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想了一晚上,勉勉強強想明白了兩件事。
其一,是太子殿下覺得我“應該”喜歡他。此應該并非「可能」,而是「理當」。但我很打臉地表示,我并不喜歡他,他就生氣了。
其二,宮中有宮中的規矩,遠比我在廣州府接觸到的要複雜,作為一個新來的,我先擺出一個謙虛的态度來,比較不容易給自己找麻煩。
次日清晨,用完早飯後,我給妾室們開晨會……哦不,是與來請早安的四位喝茶聊天吃果子。
陳良媛試探着問我道:“昨兒晚上,太子殿下來了臣妾這兒。”
“哦?”我第一反應是,這回太後應該不會罰我抄書了吧?
誰知,陳良媛接着道:“殿下遣散了下人們,獨自在偏廳看了半宿的書,讓臣妾先睡了。今兒一早殿下就又上朝去了。”
我有點兒搞不清楚他唱的這是哪出戲。但是罷了,管他呢,反正後宮那幾位不找我茬就好了。
然而,事實證明,我想得太美了。
剛過午時,三個宮裏的嬷嬷便出現在了東宮的大門口,一個個都停止了腰板,下巴昂得比太陽還高,端的是通天的派頭。
其中為首的嬷嬷道:“老奴們受了太後的吩咐,前來東宮,教太子妃宮裏的規矩和禮儀。”
我:“???”
嬷嬷又道:“傳太後的口谕:今個兒早晨,太子殿下來了壽康宮,說太子妃溫和恭順,将東宮上下都打理得非常妥帖,并無可指責之處;太後言,太子妃夙夜操勞,十分辛苦,想來沒有時間精進禮儀,特将老奴三個賞賜給太子妃,在東宮裏直接教太子妃皇家規矩。”
我聽完嬷嬷這番話,一時間震得嗡嗡作響。
到不是因為我怕了,而是因為,我突然想起李祯昨晚說的那句“你怎知我不會幫你讨回來?”,原來竟是認真的。
雖然門口站着的這三位證明了這場子并沒有找回來,但我仔細想了想……李祯好像是待我挺好的。
不是那種單純的、相敬如賓的好。
……他昨晚生我的氣,還替我系好了披風的袋子才走呢。
他去陳良媛那兒睡了一夜,想來也是為了替我解圍吧?
我突然發覺,自己是有點兒……呃,有點兒沒良心。
嬷嬷見我傻愣愣呆在那裏,還以為是被她們鎮住了,又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試圖繼續狐假虎威。
這回,我趁她開口之前搶先道:“臣妾謝太後。吉祥,給嬷嬷們安排住處。”
太後看着慈愛,但現在看來,絕對不會比舒貴妃要好相處。
我立刻推翻了昨兒徹夜想出來的結論:我顯得像個軟柿子,人家才更愛拿捏我。
東宮的一舉一動,總是很及時地傳到後宮裏去,原因自不必說。
看來,這東宮的眼線,我是該替李祯整肅整肅了。
——我還是對他稍微好一點兒吧?
來的三位嬷嬷,打頭的那個狐假虎威的姓趙,教行為舉止;後面兩個跟着的,分別姓孫和王,教言談和涉外禮儀。
雖然聽上去挺玄乎,但通俗點兒說,趙嬷嬷負責教學該怎麽站、怎麽做、怎麽吃東西,一颦一笑皆有典範;孫嬷嬷負責教學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王嬷嬷負責教學作為一個太子妃乃至未來的皇後,碰見一些祭祀啊、陪李祯接見外邦友人啊之類的場合,該怎麽表現母儀天下的風姿。
我自認為是個蠻好相處的人,正常教學我也不排斥,只是每天五更之前就把我從床上拽起來,未免太太太過分了吧?別說天亮沒亮了,連雞都沒打鳴啊!
趙嬷嬷對我說:作為太子妃,要接受妾室們的晨昏定省,必須起得比雞早。之前我那種讓大家吃完早飯再慢騰騰喝茶聊天的行為,實在是太沒有規矩了。
就這樣,我又被迫開始打着瞌睡見妾室們。
她們也不太适應,一副沒睡好的樣子,水靈靈的一張張臉上都出黑眼圈了。
才坐了片刻,舒良娣就忍不住接連打了三個哈欠,直嚷嚷着“撐不住啊娘娘”;陳良媛是個最規矩不過的了,強忍着困意故作精神;王儒人年紀小,說要在喬儒人肩上靠靠,靠着靠着就打起了可愛的小呼嚕。
我坐在上手,緊盯着王儒人,快要羨慕死了。
喬儒人怕我要責怪她,想把王儒人搖起來,我擺擺手,道:“本宮真是做夢都想睡得這麽香啊!一會兒你帶她去廂房睡吧,睡飽了再回去。”
這段時間,我們五個已然算是“混熟了”。趙嬷嬷把我折騰起來了便表示滿意,沒盯着看我怎麽給妾室們開晨會的。故而,此時此刻,我已經遣散了丫鬟們,就留了我們幾個人坐在這裏。
我嗑着瓜子,對舒良娣道:“汀蘭,你先說。”
舒良娣言語非常膽大:“咱們嫁到東宮來,本來是免了給婆婆端茶送水立規矩,皇後娘娘都沒說什麽,結果現在突然來了幾個奴才,還敢借着太後的名義這麽折騰我們?是可忍孰不可忍!”
“說得好!”我恨不得給她鼓掌了,“景怡,你覺得呢?”
