出什麽更可怕的事了。”幾日之內,摯友反目、姐妹背叛,然後在再未與他見面的情況下遭廢黜……縱使今時今日我知道了他當時的謹慎,但一顆死去的心到底是回不去了。

“對了……你知不知道婉然究竟為何沒事?”我問她。這件事越想,我心中的疑惑就越深。實在太奇怪了,宮中總有主位獲罪牽連宮人的事,倒鮮少聽說能有這樣的“得力助手”毫發無傷地逃過的,婉然大約也算前無古人。

“不知……”怡然搖了搖頭,不快地嘟囔道,“我還覺得奇怪呢,不僅沒事,還跟着靜妃愈發地風光。也不知陛下怎麽想的,容不下姐姐反倒容得下她……”她猛地停了話,頓了一頓,又說,“其實……陛下也沒容不下姐姐,陛下真的沒計較那些事……”

“行了別說了。”我語氣一硬,“勸着我心軟了,對誰也沒好處。”

怡然便閉了口,黑暗中,她一聲嘆氣沉重而幽長:“好端端的,姐姐和陛下也算得青梅竹馬,如今又有個女兒……偏偏是在宮裏。”

偏偏是在宮裏。我也時常會想,若不是在宮裏,會不會不一樣?

覺得有有些好笑,怡然本是要來勸我的,我卻在她的一問又一問之下愈發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愈發清楚自己當真是心軟不得。我想過一陣子,宏晅便會放棄了吧,反正……他的後宮裏到底不差我一個。

170

我在晨省回宮的路上被鄭褚攔了下來。鄭褚笑着一揖:“充容娘娘安。娘娘這是……剛晨省完?”

我莞爾颌首:“是,剛從長秋宮出來。”

鄭褚便笑得更深了:“真是湊巧,陛下也剛下朝回來,正有事找娘娘,倒省得臣再往簌淵宮跑一趟了。”

我遂擡眸望去,宏晅正在十幾步外的地方負手看着我。淺淺一笑,垂首過去施禮道:“陛下大安。”

他擡了擡手,看一看我,道:“沒帶阿眉?”

我點點頭,答說:“阿眉還睡着。”

他便是一笑:“正好,跟朕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我蹙了一蹙眉頭,笑容不變地道,“阿眉大概快要醒了,臣妾還要回去照顧她。”

“鄭褚,讓宜貴姬先去明玉殿照顧齊眉帝姬。”他吩咐道,遂不理我的反應也不再給我說話機會地牽起我的手,不由分說地往成舒殿那邊去了。

“陛下……阿眉和芷寒并不熟悉。”我一路走着一路尋着逃開的借口,他半步也不停地丢回我一句話:“那就熟悉熟悉,芷寒是她姨母。”

“可芷寒還要照顧元沂……”

“讓元沂也和阿眉熟悉熟悉。”他回頭瞥了我一眼,“對了,還忘了問你,可想把元沂帶回去麽?”

自是想的。元沂雖非我親生,可也早已與親生無二,離宮兩年我總很想他,哪怕是在有了阿眉之後亦是如此。可是……我總不好把他從芷寒身邊奪走。這兩年芷寒也是悉心照顧着他,我一回宮便要他回來而不顧芷寒的心思未免太自私。

心中矛盾片刻,低低道:“阿眉還小,臣妾照顧她已頗費心力。元沂……便還是由芷寒帶着吧。”

他“嗯”了一聲:“随你們吧。”

一直進了成舒殿的殿門,他才松開我的手,徑自去落座,指了指旁邊的席子:“坐。”

我依言坐下,靜等下文。

他向一旁的宮娥遞了個眼色,後者福了一福退出殿去,片刻後折了回來,帶着另一個宮娥。那人也是一襲女史的裝束,始終低着頭,在離我們幾步遠的地方拜了下去:“陛下大安,充容娘娘大安。”

他道了聲“可”,那宮女坐起身子,我一愕:“璃蕊?”

