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然後明天晚上還有一更~~求戳收藏!!! (11)
寧笑而解釋道,“是祺裕長公主和親後開起來的,味道不錯,你若喜歡可以常來。”
朵颀連連點頭。平心而論,她一直覺得大燕的菜肴更精致、更漂亮、也更好吃。但精致漂亮好吃是一回事,想家又是另一回事。
那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每日都能用到,她卻仍忍不住去想家鄉的滋味。那些勇士們在篝火上烤得半熟的肉,外面帶着些許焦糊的味道,裏面又嫩得很。
店家很快端了菜上來,朵颀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竟看得鼻子一酸,伏在桌上就哭了起來。這弄得霍寧一慌,連忙問她怎麽了,朵颀搖着頭道:“沒什麽……我就是突然……想家了……”
有時間陪你回去看看。這句話霍寧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卻又清醒地忍住了。他是大燕的将軍,哪有陪妻子去靳傾探親的道理?
“朵颀。”霍寧苦笑着不知該怎麽勸她,好在她哭了一會兒自己緩了過來,含着淚又含着笑,拿起刀去切盤子裏的烤肉,一邊切着一邊說:“沒事,我挺喜歡大燕的。”
一壁說着一壁把那塊切下來的肉用刀戳着送進口中,本該是期盼已久的味道,卻惹得她一陣反胃。
忙不疊地将刀扔在桌上偏過頭不住地幹嘔,嘔了半天又什麽都沒什麽吐出來。
她望着那盤烤肉一聲幹笑,心中莫名的凄然:“竟然已經吃不慣了……”
朵颀為自己的變化苦惱良久,心中直罵自己怎麽這麽快就連家鄉也不适應了。然則在第二日午膳時,一桌子的精致菜肴呈上來,她夾了一筷子雞肉送到嘴邊,竟也幹嘔起來。
難道……
朵颀閃過一個念頭驀地愣住。霍寧驚疑不定地看了她半晌,終于露出笑意:“夫人……你是不是……”
有喜了。
☆、259霍寧與朵颀(下)
朵颀平安生下了那孩子,取名臨桓。他們過得愈發的情投意合,當然……也鬧過些小誤會。
那陣子宮裏出了不少事,嬈謹淑媛死了、寧婕妤被廢了,聖旨說,是貶入煜都舊宮為奴。
也就是那陣子,霍寧的行蹤變得很奇怪,讓朵颀難免疑心。後來坊中有了傳言,說骠騎将軍有了外室。
她終于忍不住好奇悄悄跟了霍寧出去,進了一方小院。在門外靜靜聽着,裏面顯是個女子,還有了身孕。
朵颀怒不可遏地推門而入,看到榻上地女子猛地滞住:“居然是她?為什麽是她!”
被廢黜的寧婕妤晏然。
她壓抑着怒意揚音而笑:“怨不得堂堂骠騎将軍在外面置了外室不敢帶回家裏,我聽了還奇怪為何,想不到竟是宮裏的婕妤娘娘!”
晏然一驚,連忙道:“夫人誤會了……”
“誤會?孩子都有了你告訴我是誤會?!”她只覺一直以來都被騙了,猶帶着兩分笑意,淚盈于睫地看向霍寧,“我在你心裏就比不過她了是不是?因為我是靳傾人就比不過你們大燕的女兒了是不是?霍寧……你知不知道這是死罪,陛下若知道你和她……你會沒命。”
她的激動弄得霍寧和晏然都哭笑不得,忙不疊地跟她解釋,晏然的孩子是皇帝的,他來此幫忙只是看在她兄長的面子上。
朵颀倏然松了口氣,緩了緩神:“真的?”
