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表明
行宮以溫泉為特色,夏日皇帝也更傾向于去避暑山莊,此處也就只有在冬日的時候才會起到些許作用。而冬日天冷,自然不能露天泡溫泉,索性就沿着溫泉湯池修建建築,大大小小的溫泉池上坐落着大小不一的宮殿,也不必擔心寒涼。
宋晏儲身子不好,太醫有言要多泡泡溫泉,是以此處的溫泉湯池可以說是最優越的一處。大殿正中央便是溫泉湯池,而再拐個彎的地方便是另辟的床榻,以供主子們乏了可以在此處歇息一下。
宋晏儲坐在榻上,蕭淮拿着個幹發巾,動作輕柔地替她擦拭着那一頭如墨的青絲。二人皆不言語,除卻布巾摩挲着頭發的聲音外再無其他,方才大殿內那膠着的氛圍仿佛也只是錯覺。
蕭淮手心粗粝,是多年從軍磨出來的繭子,那拿慣了槍矢箭镞的手此時正捧着一縷縷的墨發,無比細致的擦着,好像在捧着什麽稀世珍寶。
過了許久,他才放下手中的布巾,低聲道:“好了。”
宋晏儲慢慢回過神,随意撩起一摸,雖說尚未幹透,但已然幹了七成,對蕭淮這種向來不拘小節的,已是極為不錯。
頭發上未幹透,自然不好立刻就寝。宋晏儲尚未說什麽,蕭淮就一副再自然不過的做派爬上了床榻,拿着不知從尋來的話本,閑閑地翻着。宋晏儲看了他一眼,沉吟許久,終究是未說什麽,只趁着等頭發的時間,坐在一旁的桌案旁,翻閱着下屬們送上來的公文。
明燭輕顫,寒月微冷。大殿內只餘書頁翻動時的“窸窣”聲響,昏黃的燭光照耀下,二人雖相隔甚遠,但一人讀書一人提筆,倒還真有些難以言明的詭異溫馨之感。
屬臣們送來的公文大多是關于各地發生了何事,也無甚重要,宋晏儲只略一掃過,做到心中有數便可。一時之間紙業翻動的速度竟是比看着閑書的蕭淮還要快上幾分。
蕭淮閑閑閑地靠床榻上,時不時翻動着手中的話本,雖說目光一直凝聚在書上,但內容有沒有進腦子還不好說。
宋晏儲的快速被一份闡述西州境況的公文打破,她捏着薄薄的紙張,眸光微擡,落到了房間另一邊蕭淮的身上。
那洋洋灑灑的一大段文字看起來多,實則也不過是老生常談,宋晏儲看了,卻是不由動了心思。
蕭淮耳朵一直在凝神聽着宋晏儲那邊的動靜,見書頁翻動的聲音停頓許久,心中還在想着莫不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正要擡頭看上一眼,卻猝不及防地聽到宋晏儲的聲音:
“蕭将軍在京中待了許久,可有思及西州一應事宜?”
蕭淮翻頁的手一頓,原本半耷拉着懶散閑适的眉眼也不由慢慢擰了起來。
這個時候談及西州,想來也不是什麽好事。
蕭淮食指和拇指撚着精細的紙張,一邊慢慢擡眸,聲音清淺,莫名的有種飄忽的意味:
“殿下這是要趕臣走了?”
宋晏儲沒有看他,只一邊收攏着面前衆多的紙業,一邊慢慢道:“将軍回京無非所謂兩件事,一為軍饷,二為岑家。如今二者皆已達成,将軍還能一直賴在京城不走了不成?”
軍饷之事早在年前宋晏儲就派人送了過去;至于岑家,宋晏儲在把岑蘊和從碎玉樓接出來之後的沒多久就把人送到了平州城,讓其配合着太子的人收攏當地軍隊,也為鎮守邊關。
蕭淮扯了扯嘴角,頗有些嘲意。說得倒是義正辭嚴,可偏偏在今日之後提出這件事,蕭淮哪裏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他直截了當開口:“殿下若是不想看見臣,直說便是,也不必如此曲折迂回。”
宋晏儲并未反駁。事實上在知曉蕭淮的心思後宋晏儲就有心讓蕭淮離開京城,屆時回到西州之後,二人之間隔着時間空間,再多的心思也能熄滅。只是今日的事來得太過突兀,一下打亂了宋晏儲的節奏。只是這同時也讓她更加警醒:蕭淮的心思已經沒有隐藏的想法,且他對自己的影響也讓宋晏儲未有防備,她思忖良久,終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宋晏儲明白自己想要什麽,也知道自己改做些什麽事情,只是這些事情之中,卻從來都沒有過情愛之事。
或許等她日後地位穩定,不用再顧及那麽多的時候會考慮留下一個子嗣繼承人,但顯然不是現在。
宋晏儲并未多言,但對蕭淮方才話的贊同以為已經再明顯不過了。她有意為雙方留下一層顏面,蕭淮卻是不接納。他呵呵笑着,眉眼處滿滿的都是冷意:
“殿下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宋晏儲莫名的看向他。
蕭淮道:“心悅一事本來就不公平,臣不強迫殿下能回應臣同樣的感情,但殿下也不能如此霸道,連臣心中是如何想的都要控制。”他頓了頓,又道:“當然,殿下也控制不了。”
宋晏儲擡眸看他:“這麽說,孤還管不了你了?”
