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算計
◎自入東宮後,她從未如此心神不安。◎
仿若被人高高抛起,又墜落深谷,碎得四分五裂。趙良姜感到極致的痛苦,又極致的快樂,兩種感覺不斷交織,讓她難以承受,意識趨于渙散……
黑暗中,梁藏旭眸色愈深。趙良姜拽住了他戴在脖子上的佛珠,現在的她完全感覺不到他參禪多年的平和,只覺得他是個佛口蛇心的惡魔。稍稍用力,他頸項的珠串便被拽斷,佛珠沿着錦緞滾落,梁藏旭怔了一下。
趙良姜卻是咯咯地笑,手乏力地垂下。待轉醒時,夜裏的梆子聲已經敲過三響。
她微微睜開眼,卻見梁藏旭就躺在她身側。俊美無俦的面容如披冰雪,感覺不到一點凡俗之氣。也難怪那麽多女人想要嫁給他,便是沒有太子爺這樣高貴的身份,他的長相,亦是萬裏挑一。
可趙良姜心底卻一片涼薄。從前她絕不會如此自輕自賤,她以為她要嫁,也該風風光光地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和一個自己讨厭的人,做這些荒唐事。
帳中,玫瑰與檀香交織,讓趙良姜有些暈眩。她嘆了聲,又背過身,從枕頭下取了一粒避子的丸藥。
梁藏旭眠淺,被她的動作驚擾,發現她背對自己躺着,便撐着上身起來了。墨色的發如綢緞垂下,燭光中,一雙鳳目不見悲喜。
“你醒了?”
趙良姜被突然的聲音吓了一跳,藥差點卡在喉嚨裏。她狼狽地咳嗽了一陣,梁藏旭拍了拍她的背,又翻轉過她的身體,才看到她咳得眼尾都紅了。
他以為她着了涼,幫她掖了掖被角。
“要喝點水嗎?”梁藏旭問。
趙良姜噙着眼淚點點頭,梁藏旭便赤腳下了床,甚至沒有驚動守夜的青鹂和雉錦,自己尋了茶杯茶壺,為趙良姜斟了杯茶。
“有點冷,慢慢喝。”梁藏旭把她扶坐起來,單手攬在懷裏。趙良姜喝了兩口,才反應過來,是梁藏旭替她倒的茶。她頓時惶恐:“妾昏了頭,怎敢讓殿下伺候妾,妾……”
“無妨。”梁藏旭把散在一側的長發撩到另一側,把茶杯放在身邊的條桌上,“夜裏風涼,孤不能經常陪你,你自己要留心,千萬別再生病了。”
趙良姜一時恍惚,無法把眼前的梁藏旭,和那個雨中擲下監斬令的青年聯系起來。
那個鐵面無私,冷酷殘忍的太子,私底下究竟是什麽樣的?
“昨夜光天殿失了竊,盜走了一份重要的證據。孤還有些事情要處理,這便走了。”梁藏旭起身披衣,青白筋絡分明的腳偶然踢到滾落在地的佛珠,他卻視而不見。
“殿下找到賊人了?”聽聞是失竊案,趙良姜心弦微動。
“未曾。”梁藏旭想着,目光落在趙良姜身上,“其實也不打緊,就算沒有證據,孤也會在世子滿月宴上,給梁晏送上一份厚禮。孤已經命人在百福殿做了手腳,他以為竊了證據便萬事大吉,哼,到時候文武百官登場,不知他要如何收場。”
說話間,他套上了靴子,趙良姜失神,見他要走,忙叫住他。等梁藏旭行至床邊,趙良姜又不記得自己為什麽要把他叫過來,只好佯裝深情地理了理他的衣領,柔聲道:“都怪妾,若是這時候不醒,殿下還能多睡兩個時辰。殿下,以後要多多注意身體,不要那麽操勞了。”
那畫面,就像妻子在丈夫外出前,替他整理衣襟,絮絮叨叨地叮囑。
梁藏旭掌心慢慢覆蓋她無骨的小手,點了點頭:“好。”
溫情地出了宜春宮,荀颉随即挑了盞燈籠過來。
梁藏旭眼底的柔光卻沒有了,只剩下冷肅與孤高:“荀颉,這幾天替孤盯緊宜春宮和百福殿。”
“是。”
梁藏旭寬袍廣袖,身影漸漸消失在回廊轉角。
趙良姜一直睜眼,熬到了四更天,還是無法再次入睡。梁藏旭方才說,會在世子滿月宴,讓梁晏在文武百官面前下不來臺。是無心之言,還是刻意為之?
她無法确定,但事關梁晏,她又無法理智。滿以為偷了翊王斂財的證據就萬事無憂了,看來梁藏旭留有後手。
趙良姜思前想後,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把消息告知東宮的內線福林,讓他設法檢查一下百福殿,看看裏面哪裏被人動了手腳。
正午,福林照例給趙良姜送滋補藥膳。青鹂正靠在回廊欄杆內打盹,嘴巴剛張開,一只手便拍了拍她的嘴,青鹂沒有回過神,被那只手拍發出“哇哇哇”的聲音。
青鹂睜開眼,才發現是福林,氣鼓鼓地捶他:“好你個福林,又來逗我玩!枉我之前總是從尚食局給你帶好吃的!”