陳良媛沉默半晌,道:“臣妾覺得,她們肯定還留着好幾手等着娘娘呢,姐姐不得不防。”
我拼命點頭:“我也這麽覺得。所以問題來了,怎麽防?小喬,你有什麽想法嗎?”
“回秉娘娘,妾身這幾日觀察發現,三位嬷嬷也并非鐵板一塊,趙嬷嬷是個狗仗人勢的東西,但王嬷嬷就顯得好相處得多。不如合縱連橫,逐個擊破?”喬儒人給了非常建設性的意見。
王儒人依舊在歡快地打着小呼嚕。
如果太後知道,我主持的晨昏定省,是在開會商量着怎麽整治她派來的人,怕是要氣得喘不上來吧?
關起門來商量好戰術之後,我放大家回各自的寝殿補眠,就說是我安排了大家給太後祈福抄經,早上務必乖乖呆在房內別出來,其他人等也不可去打擾。
趙嬷嬷見我散了會,便要來給我“上課”。
我板這一張臉,非常端着地站在那裏,問她道:“嬷嬷,你說本宮近日學習得認真不認真?配合不配合?”
“娘娘非常認真。”趙嬷嬷依舊是那副挺直了腰板、高昂着頭的模樣,“但娘娘基礎着實薄弱,正是如此,才需要再接再厲,不斷鞏固。”
我道:“可是本宮要管家,要處理東宮內務。賬冊要看,各寝殿的供應要安排下去,還要處理各位王公大臣們夫人遞來的帖子,該送禮的送禮,該出席的出席。您這一天要給我上三四節課,本宮沒有那麽多的時間。”
“這個好辦。之前太後娘娘就考慮到了這個問題,特讓老奴給太子妃傳話:若太子妃忙不過來,那便還是以學習為主,東宮庶務可以交由孫嬷嬷代管。孫嬷嬷之前掌管壽康宮庶務,做事絕對是細致妥帖的。”
“哦?”我眉梢一挑,“太後娘娘想得真是長遠啊。”
“不如老奴現在就去把趙嬷嬷叫來……”
“慢着——!”一道清亮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打斷了趙嬷嬷的聲音。
陳良媛帶着婢女正向我走來。婢女捧着厚厚一摞經卷,顯然是手抄的。
“太子妃娘娘。”一向很規矩的陳良媛,向我行了一個不能更規矩的禮,“臣妾來送近日抄好的佛經。還請娘娘下次入宮的時候,幫臣妾一并送到壽康宮去,供奉在太後的小佛堂裏,為太後祈福。”
我讓吉祥接過了佛經,說了兩句漂亮話。
趙嬷嬷也給陳良媛行禮。待她跪都跪完了,陳良媛才慢悠悠地說了句“免禮”,接着便執着我的手,道:“姐姐,若您忙不過來,臣妾可以幫您分擔一二。堂堂東宮,上百口人,讓一個嬷嬷管事,豈
不是被全天下看笑話?”
趙嬷嬷臉色不太好看。
陳良媛擺出一副詫異的神态來,再接再厲地打臉道:“趙嬷嬷這臉色是擺給誰看呢?也不怕掃了太子妃娘娘的興致。”
“老奴是奉壽康宮的旨意——”
趙嬷嬷的話還沒說完,這回又被我給打斷,我拍拍陳良媛的手,道:“那便麻煩良媛了。我這就昭告下去,由你協理東宮內務。”
老實說,打從陳良媛進門那天起,我和李祯就暗搓搓地商量着讓她管家。後來經觀察,我确實沒有看走眼,便把這件事提上了日程。
就在今天上午,我跟諸位美人敲定了作戰計劃。
——太後的人是沖着我來的,我給她們添堵不合适,但陳良媛如果以“不合東宮的規矩”為理由,給這幾位添堵,那不是再合适不過了嗎?
為了早上能繼續睡懶覺,東宮的女人們開始行動起來了!
趙嬷嬷吃了個癟,卻不能再繼續表現在臉上,否則便是明晃晃的不敬。
不過因為我還是很配合她的教學工作,是以,她并沒有發作,也沒見到什麽小動作,依舊是天天把太後挂在嘴邊,一天三節課地和其他嬷嬷們一起輪番教我規矩。
我巴不得她老老實實的。
前些日子,我已經修書一封,派人快馬加鞭地送往廣州府。
我十三歲那年,南邊洪澇,無數流民逃竄,很多都逃進了廣州。活不下去的,便鬻兒賣女。人牙子帶着骨瘦如柴的小姑娘們進了程府,由我娘親挑選。卻沒想,那日我爹爹竟也跟着來了。
他相看了好幾批孩童,親自挑選了二十個根骨好的小姑娘,交由專人□□,除了做事麻利外,還要求她們學習武藝和情報搜集的能力。
父親本欲把這批女孩兒作為我的陪嫁丫鬟,讓我帶到夫家。只是他如何也沒想到,我會嫁入東宮。
嫁入皇家,是不可能浩浩蕩蕩帶上幾十個丫頭的,跟我進東宮的陪嫁丫頭只有吉祥一個。
我父親常叮囑我說,兩軍交戰,不僅在于武力,而是更考驗雙方搜集情報、制定戰術、後勤補給等綜合的能力。
其中,情報永遠先行。若你比對手知道的信息要多得多,那麽以少勝多、反敗為勝,便是都有可能的。
我出自廣州府,程家在金陵無任何根基,是以,很多事情,我根本就搞不清楚,只能被殺個措手不及。
四位妾室入東宮,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被太後責罰,我也是莫名其妙的。這樣下去不行。
父親深謀遠慮,提前為我準備了得用之人,那我怎能浪費?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女主的戰鬥力非常非常強,是個大爽文,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