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馴夫記第 60 章

第 60 章

肅王李恪在洪州民間的名聲,居然意料之外地不錯。

一方面,他自從到了封地以後,一直将洪州治理得不錯,頗受洪州百姓愛戴;另一方面,他又借太後之後說出“先帝本意欲傳位給肅王”之類的言論,又指責今聖不僅沒有處理好江南道貪污案,沒能解決貪官污吏們,還潑髒水到親弟弟身上來排除異己,最終表達自己起兵造反的名正言順。

消息傳到宮中,皇上氣得甚至咳出了血。

比起對弟弟的氣與恨,他更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的是太後的所作所為。

太後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他這個長子,甚至親口污蔑他身為嫡長子繼位的合理性。

雖然皇後已然沒有再理睬過皇帝,但李祯依舊一如既往地日日在乾清宮侍疾,和大臣們一起在皇上的榻前議事。

而李祯也突然間想到:“肅王自己是怎麽想的?”

“他已經不是肅王了!”皇上冷着臉糾正。

“那便是反王吧。”李祯道,“我怎麽覺得,反王當真把自己當正統繼承人了?他為什麽會反?因為太後逼着他反嗎?不可能。只能是因為,他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應該繼位。而這更來源于,從他兒時起,太後便一直在給他灌輸這樣的內容。他會覺得自己也是嫡子,又得母親偏愛,完全有可能繼承大統。”

“……”皇上不置可否。

李祯繼續道:“且多年之間,太後一直在想法設法為反王籌謀,甚至不惜引導後妃反目,還把手伸到後宮子嗣的身上。這種種行為,反王不可能不知道,但一邊懷着希望,一邊希望破滅,才到最後孤注一擲要反。”

“咳咳咳咳……!”皇上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他個孽障!”

“所以,他是不是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太後和文太師的私生子?”

思及此,李祯恍然。

十有八九,李恪真的打從心眼裏認為自己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且太後也是從頭到尾都如此給他灌輸的。

而這種時候,他若知道了自己其實是個私生子,是太後和別人偷情所生……他會如何呢?

他這些年所執念的,所深信的,會一朝之間化為烏有。

可是,誰能告訴他這些呢?

皇上顯然已經意識到了李祯在想些什麽。

他立刻道:“不行!這件事情絕對不能昭告天下!否則我皇家威儀何在?臉面何在?!”

皇上可以對外稱李恪是反王,卻絕對不能說他不姓李。

因為他們有着同一個母親。

一旦說出去,不僅僅是皇上,連同整個皇室都會遭到天下人的恥笑。

皇上并不想把這件事情捅得人盡皆知,再自己去祖宗牌位前跪上個七天七夜。

那能怎麽辦呢?

“那便只能……由兒臣親口去說了。”李祯道。

皇上倏然擡頭,對上李祯的眼睛。

“你要……?”

李祯冷靜道:“兒臣親自去一趟洪州,親自見一面反王,方才能讓其方寸大亂,又不至于将此事傳得沸沸揚揚、世人皆知。”

“荒唐!此舉過于冒險,你身為太子,怎能親自前往?”

李祯反問:“為何太子妃能去前線戰場,而我身為太子,卻連去和敵人會一面都不行?”

“……”皇上啞口無言。

“反王不可能意在吞下整個大邺。他與百越聯手,百越再與緬甸聯手,互相之間肯定允諾了什麽好處。其意,最多是劃江而治。我以和談的名義前往,先攻破其心志,再一舉将其拿下,不是正正好麽。”

“你心意已決?”

“兒臣心意已決。”

“那朕還能說什麽……”

“兒臣自然不會不顧自己的安慰,定會平平安安地回來。”

沉默良久。

皇上忽然問道:“太子,你也覺得,是朕錯了嗎?”

“……父皇何出此言?”

“朕執意讓太子妃出征一事,你們都覺得是朕錯了,是嗎?”

李祯搖頭:“不是父皇想的那樣,是兒臣自己自私罷了。”

“自私?”皇上不解。

李祯卻沒有解釋。

只是,他能做得最過分的事情,不過是瞞着她,把東宮圍成一個鐵桶,只希望暫時地把她像籠中雀一樣關起來,嬌養着。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再放她出來,展翅高飛。