晏然苦笑:“夫人,我出宮剛幾日,怎會有将軍的孩子?夫人如是不信,待這孩子生下來自有分曉。”
回到家,霍寧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個中原委。是皇帝不忍晏然去煜都舊宮受苦,一面下了那旨一面讓霍寧去找晏然的兄長來劫人。
卻沒想到晏然有孕了。
“那陛下又找晏公子幹什麽?”朵颀不解,“總不能是想接晏然回宮——就算他想,宮裏也容不下啊。”
“我也不知道。”霍寧一喟,“陛下只說讓我找他,沒說原因。我怕不是好事,所以一時只能說找不到。”
“可你這是抗旨……”朵颀很是擔憂,霍寧無言地一點頭。
晏公子是燕東第一俠、又是霍寧的朋友,晏然一直以來跟她處得不錯、又有着身孕……不能讓這兩人死了。
那天朵颀沒跟霍寧打招呼、也沒帶下人,就徑自出了門,邀二人搬到霍府去住,反正就算搜城,也不能搜骠騎将軍府。
之後的日子就更有意思了,府裏多了個人陪她,盡管這人曾是她夫君的未婚妻。
那個晚上,朵颀在院子裏撫着筝,晏然走進來,驚訝于她竟彈了一手好筝。她微微笑着,頭一次對人說起了自己的心事。霍寧也許并未察覺到,她為他變了很多,在試着去學很多大燕貴女們會的東西。
琴棋書畫,她原本都沒接觸過。
晏然問她:“夫人很愛将軍?”
她搖了搖頭,抿笑說:“起初并沒有吧……剛開始,我只是感激他救了我父兄的命。後來聽他說了與你的過往,我覺得他是個好重情義的男子,比靳傾的勇士半點不差。成婚之後……”她垂下眼簾,面上浮起的微微紅暈道出她的幸福,“他待我很好。”
她反問晏然:“你愛陛下麽?”
晏然卻默了一默,告訴她說:“我不知道。”
她一怔又問:“那……你恨陛下麽?”
這回晏然答得堅定決絕:“恨!”
“因為他廢了你?”她說。
“……不,因為他聽了那些話後,連問我都不問一句,見也不見一面。”晏然淡漠地答說,“那時我才知道,他從來都信不過我。”
“晏然,你知道嗎?如果你的孩子真的是霍寧的,我一定會恨上他,不是因為他納妾,是因為他瞞我。”她這樣說。聽上去尖銳的言辭卻一字字都很是認真,晏然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她又道,“ 我是想說……這樣的恨是因為在意吧,是因為曾經有愛才有恨。你還是會想陛下,對不對?”
晏然默了一會兒,無所謂地笑了一笑:“是,共處了十幾年,總會想的。”
“你別自欺欺人了。”朵颀輕笑着表示不信她的解釋,“其實陛下對你也和對別的嫔妃不一樣,連我都看出來了。他是廢了你,但他也許有他的難言之隐呢?”
晏然的神色微有一冷,平淡地問她:“夫人,那若将軍休了你呢?哪怕他有他的難言之隐,休了你,你會原諒他麽?”
朵颀默然。
晏然沉沉地緩了一口氣,眉目間凝起些許淡泊的笑意:“是,他知道的那些事情都是事實。我害過人,不止一個,他按宮規治我的罪我無話可說。但……他總該知道我也有我的難處,那些人我容不得,她們若不死便是我死。他可以廢了我,但總該來聽我說一句話,讓我知道我先前對他的心是值得的、先前的情分不是一場笑話……他既不體諒我的難處,我又何必去理會他的難言之隐?”
朵颀第一次感覺:自己和霍寧的感情,真是簡單美好。
後來……晏然生了個女兒,取名齊眉。朵颀便給臨桓和齊眉定了娃娃親,府中愈發地熱鬧了。
再後來……霍寧出了些事讓她和晏然陣腳大亂,晏然便回了宮去想救霍寧。直弄得霍寧和晏宇淩懊惱不已又無計可施,那陣子朵颀的心情也一片陰郁,覺得自己簡直犯了個天大的錯誤,竟然讓晏然回宮去。
這後來的種種讓他們都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皇帝待晏然不一樣了。事事為她擋着,甚至虛設六宮。
弄得朝中一陣又一陣的議論,但始終改變不了皇帝的心思。
再之後,皇帝索性封晏然做了皇後。
于此同時,是靳傾與大燕關系越來越好,走動越來越多。來往商隊絡繹不絕,朵颀越看越想家。
她又生了個女兒,取名霍念。
因為那些時日她實在想念家鄉想念得厲害……
約莫兩三個月後,霍寧下朝回了府,看上去心情格外好。去看了看正讀書的兒子又來逗弄女兒,然後問朵颀:“過些日子帶他們回去見見外祖父可好?”
朵颀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陛下要對靳傾動兵了?”
“……什麽啊?”霍寧好笑地調侃道,“皇後娘娘一孕傻三年,你也這毛病?”