她亦是面有喜色,仍是守着規矩淺淺颌着首,應了一聲:“是。”

我茫然地看向宏晅,不解其意。

他睨了璃蕊一眼,“聽怡然說這是在尚食局和你相熟的人,你受封之後也時時差人去打點着,就帶回簌淵宮吧。”

“可是……”

“朕知道你怕越制,已吩咐怡然從簌淵宮雜使的宮人裏撤下一個。”他在我的驚訝中笑了起來,“雖是覺得你近日的謹慎有些過,不過……照你的意思做就是了。”

我猶是愣了一愣:“陛下為何……”

“你說朕從來不問你到底想要什麽。從今天開始,朕會試着去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麽。”他簡短地解釋了一句,揮手讓璃蕊退下。又道,“另一個人,是早就答應你找到卻剛剛找到的,你必定想見見。”

我一時沒回過神來,他有兩分賣着關子的得色,淡笑着望向殿門口。我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剛好跨過門檻。她一襲櫻粉色的碎花交領襦裙,舉手投足間皆透着高雅。我凝視她一瞬,在看清她那張與我六七分像的面容時一陣窒息。

“陛下大安。”她款款一福,語聲曼曼。宏晅一笑:“來坐。”

她坐到我們對面,剪水明眸凝睇我須臾,輕聲問我:“你……是長姐……晏芷宸?”

我剛要應,心中一動不自覺地看向宏晅。晏然這個名字,是他為我改的。我不知道在他面前我是否還能是晏芷宸。

他卻沒有看我,只溫和地向芷容點了點頭:“是,她是。這些年她都在找你,只是不容易找才耽擱了。”

與芷容分開的時候,她才兩歲多,如今也是個大姑娘了。只是她那時太小,大約對我、對芷寒、兄長的印象都并不深,故而相見并無太多的激動,她輕輕喚了我一聲“長姐”便再尋不到什麽話說了。

“朕跟她說了晏家已平反,府中也已修葺,她說想要回去看看。你若願意……一會兒同去吧。”他對我說。不知為何,我脫口而出地問他:“陛下就不怕臣妾跑了麽?”

芷容聽得一愣,他只笑着反問:“為了阿眉,你會麽?”

“……”我服了輸,到底是有實實在在的軟肋在他手上。見我不說話,他又朗笑一聲,頗有些陰謀得逞之意,俄而道:“一會兒就去吧,朕晚些若是得空便去找你。”

離開成舒殿,我和芷容同行而無話,安靜了好一陣子,我問她:“阿容,這些年……你怎麽樣?”

她低着頭,喃喃道:“挺好的……小時候的很多事也記不清了,具體怎麽脫的奴籍我也說不清楚。總之并無什麽委屈,爹娘是映陽的富商……”她說着擡眼觑了觑我,糾正道,“養父母……”

我笑嗔道:“叫爹娘有什麽不對?到底是照顧你這麽多年的人。”

她點一點頭,繼續道:“爹娘都是父親的舊識,連姓也不曾讓我改,自小就同我講晏家的事,前些日子陛下的人尋去……他們毫無阻攔就許我來了。”

如此說來,她是我們三姐妹裏命最好的一個了。昔年落罪之時,就算我與大哥也都年紀尚小。後來逐漸懂事了,對她愈發地擔心——誰知一個兩歲多的孩子被沒入奴籍後會是怎樣的命運。還好,這麽多年不僅無事還得父親故交的悉心照料,實在是萬幸。

又安靜地走了一會兒,她問我:“那長姐呢?陛下說長姐跟了他好多年……”她頓了一頓,語中帶着疑惑,“但又說長姐恨他。”

我微微一驚:“陛下跟你說了這些?”

她點頭:“是,我昨日晌午進的宮,陛下看着心情不好,我還怕了一陣子。後來陛下突然問我是不是晏家的女兒都一味的心氣高、是不是在我們眼裏傲骨比生死還重要……”

我心頭一顫,心知他不會随意同旁人說這些事情,只緩緩問她:“哦,那你怎麽說的?”

“我又不知長姐和陛下是怎麽一回事……”她道,看看我,又覺得奇怪,“怎麽聽着似是長姐同陛下鬧了脾氣似的?陛下是皇帝……”

而我是嫔妃。

我擡起頭,看着枝頭上在秋日裏枯黃、殘破的葉子,思索着笑說:“阿容,宮裏的人,就跟這些個葉子似的,總有一天會落下來。誰也不知道下一片會是誰、會為什麽而落……于那葉子而言,興許它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麽就凋了下來,是因為樹枝抓得不緊還是風力太大……亦或是自己氣數已盡。長姐曾經就落下來過,被廢位貶為宮女,事情了了之後心思亂得很,不知自己該去恨誰。”

“所以長姐就恨陛下了麽?”芷寒感到很是意外,我不語默認,她又道,“我聽陛下說了一些,我覺得……長姐不該恨陛下。”

