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又到了本月十五,我依律進宮拜見。
皇後娘娘出宮省親去了,我便直接去了太後那兒。結果未曾想到,我剛到了壽康宮,連禮都沒行完,太後就甩了臉色給我。
“跪下。”
我雖然很懵,卻也知道趕緊跪下。
“太子妃。”她眉頭緊蹙,一臉不善,“你可知錯?”
“臣妾不知,請太後提點。”
“你既已嫁給太子,便知道自己要挑起的是怎樣的擔子。作為太子妃,怎可善妒?給皇家開枝散葉才是要緊的事兒!”太後拿拐杖重重地戳了戳地磚。
她吼了這麽一嗓子,我方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太子不曾光顧那四位的屋子,反倒是迎人進門的夜裏來我這兒睡了這件事。
冤枉啊。太子想睡誰,關我什麽事兒啊?他來蹭我的床,我還能趕他不成?
但轉念一想,搞不好在太後心中,我就應該趕跑他的孫子,再勸誡一句“殿下應該雨露均沾”呢?
我跪在那兒,道:“臣妾知錯了。臣妾未怠慢過四位妹妹,只是太子殿下近日忙于公務,已好幾日都歇在大理寺了。等太子回來,臣妾定會好好勸誡太子。”
好呗,我先把舒貴妃的侄女兒拿被子包成個條條滾一滾,滾到你孫子床上去呗?
最後,我被太後丢去了後壽康宮的小佛堂罰跪,跪着抄《女則》十遍,不抄完不準出來。
就算是我再蠢,此時也該反應過來了。太後是在找我的不痛快呢。
我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導致太後要遷怒于我。便一邊抄《女則》,一邊想心事。
太後明顯是提前想好了要罰我,她連小佛堂的軟墊都提前叫人收走了,我便只能跪在冰冷的地磚上抄書。
《女則》十卷,我從早上抄到太陽日落西山,也不過堪堪抄完三卷,連一整遍都沒有抄完。膝蓋生疼,手腕極酸。陽光又不好了,也沒宮人來點燈,我眼睛都有些疼了。
待到天完全黑下來後,突然有人推開了小佛頭的門。
來人雍容華貴,滿頭珠翠,穿着妃色的裙裾,一步步踏了進來。
我擡頭,借着月光,看向來人。
“貴妃娘娘?”我蹙眉。
舒貴妃來做什麽?來落井下石,還是來看我的笑話?
“把太子妃扶起來。”她對身後的兩個宮女道。
那兩人一左一右地架起了我的胳膊,把我從地上連拉帶拽地折騰起身。因跪了一天,本都跪麻了,膝蓋彎曲時,我才感覺到關節處鑽心的疼痛。
舒貴妃對我道:“本宮給你置了一頂軟轎,趁着宮門還沒落鎖,你便趕緊出宮去。你那些沒抄完的《女則》,我會讓她人替你抄好。放心,太後不會親自查的。”
月光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仿佛知道我一臉的疑惑,嘆了口氣,道:“今日你遇到的事情,真的與本宮無關。你莫要把罪過怪到我侄女兒頭上。本宮言盡于此,信不信由你。”
舒貴妃肯定知道一切時因何而起,但她卻沒有說。
亦或者,她也不能說。
我謝過她,乘軟轎回了東宮。
下轎子的時候,我一個踉跄,差點兒沒有站穩。
卻沒想到李祯居然在東宮門口迎接我。他本笑盈盈地問着“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卻見我差點踏空摔倒時,臉色驟變,像一陣風那樣沖上了前,把我抱進了懷裏。
“怎麽了?誰欺負你了?”他聲音低沉。
“不知道。”我疲憊地擺了擺手,“我想回我的屋子裏去,太子殿下能差人送我回去麽?”
“舒貴妃罰你了?”
“不是舒貴妃。”我嘆了口氣,“相反,算是她救了我。不然我今天晚上就跪在壽康宮裏一宿回不來了。”
李祯還想問些什麽,但看我疲憊到不行的神情,便什麽也沒說,只是沉默着将我攔腰抱起,一路抱回了我的寝殿。
是夜,我被丫頭們環繞着,打水的打水,按摩的按摩。我疼得直皺眉,卻沒有吭聲。
李祯問我為什麽不喊出來,我笑笑,道:“我從小被我爹打板子,罰跪祠堂都算輕的,我還被打過後丢校場裏頂着烈日跪過一天呢,這點兒痛算得上什麽?”