“臣并無此意,只是喜歡殿下是臣的權利,殿下不能也剝奪不了這個權利。”他将書扔到一邊,忽地定睛一笑:“其實殿下往別的方向想想,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宋晏儲看着他,示意他說。
蕭淮屈膝而坐,一手撐着下巴,狹長的眸子中帶着笑意名詞是微微眯起,好像狐貍的雙眸,透着一股狡猾的意味。
他開口,聲音低沉,又格外的誘惑人心:“臣并不會強迫殿下什麽,而相反,臣還會助殿下。殿下什麽都不用付出,西州十萬軍隊,就都由殿下差遣,殿下難道不心動嗎?”
宋晏儲眼皮子一跳,對他的說法抱着萬分懷疑。
“蕭大人的話,若是在今日之前,或許還有說服力一些。”
什麽都不用付出?宋晏儲嗤笑,她最不相信的就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今日他們二人還沒坦白呢,蕭淮就一副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的架勢,若是真的如他所說的那般放任這段關系發展下去,那蕭淮的野心,又豈會只有那麽一點?
蕭淮聞言,果斷輕笑認錯:“是臣的錯。”
“只怪臣把持不住,冒犯了殿下。”
宋晏儲知道他死皮賴臉,也看清楚了這件事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只淡淡睨了他一眼,轉身朝着寝殿走去。
蕭淮含笑跟了上去。
寝殿距離湯池殿也不過須臾的距離,宋晏儲墨發如瀑,直垂腰際,行走間随風輕揚,比之白日裏的太子殿下更多了一份随性。
陳玉小碎步跟在她身後,沒敢問蕭大人是怎麽回事,心中只能苦笑。
到了寝殿後宋晏儲未曾說話,陳玉盡管忐忑,還是将蕭淮放了進去。蕭淮倒也是厚着臉皮,徑直跟着進了寝殿不說,還萬分自覺地上了床。
宋晏儲因泡過溫泉渾身都暖了幾分,看着蕭淮就更多了幾分底氣,擡腳便要踹過去:“出去。”
蕭淮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腳,萬分誠懇道:“殿下既然對臣無意,又何須介懷?以往殿下都能同臣共枕,現在殿下就當不知道臣的心思,同往常一樣便可。天寒地凍的,殿下何苦為難了自己?”
當做不知道?
如何能當做不知道?
宋晏儲閉了閉眼:“将軍當真沒旁的心思?”
蕭淮微笑颔首。
宋晏儲莫名覺得揭穿那層紙之後蕭淮強勢了許多,現在看來不是錯覺,他不是強勢了一些,而是臉皮更厚了一些。
宋晏儲目光輕垂,落到被他緊緊攥着的足上,冷笑出聲:“那你可能把孤的腳放下來?”
蕭淮摩挲着她的腳的動作一頓,随即純良笑道:“天冷,臣為殿下暖暖。”
暖暖?宋晏儲目光下垂:“這就是你說的暖暖?”
蕭淮面色一派正氣。
宋晏儲扯了扯唇。
——
門“吱呀”一聲打開,守在外面的陳玉一激靈,正要問殿下有什麽吩咐,卻見一個身影踉跄地走了出來,随後“砰”的一聲,大門被關上。
陳玉看着蕭淮,愕然的開口:“蕭、蕭大人……”
蕭淮啧了一聲,看着陳玉的目光帶上了幾分慶幸。
差點就跟他做了兄弟。
……
屋內,宋晏儲将蕭淮趕了出去,自己靜坐在床邊許久,最後揉了揉腦袋。
她要好好想想,該要如何處置蕭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