我問她為何,她擡頭,面前正巧有一支矮一點的枝桠,她伸手扯了一片葉子,拉扯間枝桠一落,直至葉子被她強扯下來才向上彈了回去,她說:“長姐你看,我拽這葉子的時候,還是要費些力氣的……可是外力那麽大,樹枝哪裏拗得過我?陛下也是這樣啊……他想護長姐卻護不得,縱使廢了長姐讓長姐心寒,可那也委實是最好的結果了。枯葉凋零怪風也好、怪自己也罷,獨獨怪不得這枝頭啊……”

我從她手中拿過那片半枯的葉子在手掌心裏擺弄着,只覺的昨晚好不容易說服了怡然也說服了自己,今日卻又被她說得再度煩亂起來。良久,我也只好點頭:“你這樣說也對,但……陛下曾許我一世安寧,如今我知道他護不到我那般,我還要再豁出去一次麽?如今我還有個女兒,你二姐也在宮裏,她們都不會希望我為了聖寵再站到風頭浪尖上。”

芷容思了一思:“誰說要長姐豁出去了?好好相處也做不到麽?”

“……”我蹙起眉頭,“阿容你不懂後宮……”

“可我知道他是皇帝。”她快言快語地駁道,“我從來不覺得九五之尊需要為誰忍這麽多……他說長姐覺得他不在乎你,可他要是不在乎,當時賜長姐一死不是萬事大吉?”

我沉默不語,她揚起笑容,擡着頭道:“我娘說了,人是最容易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須得知道那許許多多哀怨自己過得不好的人,都是雖比上不足、比下卻還綽綽有餘的,可就是偏要為了那些許不順的地方怨天尤人,生生把好日子都錯過了……”她忽地豪氣地一拍我的肩膀,弄得我一愣,“俗話說,人生得意須盡歡;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虎都照顧着長姐了,長姐你還不盡歡?”

我看着她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板着臉道:“俗話還說了,站着說話不腰疼……”

她回瞪我一眼,亦是板起臉來:“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我重重一嘆:“陛下拿什麽收買你了?”

她笑眯眯搖頭:“沒有呀——我是想着長姐得寵一人得道,我們一幹人等着雞犬升天不是?”

我“嗤”地一笑:“打住。你自降身份無礙,別連你養父母一起罵進來就是。”

作者有話要說:碰巧阿簫最近也因為各種不同的評論而糾結着……又正好更到這個情節……

感覺真微妙……

謝謝各位菇涼的建議和開解~~~恩……可能真的是旁觀者清吧……

阿簫接下來會盡量不受評論影響照自己的思路寫……

雖說可能會另一部分讀者不滿意……但阿簫想了想……如果逆着自己的思路寫,寫出來連自己都不滿意恐怕更難讓別人滿意了……

(┳_┳)…我琢磨琢磨……

171

我和芷容一起回了晏府,一間間地進去看,笑問她還記不記得。她有印象的只是少數,大多都不記得了。

最後我們在院子裏坐下,接過下人奉上的茶,芷容說:“陛下說叫我回來住……我想把爹娘也接來,但又覺得……”

她停了口,等着我的意思。我颌首道:“應該的,這些年多虧了他們。都說長姐如母、長兄如父,我和兄長到底也無力為你們做什麽。爹娘在天之靈不過希望咱們過得平安,從前又都是老相識,自不會介意他們住進來。”

她點點頭:“如此便好。此番陛下召我來錦都,我心裏便忐忑着,若讓我日後都見不了爹娘,我也當真舍不得。”

瞧得出她孝順,心中當真有她的養父母。這樣也好,于她,這好歹是個完整的家。我笑道:“便都搬來吧,兄長那游俠的性子斷不會好好在家守着的,你們住進來也有些人氣,時常也進宮陪陪我和你二姐……晏家便也算回來了。”

她神色間頗是欣慰,眉眼彎彎地道:“好,那我今晚就給爹娘寫信讓他們準備着過來。”她說着又有些憂色,打量着我,道,“那長姐和陛下……唉,宮裏的事我委實什麽都不懂,可不管怎麽說,長姐到底是陛下的人,怎麽好這麽僵着?”

她這個說客倒是稱職得很,有些要一管到底的樣子,我勉強笑了一笑,坦言道:“你的話我明白,但我需要好好想一想……這麽些年了,在宮裏挺驚心的,我時常會想是不是無寵會過得苦些卻平靜些。”

她一嘆,手支在面前的石桌上托着腮:“宮闱鬥争這事也算是名聲在外,哪知竟還有長姐這樣被陛下上趕着寵着還不要的嫔妃?”