不過距離我上一次被爹爹這麽罰,已經過去四年了,我是個不長進的,四年沒跪過,“跪功”實在是有點兒退化了,如今便是這麽跪一跪,膝蓋便不太受得住。
這麽一想,我便有些想家。
我跟太子說,我想看星星。
他皺眉,讓我好好在床上養着,不要亂動。
我沒理他,準備自己挪去屋外。
他見我自己要走,便有些急了,把我摁在床上,又說“好好好,你別那麽急”,然後讓吉祥拿來了一件兔毛滾邊的大鬥篷,把我裹了個嚴嚴實實,又抱着我去屋外看星星。
晴朗的夜空上,繁星如海,我想着曾經爺爺抱着我,在将軍府的屋頂上帶我辨認北鬥七星,說行軍趕夜路時都靠它們辨別方向。
“殿下你知道嗎,每一位親人死後,都會化作天上的星星。”我靠在李祯的懷裏,輕聲道。
“嗯?”
“是我爹爹說的。我爺爺最疼愛我,他去世的時候,我哭得眼淚都幹了,那會兒我才十歲。爹爹便跟我說,爺爺只是到天上去了,變成星星了。他還說,他以後也會變成星星。”
“……”李祯沒接話,只是靜靜地聽我說。
我托着腮,繼續道:“我出生在軍營裏,從小便顯出些混賬的性格來,爺爺說我太好強,不服輸,還愛舞刀弄槍的,怕我以後沒有好人家願意娶回去。”
李祯彎了彎唇角:“程老将軍還擔心這種事兒呢?”
我也笑笑:“所以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的孫女會嫁進皇家,因為莫名其妙的事情就被罰跪了,還一聲都不能吭,否則便是忤逆重罪。”
李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跟李祯簡單敘述了一下我今天在壽康宮遇到的事兒,又嘆了口氣,道:“太後怪我不夠大度。我本也不知道,連這種事情我都是該管的,所以覺得怪委屈的,有點兒想家。我倒是不指望殿下幫我把這筆賬讨回來,只是……”
李祯打斷我:“你怎知我不會幫你讨回來?”
我愣道:“倒也沒什麽好讨的……我總不能去跟太後別苗條吧?你去哪個良娣良媛那裏過一夜不就完事兒了?”
我話一出口,李祯看向我的神色,便有些古怪。
“去哪個良娣良媛那兒?”他眉頭緊皺,“過一夜?”
“呃,太後不就是這個意思麽?”
“你,想按她的意思來?”
“……”我覺得不太妙,卻也不知道哪兒說錯了,“可是你早晚也要……”
“程丹心。”李祯扶着我的肩兩側,把我硬生生轉向他,定定看着我,道,“你巴不得我去其他女人那兒睡?”
“我沒有啊?你怎麽了?”
“你自己說要好好過的。”
“對啊,我是說了……等等。”我好像突然反應了過來,“你是希望我吃個醋?”
“……………………”
我覺得李祯又要被我給氣死了。
但這一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幹咳兩聲,試圖解釋道:“殿下啊,你看,馬球賽那天我第一次見你,你對我沒什麽印象,我也沒記住你長什麽樣,直到我進了東宮,咱們才算是認識了。雖然一開始處得不太好,但後來也算冰釋前嫌。我以為咱們是和解了,日後可以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過日子。但像話本子裏那種,天天醋來醋去啊,郎情妾意啊,婆婆給硬塞了妾室讓人偷偷抹眼淚啊……好像跟咱們沒什麽關系。”
我解釋得頭頭是道,自認為十分有邏輯,可是李祯的臉色是肉眼可見的越來越差,搞得我有點兒慌慌的,覺得在他懷裏都待不住了,想往外挪一挪。
可他卻把我固定死了在這兒,我怎麽也掙脫不了。
他用那糟糕的神色,和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我,看了良久。
“程丹心,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您問?”“你之前說你在家待嫁的時候,也曾經憧憬過我是怎樣的,也曾期待過新婚之夜。”
“是呀。”
“你當時這番話,是騙我的?”
“怎麽會呢?”我有些搞不清楚他的腦回路,趕緊解釋道,“哪個新娘子待嫁的時候都憧憬一下的呀!就是很正常的憧憬一下,你懂的吧?”
“我懂了。”李祯點點頭。
我看他好像明白了,便也跟着點點頭。
就在這時,他咬着牙對我道:“我總算明白了,你就是個小沒良心的。”
我:“……”
他黑着一張臉,把裹着鬥篷的我丢在了臺階上,動作頗有些粗魯地把我的鬥篷帶子系好,又把兔毛滾邊的帽子扣在了我的腦袋上。
接着,他起身,對在一旁候着的丫鬟冷冰冰道:“太子妃要賞月觀星,你們伺候好。”
然後甩了甩袖子,走了。
留下一臉懵逼的我。
我今天這是怎麽了?先得罪了太後,又得罪了太子???
此時此刻,我真的有點兒後悔嫁到東宮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殿下:本宮要氣死了!
太子妃:你氣個什麽勁兒啊??(黑人問號)
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