“……”朵颀知道,晏然一孕傻三年這事經皇帝三番五次的調笑後,越傳越遠,現在簡直可說是“傳為一段佳話”了。
霍寧湊近她說:“我辭官了。”
“啊?!”朵颀大驚失色,好像這比聽說皇帝對靳傾動兵還可怕,“為什麽啊?”
“現在國泰民安,朝中又不缺将才。”霍寧銜笑挑眉說,“所以有沒有我這個骠騎将軍都一樣,大不了真需要我的時候我再回來。這些日子麽……陪夫人四處走走、回家看看?”
“……開什麽玩笑?!”朵颀驚魂未定地看着他,“陛下能答應麽?”
霍寧輕松地聳了聳肩:“等等就知道了。”
第二日,宮裏傳下旨意——不是皇帝的而是皇後的。來傳旨的是大長秋林晉,沒宣旨,直接将旨意遞給霍寧說:“皇後娘娘說了,讓您自己看。”
……?
夫妻二人一起打開,幾個娟秀的小字,明顯是晏然的親筆:想逃婚,門兒都沒有!
什麽跟什麽……
還一本正經地蓋了皇後的鳳印。
是以朵颀拿着旨意就進宮了,晏然頗是淡定地告訴她:“陛下說阿眉沒睡相,日後找不到婆家。我說她已然定了親,陛下便說将軍辭官了……是想逃婚嗎?”
“……”朵颀淡看着她,毫不留情道,“皇後娘娘……您孕傻真是愈發嚴重了。”
晏然板不住臉了,連連笑道:“不逗了。陛下要準霍将軍辭官,我想再見見你……那兩年多謝你們……”
那天她們說了很多,主要都是晏然在宮外那兩年的事。悲歡離合,最後好歹都不錯。
最後朵颀說:“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了,幹什麽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誰知道什麽時候還能見到你們?”晏然颌首笑道,“千萬記得回來,不然阿眉可就……”
可就嫁不出去了!
“諾!”朵颀肅然一福。
永昭十四年初秋,骠騎将軍霍寧辭将軍位、交還虎符。
兩匹駿馬從大道上一路飛馳而過,直奔出城外,馬上的女子笑聲清越舒暢:“真有意思,這十幾年怕是趕上旁人活了十幾輩子。嫁了個将軍、認識了游俠、和皇後娘娘結了親家,現在居然還能回家看看。”
“不光是回家。”霍寧策馬而笑,“你若願意,為夫帶你看遍天下風景……沒準還能碰上關內侯呢?”
☆、260流年記(1)【皇帝和晏然】
【十二歲·七歲】
晏家落罪那年,身為太子的他十二歲,她七歲。他為避禍端,給她改名晏然,留她在太子府裏。
入府的第一天,他推門去她房裏,看到她伏在妝臺上哭得昏天黑地。
他一把将她舉起來說:“不許哭了。”
她的眼淚登時停住。
當初在太子府做事的下人們都知道,很長一段時間裏,太子從宮中回府,三句之內必會有一句是“晏然呢?”
是怕她在府裏受委屈。
那時他是受太傅趙恒之托照顧她,生怕她過得不好。是以雖則擔着個婢女的名頭,她卻是半點苦也沒吃過。
她病着,他哄她吃藥;
她食欲不振,他威逼利誘勸她吃飯;
就連她想讀書了,他都特地安排了人教她。
府中上下都說,晏姑娘實在好福氣。
其實世家出身的她,還是守禮的。她知道太子對她多有照顧也不曾恃寵而驕過,在房裏哭被他撞上的事是有,她卻不曾在他面前表露過心事。
唯一一次,是她入府後三四個月的時候。走進書房去找他,眼淚噼裏啪啦地往下掉着,說什麽也止不住。他看得愣住,連忙問她怎麽了。她驀地跪下,泣不成聲地問他:“殿下,奴婢是不是一輩子都要在奴籍了?”
他聽得一愕,一邊伸手扶她起來一邊皺眉道:“誰說的?當然不是,我定會想法子給你脫籍的。”
她淚眼婆娑地看着他,猶有幾分不信任地問他:“真的?”
“自是真的。”他啞笑一聲,“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你趙伯伯麽?”