她話語頗是尖銳,倒也是實情。我知道這些年來他都不曾這般哄過其他人,但我到底是有我的擔憂。

靜靜在這一方小院裏坐着,這是爹娘從前最喜歡的院子。我們在這兒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這些年各自的日子,是說給對方聽也是說給自己聽。說着說着,芷容話鋒一轉,又繞回了先前的問題上:“長姐也說爹娘在天之靈最想看到的便是我們過得好,長姐就別這麽跟陛下嘔着委屈自己了。”

她這才叫一張巧嘴,談起天來萬變不離其宗。

我笑着,雙手合十了向她一欠身:“好妹妹,十五年沒見面,一見就管姐姐怎麽和夫家相處。求你給姐姐些時日行不行?”

她美目一轉:“要不是被陛下強拽着大半夜睡不得覺、衣冠齊整地坐在成舒殿裏探讨長姐的事兒,我才懶得管呢。”

“……”我挑了挑眉頭,怨不得她的眼圈瞧着有點青。

院門“篤篤”響了兩聲,雲溪在外道:“娘娘、三小姐,陛下駕到。”

我嗔了芷容一眼,起身去迎駕,打開門,他離得尚有段距離。便跨出門去,待得他走近了方見禮道:“陛下大安。”

“免了。”他扶了我一把,我想了一想,問他:“陛下此時出宮……無礙麽?”

他挑眉:“你又在瞎擔心什麽?”

“沒……”我莫名地覺得有些尴尬,回頭看了看芷容,沒話找話道,“阿容說……想搬回來住,讓她的養父母一起。”

“聽說了。”他一笑,“還說問你這個做長姐的意思呢。”

“……臣妾覺得是應該的。”我低頭道。

忽地聽到芷容一笑,頗是歡快道:“那臣女去給爹娘挑個合适的房間去,姐夫和長姐慢聊……”

姐夫?!我一陣驚愕,她卻無知無覺地随意一福就告退了。方才我也答應她了,怎麽沒聽她說挑房間的事兒?

腹诽了一會兒,回神擡頭,宏晅正看着我,笑意深深地好像想從我臉上看出些什麽,不覺讪笑道:“阿容沒學過什麽規矩,陛下恕罪……”

“嗯……”他微微眯上眼睛,沉吟着道,“好像并無什麽錯。”

“……”我謹肅一福,“臣妾不是陛下的妻室,她怎能叫陛下姐夫?”

他淡淡瞥着我:“你什麽腦子?”

我一愣,茫然道:“……什麽?”

“你不是朕的妻室,朕可是你的夫君,她叫姐夫有什麽錯?”

似乎是這樣……我也不知我方才怎麽想的,總之是一時沒捋清這關系。一時語滞,他淡看着我,輕笑着吐了五個字:“一孕傻三年。”

“……”我想不到用什麽話來頂,沉默以對。他籲了口氣又道:“難得出來一趟,別趕回去用晚膳了。”忽地伸手在我下巴上一挑,“說吧,想吃什麽,為夫帶你去。”

與他僵了這許久,我态度不好,他自也生硬。忽地聽他這樣說笑,我難免有些不适應。心中掂量一番,最終也只是喃喃道:“聽陛下的。”

他轉過頭去:“怡然,去請三小姐來。”便徑自拉起我的手,“走着,宜膳居看看去?”

宜膳居是大燕數一數二的飯館,在多地都有分號。錦都這一家開得尤其大,達官貴人、文人學子都頗愛這裏。用膳品酒只是一方面,他們來這裏,更因為這裏有上佳的歌舞、能結實志趣相投的友人,或是結交權貴為日後鋪路。

是以聽他說要來這個地方,我有些心中惴惴:“陛下……宜膳居那個地方,若讓各位大人看見了……”我咬了咬唇,“臣妾又成了妖妃惑主。”

芷容聽得不解,大睜着眼睛道:“咦?長姐為什麽擔心這個?陛下說要去的,怎麽會是長姐的錯?”

她自然不懂這些,我苦笑一聲,宏晅卻只是睨了我一眼:“就是。”

至了宜膳居,見這本該賓客滿座的小樓空無一人我才恍然大悟——這是包下來了。

卻不禁有些疑惑,他從前不是沒帶我出過宮,卻都極是低調。不僅不會來這種久負盛名的地方,更是兩次都挑了晚上,相比之下這一次實在太張揚。我便思量着在門口停了腳步,淺蹙着眉頭問他:“陛下今日……是不是有什麽事?”