福林忙告饒道:“哎,姑奶奶你別打,我這是給你帶好東西來了。你上次不是托我買李大娘家的煎餅果子嗎,我給你捎回來了。”福林從懷裏取出一塊絹布,裏面是兩個噴香的煎餅果子。
青鹂眼睛一亮,她特別喜歡相國寺附近李大娘烙的煎餅果子,只可惜自己出不了宮,只好托福林給自己帶。左右現在跟着趙良姜,攢的私房錢比從前多了,自然要滿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好吧,有了果子我就不追你的責了。”青鹂小心翼翼把果子包起來,打算回到配房吃,免得自己當差的時候,身上染了油味。
福林把食盒放在一旁,看着她,又上下打量,道:“哎,青鹂,過段時間,我想在宮裏打邊爐,你也來好不?我弄到了點炭,咱們涮肉吃。”
“就你和我?”青鹂嫌棄問。
“何貴張順他們都在,他們也帶了宮女,我,我不想落單。”福林央求道,“姑奶奶你行行好,要是你去了,那些宮女肯定被你比下去。”
吃肉倒是不打緊,但看福林的意思,是要讓她去給他撐門面,但這樣人家肯定以為自己就是福林的對食宮女了,雖然皇後并不反對宮女和內侍對食甚至支持這種風氣,但內侍都是淨了根的東西,和他們牽扯不清,自己以後想嫁個好人家,豈不難了?
青鹂眉頭登時皺起,紅口白牙:“你想得倒美,我現在是良媛娘娘的貼身宮女,以後不愁找不着夫婿,你要是誠心請我吃東西我就去,要是想別的,我就不去。”
福林臉嬉皮笑臉舉起手,“不想不想,我福林賭咒發誓,對姑娘你沒有非分之想,就想讓你吃到那鮮美的生魚片,爆漿的牛肉丸還有賢聚德的燒鴨子……”
他越說,越勾得青鹂食指大動。三言兩語間又敗下陣來,只得答應他。
福林這才心滿意足地拎起食盒,往宜春宮去了。雉錦才從花園裏掐了一籃子金桂,在遠處看了二人一會,才近前來。青鹂低頭看着繡鞋,冷不丁被雉錦打趣:“青鹂,你倒是無情人呢,那福林天天找你,你卻只關心他請你吃的菜是什麽。”
“好前程的男人多的是,他那樣的,我可瞧不上。”青鹂嘟囔道,“你若是喜歡,我把他讓給你咯。”
雉錦讪讪地:“我只想伺候好娘娘,你別亂點鴛鴦譜。”
青鹂和她說不到一塊,便也不說了。她等了一會,發現福林還沒從宜春宮出來,心裏又有些不安。上次福林偷偷給趙良姜送了一罐蜜餞,趙良姜也沒告訴她是誰托福林送的,但趙良姜每天都要吃幾塊。
倘若是梁藏旭送來的脂粉釵環,抑或是珍寶藥膳,趙良姜總擱置一邊,不知道哪天就忘了。
青鹂悄悄走到宮殿外,推起支摘窗,只見趙良姜坐在羅漢床邊,眼神淡漠地品着藥膳,福林跪在她腳下,正和她說着什麽。
青鹂隐隐約約聽見“百福殿”、“寧王”之類的字眼,不覺捂住了嘴巴。當初趙良姜對寧王愛答不理,但現在分明是在幫寧王做事。她這不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若被人發現了,莫說恩寵,便是下獄身死都有可能。
看着福林從宜春宮出去,青鹂忙藏到了牆根後。她的心髒砰砰直跳,臉上的震驚像是刻進了五官。
趙良姜吃完藥膳,腦袋裏卻似有根針來回穿梭,心口也一陣發慌。她自入東宮來,還從未有過如此心神不安的時候。
明明梁藏旭已經和她幾度搓粉抟朱,那種不安的感覺,不知從何而起。
本想着去關雎宮找薛采瑜散散心,但昨夜被梁藏旭折騰得厲害,現在路都走不動了,只好挪到美人靠上,閉眼小憩。
她早上得到一個消息,武安侯的千金沈瓊枝昨夜不知為何發了瘋病,換了兩個太醫都直搖頭。趙良姜嘴上讓梁藏旭饒了沈瓊枝,也只是想在他面前博一個“良善”的名聲,她本想着事後再設法恐吓沈瓊枝,沒想到沈瓊枝自己瘋了。
梁藏旭看着是一個孤高清正之人,答應她好好的,私底下手段竟也如此陰狠。也難怪他當初斬殺太史令,眼睛都不眨一下。
也是,他能踩碎她親人骸骨,坐上太子之位,哪裏像表面上那麽清白。
梁晏沒能在皇長子入獄後成為新太子,可見他實在是個狡詐的對手。趙良姜郁郁地翻了個身,只希望福林能在百福殿中找到什麽,好讓梁晏可以避開一場災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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