她點點頭,挂着眼淚的臉上展露笑容。
那年的除夕,他照例進宮去參宴。她恰好不當值,就在府裏自己歇着。府外竄起煙花在天邊綻放,她擡頭望着,覺得很漂亮,又覺得沒人一起看實在可惜。
她就想,等着太子回來一起看一眼吧……如此美景,誰都會喜歡。
等了好久他都沒有回來,直等得她犯了困,熬不住就睡了過去。
于是她在元月初一的早上,等來了一頓罵。原是宮宴散得太晚,他便在宮裏住了一晚上,清晨回府就見她在書房前的臺階上睡得正香,一把将她拽起來怒斥道:“大冬天的在外面睡覺,你瘋了不成?”
她揉了揉眼睛,望了望已經大亮的天空,頹喪一嘆。連原因也懶得解釋了,福身道了句:“殿下恕罪……”
“回房歇着!”他斷喝道。她悶悶地回了房去,倒頭就睡,索性穿得夠多才沒大病一場。
一覺醒來的她聽掌事宦官鄭褚說:“殿下罰了昨天所有在府裏當值的俸祿,就因為你在外面睡着他們沒勸。”
【十三歲·八歲】
他十三歲那年,她八歲。已經入府一年,對一切都不再陌生。
那年元宵,趙家小姐跟他來要人,說要和她一起去看花燈去。那天她本是當值的,眼巴巴地望着他滿臉期待。
他淡看她一眼:“當着值又想出去玩?”
她咬了咬下唇:“殿下……”
他把筆一擱,無聲輕嘆:“罷了,一起去吧。”
馬車緩緩駛出皇城,到了東市。他和她還有幾個世家公子、小姐一路同游,都覺蠻有意思。
到了晚膳的時候,幾人一起去了宜膳居。趙家小姐毫不在意地拉了她落座,便有刻薄些的世家貴女譏嘲說:“趙姐姐倒真不在意禮數,區區一個奴籍的丫頭也拉來同席?”
她面上一白,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得他帶着幾許笑意說:“她是我太子府的人。”
雖然帶着笑意,那口氣卻冷極了。
那頓飯吃得很是別扭,她連夾菜都很猶豫,生怕惹得在座哪位不高興。是以離開宜膳居的時候,她仍是餓着。
幾人道了別,她随着他上了馬車,沒行出多遠他卻叫了停。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笑道:“明天沒什麽事,不用急着回去。”
便下了車一路随意走着。元宵佳節,道路兩旁的攤販比平日裏更多了些,他東看西看,在一個攤位前停了腳,買了葉兒耙遞給她:“再吃點東西吧。”
接下來就是一路走一路買,直到回府的時候,她手裏還有一大包糖炒栗子沒吃完。
大概就是從那次開始,她愛上了糖炒栗子。抱着那個紙袋在屋裏吃到了大半夜總算完成,然後心滿意足地上榻睡覺。
次日醒時,她看了看滿桌的栗子殼,才意識到自己昨天吃了多少。
春去秋來,中秋那天她随他一起進宮參宴。舒韶夫人賜了宮餅下來給宮人們,自然也少不了她的一份。四個宮餅在碟子裏摞成一個小塔的樣子,很是好看。
她也沒什麽事可做,就央着年長的宮女教她做。
在小廚房裏忙碌了大半天,一爐宮餅出爐,個個色澤鮮亮。她開心地拿了一個掰開,咬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豆沙餡的。
于是就用食盒呈了往正殿走,正巧碰到他從殿裏告退出來。看了看她的神色,他問:“什麽事這麽開心?”
她眉眼一彎,打開食盒舉到他面前:“宮餅,奴婢做的,殿下嘗嘗看?”
“……”他看了看她,滿臉不信任。她就扁了嘴,把手放下來讷讷說:“不吃就算了……”
明顯委屈。
“嗯……”他彎腰從食盒裏拿了一個出來,笑說,“嘗嘗看。”
她登時高興起來,拿着食盒蹦蹦跳跳地走了,說是要拿去給鄭大人嘗。
他愣了愣:不聽聽評價麽?
看了看手裏瞧着還不錯的宮餅,淡一笑咬了下去,立時蹙了眉頭:五仁……
【十四歲·九歲】
他十四歲,她九歲。就是那年,府裏來了兩個和她年齡相仿的侍婢,怡然和婉然。
怡然是肅悅長公主賜下來的、婉然則是舒韶夫人送來的。
她們來後三人一起玩得挺好,卻不知在她們到之前,她曾經怎樣不安過。
她說:“就奴婢一個是在奴籍的……萬一……萬一……”
他睨她一眼:“怕她們欺負你啊?”