他不做隐瞞地點頭:“是。”遂伸手攬在我腰上,溫聲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無端地覺得不安,還是随着他進去了。在一樓大廳裏坐着,他叫來夥計要了幾個菜一壺酒,看了猶自惴惴的我一眼:“帶你來吃頓飯,不需要這個樣子。”

我輕垂下眼簾,心中不知是一股什麽樣的感覺湧動着,讓我的聲音有些發顫:“陛下……到底是什麽事?”

他只是夾了一小塊素雞放進我的碟子裏:“吃菜。”

按捺下這說不清的煩亂心神吃菜,起初食而不知其味,不過這宜膳居确實水平頗佳,不一會兒就開了胃口,自己盛了一小碗湯來喝。

調羹裏舀起一小塊蘑菇,剛送入口中,便見他擱下筷子,看着門口道:“你看。”

我擡眸望去,霎時驚住。

門口那人一身淺灰色裋褐,頭上的鬥笠遮住了他一半的面容,背上一柄利劍雖在劍鞘中猶能讓人覺出陣陣寒意。

這個身形我再熟悉不過……竟是兄長。

他在門口立了片刻,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提步走進來,在我們桌前站定了,聽得他冷冷一笑:“你竟敢親自來?”

宏晅靠在靠背上看着他:“錦都是朕的都城,朕為什麽不敢來?”他說着,視線掃過我與芷容,“你的兩個妹妹在這兒,有話就說吧。”

覺出兄長的目光迅速在我們面上一蕩,立刻森然:“這不是芷寒。”

“這是你三妹晏芷容。”宏晅一笑,“你說你要見你的兩個妹妹……怎麽,另一個是指芷寒?”

“你……”只覺兄長周身都升騰出怒火,擡手抽了劍出來,“賀蘭宏晅……”

我在眼前的陣陣寒光之下陡然窒息,宏晅仍淡淡笑着:“少俠,即便朕會錯了意,芷容也是你親妹妹不是?暫且先見了,改日朕再讓芷寒出來不就是了?何必如此惱怒?”他說着目光一凜,話語也轉而淩厲,“還是說,你從一開始便不只是想見見她們那麽簡單?”

兄長微擡了擡頭,我看見他在鬥笠陰影之下的面容下帶着涔涔笑意:“是我失策,竟沒想到我三個妹妹都在你手裏。”他又看了看我與芷容,“阿容不是你的嫔妃,阿宸不喜歡宮廷,我今天必要帶她們兩個走。”

連我自己都清晰地聽到自己倒抽冷氣的聲音。回了回神驚惶道:“兄長……你在說什麽?”

“誰許你回的宮!”他狠然瞪着我,“連個招呼也不打,你心裏有我這個兄長麽?”

“兄長莫沖動……”我竭力鎮定着,看一看已然吓傻的芷容又看一看宏晅,急勸道,“先前是我自作主張,兄長劍指天子小心牽連芷寒……”

“晏然。”宏晅打斷我的話,瞟了我一眼,複看向他,淡淡笑道,“朕早知道你安的什麽心。朕今天親自來就是想告訴你,晏然早已是朕的人,你想帶她走,不可能。”

我聽得字字驚心,兄長回以一笑:“她首先是我的妹妹阿宸,其次才是你的妾室。”

宏晅笑看我一眼,輕緩道:“不,她首先是朕的晏然,其次才是你妹妹阿宸。”他兀自倒了兩杯酒,一杯推給了兄長,繼道,“從她七歲開始,照顧她的人是朕,不是你這個做大哥的。”

“我不是來跟你廢話的。”兄長輕一笑,宏晅颌首:“朕也不是來跟你廢話的。”

我不知我是怎麽走出的宜膳居,好像整個人都丢了魂似的任由擺布,手腳皆不聽自己使喚。帶回過神來已在馬車前,乍然回首,宜膳居內一片刀光劍影。我不知道宏晅竟帶了這麽多人來,也不知他們方才藏身在哪兒、又是何時殺出來的。

但我知道……兄長別無幫手。

“陛下!”我驀地驚叫出來,轉身要往回跑,他拉住我,沉然道,“他不會有事,跟朕回宮。”

“那是我兄長!”我的喊聲幾乎破了音,奮然掙開他的手奪了進去。心中只有一個分明的念頭:這裏的人都是宮中個頂個的高手,任憑兄長在江湖上有怎樣大的名聲也打不過這許多人……他不能死在這兒!

“晏然!”