他覺得自己算得萬無一失。

但最後看到了程丹心的信,他才恍然。

——空中翺翔的鷹隼,即便被關起來了,也不可能短暫地成為一只籠中雀。

一旦她認清了外面的世界,便無論如何也要沖出去,自己怎樣都攔不住,也不該攔住。

他許諾了她那麽多。

他說了那麽多冠冕堂皇的話,教了她那麽多東西,一步步帶着她往前走。

卻在最後一刻,程丹心最想幫他、也最想為了邺朝和百姓沖上前的那一刻,想把她關起來,把她的翅膀捆好。

他從一出生開始,便學着去做一個儲君。早早地被封為太子,他的內心便不能再有“自己”,只能裝着天下。

把太子妃關起來,是他此生做出的最自私之事。

直到他看到那封信。

那封現在他每天睡前都會拿出來翻看一番的信。

明明每天都困倦得不行,心力交瘁,但也不知道為何,只要看到那封信,看到上面的字跡,便會安下心來。

那字跡不如普通閨秀的筆跡那般娟秀,不是良娣良媛她們愛練的簪花小楷,而是朗朗如月,別有一番風骨。

大約武将之女,才能寫出這番字跡來吧?

李祯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從未對程丹心剖白過。

其實她哄着、騙着想讓自己說很多次,但自己一直沒有遂她的願。

他只是告訴程丹心:要看自己做了什麽,而不是說了什麽。

……現在,卻不忍回想起這番話。

李祯回到東宮後,連夜提筆給嶺南道那邊寫信。

“太子妃親啓”

劃掉,換一張信紙。

“車騎将軍”

再劃掉,再換一張。

到了第三張信紙,他斟酌了良久,才在第一行寫下六個字:

“吾妻丹心親啓”

他先寫了自己的謀劃,讓程丹心佯敗,必要時甚至可以戰略性後撤,助長李恪和趙銘的士氣,給他們制造一種邺軍積弱不敵的假象。

而後,自己親自去江南西道,與李恪議和,再告訴李恪那些不并不知道、也不願知道的真相。

而後,兩個戰場同時發兵,一舉攻破。

在寫完這些之後,他又在結尾停筆,再度猶豫了良久,才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是前朝李之儀的名句——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換作以往,他肯定寫不下亦說不出這番語句。可能會覺得過于肉麻,總之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甚至會故意把話題繞過。

現在卻只恨早些時日沒有坦率地說出口。

那些臨別前嘴上說出的狠話,什麽“你若敢不回來,你便這輩子都聽不到了”,現在回想起來,當真是蠢得很。

一別月餘,早已後悔。

以至于相距千裏,只能用這樣簡短卻自覺無力的語句,去訴說相思。

李祯又抽出了一張新的信紙,重新起了個頭: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好奇過,我們剛成婚那會兒,為何你不過是去父皇跟前鬧了一場,遞了折子要和離,回來後我便對你改觀了?你也可能會猜,是父皇跟我說了你上過沙場一事,讓我對你初次起了興趣。

這樣說倒也沒錯。但也不完全是這樣。

你小的時候,跟着程将軍上金陵面聖,我自那時便見過你。你當時做男孩兒打扮,跟在你的哥哥們後面,故而彼時我以為你是個小男孩兒。

你不過小我兩歲,卻厲害得很,程将軍讓你表演一段,你便上前來表演劍舞。那時你才七歲,舞起短劍來動作極快,連母後都誇贊你,喜歡得不行。

後來你們回了廣府,母後跟我說,鎮南将軍家的兒子們各個敲上去都很有學武的天賦,日後也定是國之棟梁。她又專門提起,程家排行第四的小公子,與我年紀相仿。加之那時候,因為中過毒的緣故,雖然一直勤加鍛煉,但我身體并不算特別好,母後便起了讓你進京作太子伴讀的心思。

沒想到,書信寄到了廣府,你爹爹卻回信請罪道,家裏的四公子本是四小姐,不過是平日裏過于頑皮,才做了男孩兒打扮。還問皇上要不要他的三個調皮孽子,哪個都可以送進宮當伴讀。

父皇和母後哭笑不得,卻也沒再提起這件事。爾後十一年過去,你我都淡忘了。你總是說第一次見我是在馬球會,其實并非如此。可能當時你并不知道,你向父皇表演劍舞時,身旁站着的皇子是我。

但我比你想起得要早。父皇稍微提醒了一下,我便想起來了。

彼時不過七歲的你,舞起劍來已有天人之姿,一直印刻在我的腦海裏,居然一回想起來,便如走馬燈一般在飛快地倒放着。

這些過往,本想等你回來,再說給你聽。

但已然等不下去了。

……”

一字一句,李祯寫得極為緩慢,又極為鄭重。

心裏柔軟得像一池湖水,風一吹就皺。

此心獨憶是卿卿。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來啦,太子殿下的表白!

(因為視角的關系在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之間反複橫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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