“嗯……”
他一聲輕笑:“我看誰敢。”
事實證明她的擔心太多餘,三人很是合得來,當真就和親姐妹一樣。她和怡然從來沒翻過臉,和婉然翻臉……也是很多年後的事了。
那陣子太子府的規矩簡直被她們三個“玩壞了”,最郁悶的當屬鄭褚和尚侍方氏。偏生太子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弄得誰也不好說什麽。
三個j□j歲的小丫頭,什麽沒規矩的事都敢做,閑的沒事還愛打個賭。比如那天她們賭“太子殿下今日進書房是左腳先進還是右腳先進”的時候,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正往裏走的太子,弄得正要跨過門檻的太子在她們的視線下滞住,僵了半天把腳撤了回去,冷聲問她們:“幹什麽?”
就眼看着她們在自己面前争起來,怡然說:“先邁的右腳,二錢銀子!”
晏然不服:“什麽二錢銀子!明明放回去了,再邁肯定是左腳,你給我二錢銀子!”
“……”他默了一瞬,聽出她們再賭什麽,輕咳了一聲讓三人都安靜了下來,在她們的注視下向後退了一步,淡定地雙腳一起跳過了門檻。
在三人愕然的神情下,施施然向裏屋走去。
“又拿我打賭?門都沒有。”
第二天,他到了書房門前,看三人又是一副目不轉睛地樣子,不覺扯了扯嘴角:還真有毅力。
是以又淡定地往後退了半步,跳了過去。
“哈哈!”晏然大笑出聲,笑得他險些跌回門外去。
晏然得意洋洋地向怡然婉然伸手:“二錢銀子。”
“……”二人悶悶地拿了錢給她。
他愣了一愣,走過去板着臉問她們怎麽回事。怡然頹喪地擡了擡眼回道:“今天賭的是……殿下您會不會還蹦過來……”
“……”
婉然說:“然後她就贏了……”
“……”
他怒看向晏然,晏然颠了颠手裏的二錢銀子對他的不滿渾然不覺。
當晚,他很是嚴肅地把她叫到房裏,對她說:“以後不許再拿我打賭了!”
她眨了眨眼,仰着頭問他:“為何?”
“……”他挑了挑眉,“我是太子。”
“奴婢也沒贏您的錢不是?”她理直氣壯。
“……”他默了一默,沉吟道,“再拿我打賭,贏了分我五成,輸了扣全月俸祿。”
她的一張臉立即垮了下來,望着他神色戚戚地道:“殿下……您也太欺負人……”
“呵,怎樣?”他挑釁地叉臂瞧着她,“晏姑娘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聽過……”她撇了撇嘴,忽地眼睛一亮,笑吟吟地打量他一番,“合着殿下您自認是地頭蛇?”
“……”他一僵,心中懊惱不已,怎麽就把自己罵進去了?!
“地頭蛇殿下。”她滿臉堆笑。
“……”他眉頭輕挑,“閉嘴。”
【十五歲·十歲】
那年他大婚,新娘是蕭家嫡長女蕭雨孟。
對此她很是開心,因為昏禮總是一件熱鬧的事。那天賓客滿座,齊聲道賀,她一一為他們奉上牢食和合卺酒,除了湊熱鬧外的唯一念頭是:太子妃的昏服很漂亮。
反倒是後來不愉快的事讓她印象比較深刻——婉然被罰跪了一夜。
那陣子一幹府中的婢女時常聊起往後的日子,主要是琢磨要嫁給什麽樣的人。婉然一般只是獨自思索着不說話,怡然說要嫁一個真心待她好的人,晏然通常給出的答案則是:聽太子殿下的。
她覺得,如若有朝一日太子給她指一門親事,一定不會委屈了她。
那年七夕,幾個女孩子跪在香案前,祈求織女保她們心靈手巧,以便日後嫁個好夫家。她們在晏然房裏聊到很晚才各自回房休息,倒黴的是……次日只有晏然一個人當值。
太子看了看晏然發黑的眼圈,淡然問她:“昨天又幹什麽了?”
“昨天七夕……乞巧、拜織女來着。”她說着就忍不住地打哈欠。
他一哂:“回去睡覺。”
“不困……”她一邊說着一邊又打了個哈欠。
“嗯……”他眯眼瞧着她,“你這是逼我說……”
她一顫,立時反應過來,朝他一福:“奴婢去睡!”