身後一聲疾呼,繼而一陣目眩。

作者有話要說:我我我……鑒于前幾天被猜劇情吐槽伏筆搞得有點淚目……

于是委婉地劇透一下——這事兒不僅僅是陛下犯_賤那麽簡單大家不要着急……

謝謝U醬和朱鸾的霸王票~(≧▽≦)/~

172

兄長手中的劍一轉,避開幾人直從我身側刺過去,我腦中“嗡”地一聲,急退了兩步去擋。只覺一片混亂,尖叫中随行的宮人們無比慌張地沖進宜膳居,我看到長劍刺傷了兄長……

我聽到芷容在旁邊驚慌無比地喊着:“長姐……兄長……”

我覺得自己大睜着眼睛,明明看着眼前的一切,又什麽都沒看進去便從眼前過去了。宮人們疾呼着“陛下”,我側頭看過去,宏晅背上全是血,已經殷出來好大一片……

好像是不由自主地去扶他、不由自主地上了車,他的血一點點流在我手上,滑滑膩膩地帶着溫熱,又很快涼下去。

“陛下……”芷容失措而恐懼不已地縮在一邊,我看向她,出口的話語竟是平靜得很,與現下的心緒大相庭徑:“別怕,沒事的。”

進了宮,馬車直奔成舒殿而去,一路上能聽到宮人慌忙地避讓聲。我不自覺地握緊了他的手,生怕手裏的溫度也逐漸涼去。

他一路都悄無聲息,我不知他是不願說話還是已沒了說話的力氣。到成舒殿時,我的衣裙上也沾了不少血跡,一時顧不得那麽多,同宮人一道扶他進去。十數位太醫在殿中候着,該是已知情的,見狀卻仍都是一怔。

“阿容去側殿等着。”我吼了木然随我進來的阿容一句,她怔怔地點了點頭,往側殿去了。

太醫上前來診治,我亦是退開比較好。再則這樣的事,必定會傳遍六宮,皇後、帝太後她們都少不得要找我問話,我不宜留在這裏。

手一松,即被他反握住:“別走。”

我心中猛地一顫,柔言道:“陛下……太醫們來了,臣妾在這裏太礙事。”

宏晅笑了笑:“一邊坐着去。”

“……”

他微微睜開眼,睇着我深吸了一口氣:“記得岳氏的事麽?小心母後再讓你跪一夜。”

他說話間分明已有些氣息不穩,我不願讓他再多言,依言坐到一邊。

太醫們忙碌着,我這才得空回思一番片刻前的事。

我看到兄長與他們打了起來……知道他寡不敵衆,便想回去阻攔。好像是他來拉我,兄長見他近來,劍一轉就刺了過來。

兄長不能弑君,否則定是一死——這個年頭在我腦中一閃而過,然後……我明明是上前去擋了的,我知道兄長想殺他,但不會殺我,那柄劍應該會停住。我本就在他前面,不過向旁兩步的事,我應該能擋住。

可劍還是刺了下去,刺在他後背上。一片混亂中,我最後的印象是他摟過我轉身間的一陣龍涎香的味道。

身上忍不住地發冷,眼見着宮女端着一盆盆被鮮血染紅的水出去,又換了新的水進來。

岳淩夏刺傷他的那一晚,成舒殿裏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情境吧……他已經救了我兩次。這一次,是我兄長親自刺的,就是帝太後要賜我一死我也無話可說。

只是兄長……我不知我是否還有機會開口為他求情。

他怎麽這麽沖動。

怡然走進來,看了看床榻的方向,繼而憂心忡忡地向我道:“帝太後……傳娘娘去長寧宮。”

“哦。”我站起身,靜默地向外走。他突然叫住怡然:“怡然,去告訴母後……充容在殿裏侍奉着,有什麽事……晚些再說。”

怡然大松了口氣,忙應了聲“諾”。我茫然地望着他,他回過頭去,冷聲道:“鄭褚,把充容給朕扣下,哪兒也不許去。”

是以我又回去靜靜地坐着,四個宦官守在我身邊,大是一種我敢動一步都要按回來的陣勢。待得太醫為他包紮完,宮女端了藥進來,我要起身去接,他們詢問了鄭褚的意思我才得以起來。

我坐到榻邊,他睨着我一笑:“讓你老老實實在成舒殿待一會兒真不容易。”說着撐坐起來,手伸到藥碗邊,“拿來。”

我正舀了藥起來吹着,聽言一滞,讷讷地看向他。他挑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