那是在他剛讓方氏教她讀書的時候,她時常挑燈夜讀,勸她去睡她也是回一句“不困”,于是他淡泊地睇着她說:“還不困,都變醜了。”
她才不會讓他再擠兌一次。
是以那天,她在房裏補覺補得很是心安理得。
到了晚上,前來和她換班的怡然四下看看,沒找到她,太子擡頭睨了她一眼:“別找了,晏然回去睡了。”
“……”怡然怔了怔,“回去睡了?”
“嗯。”太子一點頭,“以後別讓她睡那麽晚,她身子比你和婉然都要差多了。”
“……諾。”怡然垂首一福,恭謹應下。
這樣的事,怡然習以為常,偶有剛入府的下人卻覺得驚詫不已:太子為什麽待她那麽好?又沒有納她當侍妾的意思?
對此,鄭褚等在府中有些年頭的“老人”會淡定地回答說:“太子殿下習慣了。”
三年,他照顧她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不知道他有沒有意識到,總之她一時還沒有意識到。
【十八歲·十三歲】
那年,隆慶帝駕崩,他繼位為帝,改年號永昭,次年為永昭元年。
她入了宮,做禦前女史,怡然和婉然也是同樣的位子。
入宮不幾日,她就病了。和尚儀方氏告了假,在房裏睡得黑白颠倒。
他一連兩日沒見她便覺有異,問了婉然,婉然如實禀了,他就往她房裏去了。
推開門,當即腹诽了一句:姑娘你好睡相!
榻上的晏然,睡得四仰八叉,被子都被踢到了地上。
“陛下……”他聽到婉然猶豫地開了口,沒有理會。信步走進去拾起被子,抖開,給她蓋上。
睡得迷糊的晏然感覺到一陣溫暖,裹緊,往裏滾了一滾。
……姑娘你真是好睡相。他又腹诽了一句,看了眼擱在桌上盛着藥的瓷碗,推了推她的肩膀:“晏然,醒醒。”
“嗯……”她意識不清地應了一聲,他锲而不舍地繼續推她,“晏然。”
晏然隐約覺得這聲音熟悉得很,翻過身來看了一看,一驚之下猛然坐了起來:“陛下。”
他指了指那藥碗:“把藥吃了再睡。”
“……”晏然暗自咬牙切齒,她最怕的就是喝藥,所以并不是忘了喝或者睡過了頭,而是有意沒喝。她看着藥碗面色悲憤,他端起來咬了一勺送到她嘴邊,冷冷地道了兩個字:“張嘴。”
怡然在旁邊淡定地看着,心說您要是不是皇帝……晏然現在鐵定罵街了。
眼見她的眉頭擰了又擰,終于喝了小半碗下去,忍無可忍地下了決心:“陛下,奴婢自己來!”
長痛不如短痛,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怡然笑吟吟地端了糕點來給她解苦味,她看着他,仍舊怨念不已。他毫不在意地悠閑坐下,問她:“說吧,又幹什麽了?剛進宮就大病一場。”
“沒幹什麽……”她扯了扯嘴角,“可能是水土不服吧,莫名其妙地就病了。”
“嘁。”他輕一笑,“好好歇着吧,養好了再來,禦前不差你一個。”
“嗯……”她悶悶地點了點頭應下。
天家帝姬十三歲及笄,那年正好是祺裕長公主的及笄禮。長公主在皇太後的長樂宮行禮,在禦前做事的她不住地向外望着,明知隔了這麽多座宮室根本不可能看到,還是不住地望着。
及笄禮,如若晏家還在,過兩年她十五歲,也該及笄了。
“看什麽看。”一柄折扇敲在她額上,剛走進來的皇帝笑看着她,“你脖子不累啊?”
“陛下安……”她垂首一福,轉身去沏茶。
“回來。”他笑喝了一聲,她轉回身來垂首不言。折扇再次敲在她額上,這次她一壁伸手揉着一壁不滿地瞪他:“幹什麽呀……奴婢又沒犯什麽錯。”
抱怨分明的口氣,明顯沒拿他當皇帝。
“羨慕祺裕及笄?”他淡問她。
她點點頭:“是……”
他笑了一聲,頗是嚴肅地告訴她說:“別羨慕,過兩年把你嫁出去,讓你夫家給你行笄禮,笄而婚之。”
他是當衆說出的這話,旁邊的宮人當即便是忍笑的神色。她驀地紅了臉,讷讷道:“不要……奴婢才不急着嫁人呢……”
“這樣啊……”他恍悟般地點了點頭,“朕還舍不得你嫁呢。那回頭等你十五歲了給你行笄禮,然後讓你在宮裏熬一輩子、熬成老姑娘?”
“……”怒目而視,偏生他已是九五之尊,她半點發作不得。忍了半晌,她只好認命地一福,“奴婢沏茶去。”
俗話說“君無戲言”,以至于她越想越覺得……他那句話會不會是當真的?
真要她熬成老姑娘?
越想越不安、越想越心焦,很快就演變成了魂不守舍。本以為自己表面上還掩飾得不錯,誰知他看了她兩眼就問她:“有心事?”
她一愕,搖頭說:“沒有……”
他笑看着她,她靜默了一瞬,終于滿含忐忑地問他:“陛下您……不會真的一輩子不讓奴婢嫁人吧……”
“……”他凝視着她忍了半天,終于一下子笑了出來,笑得她直發了懵,跪坐着滿心惴惴,不言不語。
“想什麽呢?”他銜着笑在她臉上一捏,“不多留你,過兩年趕緊嫁出去,朕換個靠譜的女史。”
【二十歲·十五歲】
她終于到了嫁齡,一封信、一塊平安蓮花配定了她的姻緣。她知道那人是朝中将領,追問他是誰,他卻笑而不答,只說:“嫁過去了自己看。”
昏服的料子極盡奢華,是梧洵織造新進的衣料,他二話不說就讓她先挑合心意的。她覺得這不合規矩,他卻說:“嫁人是大事,六宮嫔妃誰也不差一件衣服。”
那陣子她很開心,他卻總心思煩亂。一方面是祺裕和親的事不順,另一方面……她突然要走了,在身邊八年的人突然要離開,他總覺得心裏一空。
靜婕妤開玩笑說:“陛下舍不得就納了她呗。”
他想這怎麽可能,他知道她一直想為人正妻。而她的未婚夫也是個不錯的人,安夷将軍霍寧,戰功赫赫,他更希望她能安安心心地做她的将軍夫人去。
但他最終還是納了她,封她做了瓊章。
他告訴自己,是為了不讓她和親遠嫁、為了和皇太後抗衡。
也确實是如此,翌日他踏出殿門的時候,長樂宮來傳旨封她做長公主遠嫁靳傾的宦官便到了,是因為這個理由,他才穩穩地将一幹人擋在了外頭。
他說:“她是朕的人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分明的記得,昨晚掙紮的她、今早昏睡的她,都那樣不甘地對他說:“奴婢要嫁人了……”
她恨他。
他卻絲毫沒法怪她,哪怕他是皇帝,但他确實毀了她的一輩子。
呵……
他一聲冷笑。他曾那麽自信地告訴她,他會赦她出奴籍。如今也是赦了她出奴籍了,卻是這樣的方式。
真的不能怪她恨他。
他和她之間的關系,終于冷到了極致。她再也不來主動見他,他亦不敢去見她。
旁人都覺得奇怪,琳妃甚至大着膽子問他為何如此,而他的回答無力極了:“朕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他有他的國,他為此權衡着各方利弊,許多朝中大臣甚至是後宮嫔妃,在他眼裏都是一顆棋子而已。
但他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天,他會親手把她變成一顆棋子。
她吃桃脯過了敏,他如從前般想喂她喝藥。
這一次,她卻推開了他的手。褐色的藥汁濺了出來,在床單上,暈開一片。
☆、261流年記(2)【皇帝和晏然】
【二十一歲·十六歲】
在那一年裏,她開始争寵。他隐約覺出她是為了晏家,卻不好說什麽。
畢竟是他強要了她。
可他沒有想到她會喝避子湯。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他心底說不出的難受,原來她那麽恨他……
六宮都等着他的反應,冷眼看着,看他會不會廢了她,又或是會怎樣罰她。
衆人都覺得:她這次算是完了。
可他哪有資格廢了她。他在她即将嫁人的時候要了她,她要恨也在情理之中,本就是他不該強求。
他最終也只是淡漠地讓她退下。
他不知道,那天她的心裏也冷極了。不是因為遭人陷害,而是因為他根本不肯聽她的解釋。
然後她理所當然的失寵了。他因為失望不再去見她,她也不敢去求見他。
她在這樣的境地中迎來了她的十六歲生辰。那天靜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